第十九章 好勇鬥狠

八月十六趕上相國寺的萬姓交易大會。林芳洲早起時頭雖還有點疼,卻不願錯過這樣的熱鬧,吃過早飯,便坐著馬車去了相國寺。

萬姓交易大會的人果然很多,比肩疊踵的。正趕上秋季,許多瓜果熟了,又便宜又好吃。相國寺大門口不遠處有胡人擺開攤子賣烤肉,香氣遠飄十裏,還可搭售官釀的好酒。

肉和酒都是極好的,卻也遠不及慧普和尚的燉豬肉受歡迎。豬肉還沒燉好,早有人排起長龍般的隊伍,等著搶呢。

林芳洲想吃豬肉,又不想排隊,糾結一番,隻好先去別處玩。

往西走了不遠,卻見那路邊搭著一溜的長棚,棚裏人聲鼎沸,吆五喝六的很喧鬧。林芳洲問十七道:“那是什麽?”

“公子,那是鬥蟋蟀的棚頭。”

林芳洲笑道,“我還奇怪呢,怎麽昨日在潘樓南街也沒看到幾個好促織兒,我還以為京城人不愛玩呢,原來都在這裏了。”

說著,三人走過去。隻見那些棚頭搭得十分寬敞,有送茶水的夥計在人群裏奔走。路的另一頭,都是小販,也有賣蟋蟀的,也有賣籠子的。那籠子有竹絲的,有金銀的,竟還有象牙的,小籠子隻有拳頭那般大,大的籠子,堪比鳥籠,裏頭擺設著亭台樓閣,很是精美。

林芳洲見一排長棚裏,有一個棚頭十分醒目,又大又氣派。她心道,好馬配好鞍,這樣壯麗的棚頭,裏麵的蟋蟀想必也是最好的。於是他們走進這一個大棚頭裏。

棚裏喊聲震天,可見廝殺得有多激烈。林芳洲個子瘦小,很輕易擠進人群,隻見那鬥盆裏的兩隻蟋蟀,一個是大個子,渾身青黑,身偉體長,另一個稍小一些,赤黃色,身軀矯健靈活。

兩隻蟋蟀正戰得難解難分。

兩個蟋蟀的主人,一個正喊得聲嘶力竭,另一個卻是雙唇緊閉,隻盯著鬥盆,默然不語。

不說話的那人,林芳洲竟然見過,正是昨日在潘樓南街賣金雕的漢子。

林芳洲覺得很新奇,看了一會兒,她擠出人群,找到另一頭桌旁記賬的夥計,說道:“我壓一百錢,賭那黃的蟋蟀贏。”

夥計看都懶得看她,隻是輕輕翻了個白眼,答道,“對不住了客人,我們這棚頭裏,一次至少壓一兩銀子。”

林芳洲倒吸涼氣:“賭得這樣大?”

“一兩銀子也算大?”那夥計冷笑著,朝著人群努了努嘴,“鬥盆裏兩個將軍,賭的可是三百兩紋銀呢,對閣下來說豈不是要大破天?”

林芳洲輕輕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賭這樣大啊,一兩銀子呢,太貴了……”

十七有點看不下去,“公子,咱……咱不缺錢啊……”

林芳洲便狠了狠心,咬牙道,“好,我就壓一兩銀子,賭那黃的贏!”

交了銀子,夥計發給她一個木製的小牌子,上麵用紅字寫著“一兩”。倘若壓另一頭贏,小牌子的字就是黑的。

韓牛牛問道,“公子,我看那黃的比黑的小很多,我們為什麽不壓黑的?”

“這你就不懂了,”林芳洲搖了搖手指,笑道,“俗話說,‘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那赤黃的蟋蟀是個中極品,依我看,黑的打不過它。”

她這話音剛落,卻見人群一陣**,有人笑道,“成了!”說著哄然散開,跑到夥計這裏還牌子,少部分人領錢。眾人都談論方才的戰況,興高采烈者有之,情緒低落者有之。

夥計伸著脖子問那桌旁的裁判官:“怎樣?”

裁判官答道:“黃天霸王把黑熊力士咬死了,確認無誤。”

韓牛牛由衷讚道:“公子你真厲害!”

林芳洲笑而不語,把手中的牌子一拋,“去領錢。”

“嗯!”

