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監獄裏的人一個個被傳喚過去問話,過了大半天,才輪到了慕灼華。

問話的人有兩個,一個文生打扮,另一個是捕頭。

兩人看了慕灼華的路引後,愣了一下:“你是舉人?進京趕考?”

慕灼華微笑道:“回兩位大人,正是。”

文生輕咳了一下,對慕灼華的態度也稍微緩和了一些。“你昨天什麽時候去了小秦宮,把事情前後交代清楚。”

慕灼華作了個揖,緩緩道:“昨夜大約子時,我已在**休息,忽然小秦宮的宋韻敲門,讓我趕緊去小秦宮救人,我立刻便收拾了藥箱同她前往。從我的住處到小秦宮走路大約是一刻鍾。”

“到小秦宮後,我給素衣姑娘清理了傷口,花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紅綃、綠苑、藍笙三位姑娘過來,讓我給她們診治……”

“之後我又給五位姑娘把脈治病……”

“給她們看完病,前院有人來叫紅綃姑娘,我便自己從後門離開了。”

慕灼華詳細說明了見到的每個人,醫治的時間,離開的時間,捕頭對比了慕灼華和紅綃的口供,確認沒有問題。雲想月的死亡時間前後,她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人證可靠。

文生寫著慕灼華的口供,捕頭又問道:“你昨晚可有見到什麽可疑人物,聽到什麽可疑聲音?”

慕灼華臉色微紅道:“我第一次踏足那種地方,也不敢多看,不敢多聽。”

捕快善意地笑了笑,隻當她是個臉皮薄的老實姑娘。

慕灼華舉人的身份到底給她掙了不少好感,加上她憨厚老實的模樣讓人覺得可信,問完話,捕頭便讓人帶她離開了。

慕灼華一走出衙門便嚇了一跳,不知何時衙門外竟圍了不少人,氣勢洶洶地要為雲想月討回公道。

郭巨力站在人群前排,一見慕灼華出來,頓時大叫一聲,衝了上來撲進她懷裏。

“小姐,嚇死我了!”郭巨力抓著慕灼華的手臂哭喊,“我怕他們嚴刑拷打,小姐你受苦了!”

“你是不是戲本聽多了,哪有什麽嚴刑拷打。”慕灼華哭笑不得,“你家小姐我可是個舉人,見官都可以不跪呢,他們沒有為難我,隻是問問話。”

郭巨力拉著慕灼華從人群中擠出,慕灼華回頭看著激憤的人群,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京兆尹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隻這一圈人口中就說了七八個版本的小秦宮花魁被殺案的“真相”,**凶殺,素來是百姓津津樂道之事。雲想月昨夜剛剛嶄露頭角,今日便成了一縷芳魂,眾人議論紛紛,逼迫著京兆尹給出一個答複。

郭巨力給慕灼華煮了豬腳麵線說去祛除黴氣,慕灼華飽飽吃了一碗,郭巨力又燒了熱水給她搓澡。

“聽說監獄裏可髒了,耗子蟑螂遍地走,小姐你可得洗幹淨了。”

“輕輕輕點!”慕灼華疼得齜牙咧嘴,“你可是郭巨力啊,你這搓澡比嚴刑拷打還疼啊!”

郭巨力吹了吹慕灼華被搓紅了皮膚。

“知道啦,小姐細皮嫩肉的。”

郭巨力輕輕給慕灼華沐浴,揉捏肩膀。慕灼華舒了口氣,背著郭巨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憂愁。

“小姐,你說雲想月是誰殺的啊?唉,雲姑娘那麽美那麽美,怎麽就死了呢?”