裁判官問那黑熊力士的主人:“黑熊力士死了,蔡公子是否要將它安葬?這棚頭對麵有個叫李七的,最會給促織兒做喪事。”

蔡公子氣道,“敗軍之將,還做什麽喪事!”說著把那黑熊力士的屍體捏起來,狠狠往地上一擲,又上腳用力一踩,然後撥開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

裁判官搖頭道,“黑熊力士給你斂的財也有好幾百兩了,小郎君這樣無情,”接著又調轉看向另一人,“沈小官人,你的黃天霸王已經贏了,請把它收回去吧,下一場還有人等著呢。”

那沈小官人卻說,“我這蟋蟀被咬破了,想來也活不長,我也不要了。”

林芳洲大喜,連忙上前說道,“你不要了?不要就給我吧!”

旁人見林芳洲這樣,紛紛上前討要。

林芳洲把手舉高,道:“我出十兩銀子!”

周圍寂靜無聲,再沒人和她爭了。

蟋蟀是用來鬥的,十兩銀子買個快要死的蟋蟀,怎麽看都像是傻子才會做出來的事。

沈小官人問林芳洲:“你為什麽要花錢買它?它已經快不行了。”

“我……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的蟋蟀,想買來玩一天。”

那沈小官人也是個性情中人,道,“你既喜歡,便送你何妨。”

林芳洲大喜,“多謝沈小官人成全。”

他搖頭笑道,“我在家行二,你叫我沈二便好,‘小官人’來‘小官人’去的,聽得人牙酸。”

林芳洲覺得這人倒十分對她的脾氣,便笑道:“那我就叫你沈二郎吧。”

“好,你怎麽稱呼?”

“我姓林,在家排老大,你叫我林大郎。”

林芳洲心裏惦記著受傷的黃天霸王,與那沈二郎客套幾句之後,便匆匆告別了。

萬姓交易大會她也不逛了,趕緊回家,回到家時,直接衝進雲微明的書房。

“小元寶!”

她風風火火的,把他嚇了一跳。

荷風與荷香正在外麵聽候使喚,見林公子這樣毫無顧忌硬闖進去,便有些不滿。

荷香:“他怎麽也不敲門呢!”

荷風:“他與殿下情同手足,這種話你以後不要說了。”

書房裏,雲微明放下手中的筆,問道,“怎麽了?”

林芳洲笑嘻嘻地坐在他身邊,“我問你個問題。”

“嗯?”

她的笑容有些****,簡直不能直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

林芳洲說,“你……還是不是童子呀?”

他莫名的有些氣,“我早說過,我已經大了,不是小孩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想問……”林芳洲一咬牙,爽快說了:“想問你還是不是處男。”

他心裏一跳,臉龐無法控製地紅了,偷偷地看她一眼,小聲說道,“問這個做什麽。”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

他垂著眼睛不看她,紅著臉點了一下頭,“嗯。”

林芳洲高興極了,“太好了!借我點尿。”

“……”他呆了一呆,“什麽意思?”

“童子尿,我要童子尿,有用。”

他深深吸了口氣,壓抑著怒氣,咬牙說道,“你出去。”

“不要那麽小氣嘛……”

“林芳洲,你欺人太甚。”

“哎呀,我手疼,手疼!”

“……”

林芳洲最後成功從小元寶那裏討到了童子尿。她又發動全院的小廝,在花園裏捉了些蚯蚓,等蚯蚓拉了些糞便,她把那童子尿和蚯蚓糞混合均勻了,用毛筆蘸著塗在黃天霸王的傷口上。

韓牛牛問道,“公子,為何要這樣羞辱一隻小蟲?我看它怪可憐的。”

“不是羞辱,我給它療傷呢!”

這樣塗了幾天,那黃天霸王的傷口果真愈合了。林芳洲像伺候親爹一樣伺候它,養了有十來天,它終於恢複生龍活虎。

林芳洲給它取了個新的名字,叫“鎮山小將軍”。她帶著鎮山小將軍去那棚頭裏玩,不敢賭大的,每次隻賭十兩,每日隻戰兩場,逢戰必贏。

這樣過了約莫四五天,鎮山小將軍漸漸地成為棚頭裏的一個霸主。

林芳洲在棚頭裏再次遇到沈二郎,沈二郎見到完好如初的鎮山小將軍,嘖嘖稱奇,問道:“你用了什麽法子把它治好?”

林芳洲神秘一笑,“獨家秘笈,概不外傳。”她又擔心他把它要回去,於是試探著問道,“它既然已經好了,要不,我把它還給你?”

沈二郎卻是搖頭,“我既說了給你,若是再要回來,我成什麽人了?”

林芳洲深深為沈二的人品折服了。

沈二郎又道:“隻不過,你為何每次隻賭十兩?我當初買這蟋蟀時,花了百兩銀子。它很厲害,你放心賭。”

“你花了一百兩銀子?買它?”

“嗯。”

林芳洲心想,果然是個敗家子!

她說道,“我前些天在潘樓南街看到過你,你當時在賣金雕。你說你急用錢。”

“嗯,”沈二點點頭,接著指了指鎮山小將軍,“就是為了買它。”

林芳洲不是很能理解這年頭的紈絝子弟。

她在茶棚裏與那沈二郎敘了一會兒,得知他家原來是販馬的,他長到二十多歲,族中嫌他不成器,他賭氣之下,帶著銀錢來京城曆練。他心裏沒算計,才不消幾個月,把錢都花完了,於是變賣手裏的東西度日,把仆人也賣了,最後才開始賣金雕。

林芳洲好奇道,“金雕最後賣了多少錢?”

“一千兩。”

“還真有人買。”

“你不要看不起我那金雕,我在它身上花的錢,也不止千兩了。”

“是,是……”

……

林芳洲天天去棚頭裏廝混,那沈二郎也經常來,兩人漸漸成為朋友,沈二郎今年二十六,比林芳洲大,林芳洲便喚他“沈二哥”,他喚林芳洲“林弟”。

在棚頭裏,林芳洲漸漸的聲名鵲起,許多紈絝聽說了,都想結交她,隻因她竟然會醫治蟋蟀。她為人低調,隻說自己是來京城玩的,從不提三皇子的名號。京城裏人口有一百多萬,每天都有許多外地人湧入京城,魚龍混雜,見怪不怪,因此眾人都以為她是個家道敗落的公子,也不作他想。

林芳洲第二次把受傷的蟋蟀帶回家時,又去找雲微明。她看到荷風荷香圍著她們的三皇子殿下,把他伺候得像神仙一般,周圍服侍的也都是丫鬟,沒有一個男子。林芳洲很擔憂,偷偷對雲微明說,“你要潔身自好,不要被她們勾了去。不要和那些丫頭鬼混。”

他心裏一甜,灌了蜜一般。他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你不知道你的童子尿有多好用。”

“……”蜜裏有毒,毒得他肝疼。

林芳洲:“你再借我一些。你知道嗎,原來京中人都不會治蟋蟀。今日這個是別人拜托我治的,治好了有十兩銀子的診金,比治人賺得還多呢。”

他怒極反笑,“你自己來取。”

林芳洲在腦子裏想了一下她扶著小元寶的小弟弟讓他撒尿的情形……她是沒有這個勇氣的,於是訕訕地走了。回去之後她想了個好辦法,以後再有人拜托她醫治蟋蟀,就讓他們自己帶童子尿。

如此過了些日子,她每天玩得幾乎忘記歸家。過了九月十五,季節到了,蟋蟀漸漸地死的死藏的藏。這一天,林芳洲穿一身素淨的衣服,不及吃早飯便出門了,雲微明奇怪道:“你做什麽去,這樣著急?”

“今天拔山將軍下葬,我早點去送個行。”

“……誰?”

“拔山將軍。”

“滿朝文武我都認識,沒聽過這樣的名號。”

“哦,拔山將軍是個蟋蟀。”

“……”他無奈地搖頭,“你都結交了一群什麽人。”

拔山將軍的葬禮很隆重,也幾乎宣布了今年鬥蟋蟀活動的落幕。大部分棚頭都拆了,剩下一些破破爛爛懶得拆的,也再沒夥計看著,隻偶爾有一些浮閑浪**子在這附近散散步,緬懷一下今年熱烈的戰況。