慕灼華勾了勾嘴角:“我怎麽知道啊。”

郭巨力篤定地說:“我覺得小姐你一定知道,你那麽聰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慕灼華哧笑一聲,得意洋洋地說:“這你還真說對了,我知道。”

“小姐你快告訴我,是誰殺的雲想月?”郭巨力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問。

慕灼華附到郭巨力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郭巨力瞳孔一縮,雙手捂住了嘴。

“不要說出去。”慕灼華鄭重地說。

郭巨力用力點頭。

深夜,萬籟俱寂。

隻有郭巨力的打呼聲。

慕灼華心想,雲想月的死,對花街的生意影響還是挺大的。

打更的聲音敲過子時,外間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慕灼華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男子,對方神情有些僵硬。

“慕姑娘,麻煩你走一趟,有個病人想見你。”

慕灼華微笑著點點頭:“我準備好了,走吧。”

對方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慕灼華的打扮,發現她深更半夜,竟然衣著打扮齊全,甚至藥箱也早就準備好了,似乎早就料到半夜會有急診。

男子領著慕灼華上路,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無人的小巷裏。

終於是男子先忍不住開口。

“慕姑娘,你就不問是去哪裏嗎?”

慕灼華笑著說:“不管是哪裏,隻要是病人,我都會去的。”

男子噎了一下,又問:“你就不怕,是陷阱?”

慕灼華又笑了:“我手無寸鐵,身無分文,你要是圖謀不軌,早就下手了,我還怕什麽陷阱呢。”

男子沉默了片刻,問:“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慕灼華道:“我想問的,你不會回答,也就沒必要問了。”

終於把話說死了。

兩人來到小秦宮後門,門沒有鎖,一推就開,男子領著慕灼華來到小院裏,慕灼華看了看閉著的房門,是昨晚那個男子住的地方。

“進去吧。”

慕灼華笑了笑,上前兩步,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今日這房間顯然與昨日了一些不同,雖然還是一樣的陳設,但分明是仔仔細細打掃過了,幹淨得一塵不染。

房間中間的桌子上點燃了一盞油燈,一燈如豆,隻能照亮方寸之地,而其他地方影影綽綽的,看得並不清晰,隻隱約能見一個輪廓。

慕灼華低著頭走進去,關上門,二話不說,“砰”的一下,跪倒在地。

“王爺饒命!”

陰影中傳出一聲低低的悶笑。

腳步聲由遠及近,慕灼華頭壓得低低的,雖然看不到,但她知道那個人站在了自己身後。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男人的聲音溫潤而醇厚,本就十分的好聽,因微微壓低了聲調,更平添了一絲曖昧。

慕灼華整個人蜷在地上,像隻蝸牛一般。

“回王爺的話,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本王哪裏露出了破綻?”

慕灼華心裏翻了個白眼——全身都是破綻……

“首先,是手上的繭子。王爺的繭子在虎口和掌心,還有中指和食指指腹之間,這是用槍、刀和弓箭才會留下的痕跡。王爺指節有力,繭子雖在,但明顯變薄,顯然曾經武藝高超,但已生疏不練了。”

“第二,是王爺背上的傷,王爺背上的傷疤猙獰,可見曾經深可見骨,卻又愈合良好,隻剩下極淺的疤痕,這種傷,非聖藥難以醫治,能用這麽好的藥,必然身份尊貴。”

“第三,王爺體溫極高,全身泛紅,臉色卻始終不變,顯然是人皮麵具的緣故。”

“第四,王爺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卻不合身,顯然不是您自己的衣服,而真正屬於您的衣服,是……是褻褲……”慕灼華說著頓了頓,臉上有些發紅,“褻褲的麵料是貢品,江南綢緞莊所出,能用這種布料的人,屈指可數。”

“第五,您雖然穿了別人的衣服,熏香卻留在了身上,這種香味是千金難買的伽羅香,南朝奇珍,這種香味可安神、陣痛。”

“綜合以上五點,這世上隻有一人滿足條件,就是定王殿下。”

慕灼華說完,房中便陷入了久久的、尷尬的沉默之中。

許久之後,劉衍才輕輕開口:“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卻在本王麵前演了出戲?”