林芳洲與沈二郎成為好朋友,兩人以兄弟相稱。那沈二郎出手闊綽,吃飯時總是搶著結賬,林芳洲也不好占人便宜,也與他一起搶。

十七覺得他們好無聊。

不能鬥蟋蟀,沈二郎帶著林芳洲一同看了幾場蹴鞠比賽,從此林芳洲有了新的愛好。

卻不知,因這新的愛好,她差一點送掉性命。

……

林芳洲往常時候在家也玩氣球,隻是她體力和技巧都是下下等,別人嫌她,而永州城裏的蹴鞠兒好手又少,成不了大規模的比賽,因此她一直興趣缺缺。

到了京城可就不一樣了,這裏臥虎藏龍,大的蹴鞠比賽每月都有,小的比賽也幾乎天天有。那玩皮球的高手,萬人追逐,去酒樓吃飯都不消自己掏錢,到青樓裏轉一圈,花魁娘子也上前來敬酒,比狀元榜眼還要風光呢。蹴鞠比賽憑票入場,還可押注賭博。京城最大的蹴鞠社有兩個,一個叫雷霆社,一個叫虎嘯社,兩社各有一班高手,經常爭得不相上下,勢同水火。

林芳洲喜歡雷霆社,沈二郎等一幹與她有交情的紈絝,也都是雷霆社的支持者。看比賽時,倘若有雷霆社,一定隻給雷霆社喝彩,押注也押雷霆社。

要說京城裏的紈絝子弟,那也是分幫派的。比如,北方的子弟說南方子弟刁滑,南方子弟說北方子弟愚笨,雙方互相看不起;江西子弟與福建子弟互相討厭,經常打架;官宦人家的子弟,通常看不起商賈,而商賈的子弟,又討厭官宦人家清高……

林芳洲那一夥,聚的是一群商人子弟,雷霆社裏專管把皮球往風流眼裏踢的那個球頭,也是商人出身。而虎嘯社收的許多徒弟都是大官的後代,虎嘯社的支持者裏也有許多官宦子弟。

兩個球社爭得難分高低,漸漸的,各自的支持者也有些水火難容。

那虎嘯社的支持者裏,為首的是蔡公子。在棚頭裏鬥蟋蟀時,蔡公子對於鞠躬盡瘁的黑熊力士那般無情,林芳洲當時就很看不上他。後來才聽說,這蔡公子竟是齊王妃的親弟弟,人品不好,心狠手黑,還有特殊癖好,養了許多孌童,林芳洲聽說之後,更覺厭惡。

蔡公子長相倒不能說難看,隻是一雙鼻孔朝上翻,看著很滑稽,林芳洲指著他的鼻孔,對沈二郎說,“看,那豬鼻子長在了人的臉上。”

沈二郎等一幹紈絝哄然大笑。

蔡公子看到他們竟敢對著他大笑,料也不是什麽好事,怒道:“你們笑什麽笑!”

林芳洲氣定神閑地看著場上的拚殺,“我笑的是,虎嘯社今日怎麽都成了病貓,我看呀,應該改名叫‘貓叫社’了,哈哈,哈哈哈哈!”

蔡公子氣得臉色發青。

虎嘯社今日表現不好,雷霆社贏了他們三個球。按照慣例,贏的一方博彩頭自不用提,那輸的一方,球頭是要被鞭打的。

散場時,林芳洲一行人出來,正好看到雷霆社的社員呼嘯著要去喝酒,幾人上前想和他們搭話,那些社員見慣了這樣的,有些不耐煩。

可是當雷霆社的球頭一眼看到十七時,他竟然向十七招了招手,“大白馬,你怎麽在這裏?”

林芳洲有些奇怪,“你怎麽叫他大白馬?”

“因為他姓馬,還喜歡穿白衣服。”

“哈哈哈哈是嗎,原來你叫大白馬呀……”林芳洲看著十七,覺得這個外號很好玩。

十七幹咳一聲,道,“他們亂叫的。”

林芳洲突然一拍腦袋,“哎呦!你們認識?!”

球頭奇怪地看了林芳洲一眼,道,“你不知道嗎,大白馬也是我們雷霆社的弟子,他蹺球很好,可惜平常太忙,也不來玩。”

在一個球隊裏,“蹺球”的責任是傳一腳好球給球頭,讓球頭能順利把氣球踢進風流眼裏。場上最風光的自然是身為前鋒兵的球頭,但林芳洲一直覺得,想把輔助性的蹺球踢好,才是真正的不易。

她聽罷此話,連忙鄭重向十七作了個揖,“哎呀!失敬失敬!”

其他人也都來給十七作揖,弄得十七有些難為情。

因為十七與球頭的交情,林芳洲一眾得了機會與雷霆社的主要成員聚餐,真令人羨煞。

過了幾天,再遇到比賽,林芳洲對十七說,“十七,要不你也去踢吧?”

十七無奈搖頭,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

十七上了場,雷霆社如虎添翼,把虎嘯社壓製得不能翻身。林芳洲在場邊連連叫好,扭頭囂張地看一眼蔡公子,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看。

林芳洲挑釁地朝他揚了揚眉。

他回以冷笑。

正是這一分神,一腳球飛出場外,“啪”的一下打在蔡公子的臉上。

林芳洲他們沉默了一下,緊接著是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球場裏默認的規矩,球飛出場外打到觀眾,不算得罪人。因此蔡公子也不好說什麽,何況這腳球還是虎嘯社踢出來的。

不消一會兒,那蔡公子的臉便腫了,加上有些外翻的鼻子,林芳洲他們就給他取了個外號:蔡豬臉。

眾人又不敢對著他直接喚“蔡豬臉”,隻是私底下叫著玩,但是也不知怎的就被他給發現了,從此那“蔡豬臉”對林芳洲更加嫉恨。

蔡豬臉以牙還牙,說林芳洲是“賣屁股的兔子”,他們那一撥人,都喚林芳洲“林兔子”。

林芳洲氣呼呼地回到家,破口罵道,“蔡豬臉才是兔子,整天就喜歡**小男孩。”

雲微明心裏一沉,怒道,“怎麽,你被人盯上了?”

“啊?那倒沒有。就是,有人罵我是兔子。”

“兔子是什麽?”

“就是……”林芳洲剛要給他解釋,又怕帶壞他,忙住口,道,“小孩不要瞎打聽。”

“我再強調一遍,我不是——”

“好了好了,你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了。”林芳洲說著,胡**了一把他的腦袋,態度有些敷衍。

他一臉鬱悶,小聲道,“我馬上就十七了。”

是啊,馬上就十七了,今天都臘月二十三了,馬上就過年。

林芳洲讓他站起來,她抬胳膊往他頭頂上比了比,說道,“小元寶,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好像是。”

“你不要長了,再長,我都夠不到你了。”

“我可以彎腰。”

“你腿太長了,我走路都跟不上你。”

“我可以等。”

林芳洲一樂,“真乖。”說著拍了拍他的臉。

他突然抬手,覆蓋在她臉頰上。林芳洲一呆,“你幹嘛?”

“你摸了我的臉,我也要摸回來。”他眼睛裏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的指肚在她光滑的臉蛋上輕輕摩挲著,林芳洲感覺那情形有些詭異,她說,“摸夠了沒有?”

他輕輕地歎息,“這麽多年了,感覺你沒什麽變化。”

“都像你?小病貓變成大老虎。”

這話也不知怎麽取悅了他,他笑得有些得意,還拍了拍她的頭。

林芳洲在外麵野慣了,過年這些天,雲微明閑下來,不許她天天出門跑,他說,“你在外麵招了些不三不四的人,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先在家裏消停幾天。”

林芳洲反駁道:“我沒有招不三不四的人。”

“沈二郎是誰?”

“是好朋友,為人仗義,一條好漢!”林芳洲對沈二郎讚譽極高。

他輕輕哼了一聲,“我看他接近你,多半不安好心。”

“他不知道我和你的關係,”林芳洲搖了搖頭,“他能安什麽心?我有什麽值得他圖謀的。”

“你長得這樣,是很容易——”

他表情有些古怪,林芳洲問道,“很容易什麽?”

很容易被斷袖盯上。

這話,他不好說出口。

最後他隻是說,“我好不容易閑下來,你在家陪我。”

林芳洲把小元寶當親人的,還真不好冷落他,於是果然在家陪他。她每天就看看畫本,玩玩皮球,小元寶還教會她下棋了。隻不過她才剛學會,臭棋簍子一個,誰都贏不了。最後她自己發明了一個方法:一邊擲骰子一邊下棋。誰點數大誰走一步,下一步接著擲骰子。

有一次她運氣好得不行,一連擲了六次大,終於贏了他一盤棋。

她沾沾自喜,他低頭牽著唇角輕笑。

林芳洲說,“你都輸了,笑什麽笑?”