慕灼華頭皮發麻,嗓子發緊:“草民貪生怕死,當時隻想著裝傻蒙混過去,想來定王殿下心存仁厚,不會對一個心地善良的大夫斬盡殺絕。”

劉衍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好一個貪生怕死,心地善良的大夫,你為何不加上一句——狡猾透頂、膽大包天呢?你看穿了本王,本王卻險些叫你蒙混了過去。你既然昨天裝作沒認出本王,為何京兆尹問話的時候,卻故意隱瞞見過本王的事。”

慕灼華老實答道:“草民鬥膽猜測,王爺為人謹慎,必然會讓人追查草民,草民表現稍有異常,恐怕就會被滅口。京兆尹問話,草民若說出遇見王爺之事,一則,小秦宮找不出這號人,草民百口莫辯,二則,王爺為了滅口,必然會殺了草民。所以,草民不能說。但是草民若不說,王爺的手下必然會明白,草民識破了王爺的秘密,同樣會惹來殺身之禍。”

劉衍點頭:“不錯,執墨本來想殺了你。”

慕灼華道:“草民怕死,所以又想了一個法子,草民謊稱知道殺死雲想月的凶手是誰。王爺的出現,雲想月的死,必然有所關聯,王爺應該也想知道凶手是誰吧。”

劉衍道:“所以為了知道凶手是誰,執墨就不會當場殺了你,而是會回報本王,如此一來,你就有了一線生機。”劉衍眼神一動,“你料定見到本王,就有機會逃脫一死?”

慕灼華訕笑道:“總歸要試試嘛。”

“你如此聰明,何不猜猜,能不能活過今晚?”劉衍笑吟吟問道。

慕灼華厚著臉皮梗著脖子說:“王爺昨日不殺我,便是看我善良老實,今日見我,不但善良老實,還有幾分小聰明,為人又十分乖巧懂事,就更舍不得殺我了。”

劉衍忍著笑意道:“隻這些,還不足以讓本王放了你。”

慕灼華在心裏歎了口氣,誠懇說道:“王爺若不嫌棄,草民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好。”劉衍道,“既然你說了,你知道殺死雲想月的凶手,那這件事,就交由你來追查,若查出來,可見你確有幾分本事,本王惜才,饒你性命,否則……”

“全憑王爺處置。”慕灼華叩首道。

“好了,起來吧。”劉衍抬了抬手。

慕灼華鬆了口氣,捏了兩下跪得有些酸麻的膝蓋,踉蹌著站了起來,卻還是一副低眉順目的乖巧模樣。

“上前兩步,抬起頭來。”劉衍道。

慕灼華立刻聽話地走上前,微微抬下巴,眼睛卻看著地板,不敢往劉衍臉上看去。

“你不敢看本王?”劉衍好奇問道。

慕灼華老實道:“王爺沒讓草民看,草民不敢看。”

劉衍輕笑一聲:“不必一口一個草民,本王也非毒蛇猛獸,你既要為本王辦事,總該知道本王長什麽樣。”劉衍說著頓了一下,帶著揶揄的語氣說道,“是否如你所說,年老色衰。”

慕灼華聞言,幹笑兩聲,睫毛輕輕顫了顫,抬眼看向劉衍。

燈光昏黃曖昧,讓男人的輪廓也柔和了起來,他的容顏清雋溫雅,漆黑幽深的雙眸審視著慕灼華,仰月唇微微翹起,含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慕灼華本以為,傳說中多智如狐,孤傲如狼,殘忍如虎的定王,會是一個凶神惡煞,人高馬大的男人,沒料到是個有些瘦削,眉眼又如此溫柔俊美的男人。

不過脫了衣服,身材還是挺好的——慕灼華失神地想到他肌理漂亮的裸背,還有細窄的腰身,以及隱沒在褻褲下挺翹的臀部。

劉衍留意到慕灼華微微走神的雙眼,好奇問道:“你在想什麽?”

慕灼華臉上一紅,忙垂下眼說:“在想王爺生得真好看。”

劉衍輕笑道:“本王現在可不大敢相信你的話了,看你生了一副老實模樣,心眼卻是不少。”

慕灼華誠懇說道:“那是王爺不了解我,王爺以後了解我了,自然會知道,我是個表裏如一的老實人,心眼雖多,心地卻是挺好的。”

劉衍笑著搖搖頭,站起身來朝著門口走去,慕灼華急忙跟了上去。

“王爺,咱們現在是不是要去雲想月的房間?”

劉衍看了一眼身後的慕灼華,點點頭道:“她的屍體我讓人放在原處沒有動,你隨我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