“沒有。”

“你剛才不會讓我了吧?”

“絕、對、沒、有。”

到晚上時,兩人會去逛夜市。這些年天下承平,京城裏已經好久沒有宵禁了,許多店麵通宵亮著燭火。林芳洲經常能在夜市裏發現一些奇思妙想的小吃食。有一次她買到了一籠兜子,那兜子是用粉皮做的皮,水晶一般,半透明,裏麵裝著用胡蘿卜泥和蛋黃做的餡料,吃起來有蟹黃的味道。她拿起一個兜子,咬了一口,吃得眼睛都眯起來。

“怎樣?”他問道。

她狂點頭,“好吃!”

“我嚐嚐。”說著,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低頭就著她手裏吃了一半的兜子,咬了一口,品味一番,點頭道,“果然滋味不錯。”

林芳洲沒發覺什麽不妥,倒是把身後跟著的十二和十七震驚得口不能言。過了一會兒,十七私底下偷偷對十二說,“殿下是天潢貴胄,怎麽會吃別人吃剩下的東西?”

十二搖了搖頭。

如此這般,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中午皇帝要擺宴宴請群臣,身為皇子,雲微明不能缺席,到晚上還有家宴,他更不能走開了,他見林芳洲摩拳擦掌地要出門好一番耍,莫名的心裏有些堵,說道:“你晚上不要玩得太久,我也早些回來,我們一同吃湯圓,放煙花。”

“好,我就是出門看比賽。今日是開社後的第一場,至關重要。”

“看看就好,不要同他們踢,挨挨碰碰的,萬一摔到了……”

“好了知道了,囉嗦的小元寶。”

林芳洲出門時特意帶上十七,十七知道她打著什麽主意,又不敢違逆,隻好在心裏翻個大白眼。果然,到了那賽場裏,她讓十七去踢球了。

林芳洲找到沈二郎,沈二郎說,“林弟,我有好些天沒看到你。”

“嗐,家裏看得嚴……過年了,你怎麽也不回家?”

“我爹聽說我在京城一事無成,還把錢花光了,很生氣,說要打我,我娘寫信讓我先不要回去。”

林芳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父子間沒有隔夜仇。”

“嗯,”沈二郎點了下頭,朝場中努了努嘴,道,“聽說蔡豬臉找來了好幫手,虎嘯社今天打算翻身呢。”

“沒關係,”林芳洲很自信,“雷霆社有十七呢,我們十七蹺球,他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沈二郎笑道,“那倒是。”

不多時,開了場,兩方社員在場上拚殺起來。沈二郎給林芳洲指著場上一個身影,“就是他。”

“也不怎麽樣。”她搖頭道。

看了一會兒,林芳洲覺得不對勁,問道,“這人很明顯犯規了,怎麽裁判官也不管?”

“也許沒看到?”

又過了一會兒,那新幫手幾次三番的犯規,裁判官像個睜眼瞎子一般,就是不理會。林芳洲大怒道:“這樣偏私,還踢什麽勁!”

雷霆社的支持者很不滿,漸漸的群情激憤,有些人坐不住,把手邊的東西抓起來扔向場上:“虎嘯社是什麽東西!狗日的貓叫社!下去!滾!”

林芳洲也很生氣,幾人一起破口大罵,罵得自然很難聽。

越來越多的人罵起來,蔡豬臉等一班人聽著很不高興,說道:“願賭服輸,罵街是什麽做派?輸不起就滾蛋!”

“滾你媽的蛋!豬頭臉!”

“林兔子,你罵誰?”

“罵的就是你,豬臉!豬臉!!!”

“反了天了,你們幾個給我上,打!打得他閉嘴喊娘!”

“喲嗬,還想動家夥?不消動家夥,你用豬臉就能碾死我呢!”

“你,你……老子今天撕了你!”

群情激憤,場麵漸漸失控,先有人動手之後,被打的自然不服,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鬥。林芳洲一見勢頭不好,拉著韓牛牛轉身就跑。

剛跑出人群,還沒出球場大門,也不知誰,突然在後麵打了她一悶棍。她隻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