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宋韻留下來照顧素衣,慕灼華跟著紅綃三人來到了後院,找了一個房間後,便一一為三人看病。這些女子的年紀大多在二十三四歲,一個個體態嫋娜風流,麵上粉黛濃妝,每日裏倚門賣笑,卻隻能在無人之時洗淨鉛華,對著銅鏡裏已現疲倦老態的麵容暗自垂淚,皮囊之下傷痕累累,抱病自憐,又有誰會疼惜她們?

慕灼華心情複雜地為她們書寫藥方。因為母親顧一笑的出身,她對這些風塵女子更多的是憐惜,沒什麽嫌惡之情,今日見了她們的可憐之處,更是心生不忍。

三人聽了慕灼華的診斷,拿了藥方,心中滿是感激。綠苑的衣著比旁人的精致幾分,顯然是地位更高些,出手也闊綽,隨手便取了兩錠銀子給慕灼華,足足有四十兩。

“這……太多了。”慕灼華愣了一下,想推回去,卻被綠苑攔住。

“慕大夫,你別推了,你救了宋韻和素衣,半夜為我們看病,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這銀子是你應得的。”綠苑說著頓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懇求,“我……還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後麵的院子裏,住著不少年老的姐妹,她們大多頑疾纏身,都是些女人家的病,外麵的大夫不願意為她們診治,您……能不能也為她們看看?”

慕灼華迎上三人哀求的目光,哪裏能說出拒絕的話。

“好,你們帶路吧。”

小秦宮占地遼闊,幾個院子相連,綠苑和藍笙被媽媽叫了去,便由紅綃領著慕灼華給幾個女子看了病。這些不得誌的妓女多住在荒僻的院子裏,一個院子幾個房間,有的是一人一間,有的是幾人一間,房間簡陋得形同柴房,隻能勉強擋風遮雨,若不是紅綃領路,慕灼華又怎知道紙醉金迷的小秦宮背後還有這樣陰濕荒蕪的角落。

慕灼華看了幾個女子後,一個小丫頭麵色焦急地跑來傳紅綃,紅綃點了點頭,便對慕灼華說:“今晚給慕大夫添麻煩了,我那裏還有急事,便不送你了,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看到一個銅鎖小門出去就是花巷了。”

慕灼華點頭道:“你有急事便去處理吧,我自己離去。”

紅綃跟著小丫頭焦急地跑了幾步,又頓住了腳步,回過頭看慕灼華,鄭重地說:“慕大夫,我們都是青樓女子,沒什麽本事,但……但您以後若遇到什麽難題,盡管開口,我們一定會幫您的。”

慕灼華微微失神,隨即回以一笑。

“好啊。”她說。

慕灼華依著紅綃指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個荒僻的院子,果然看到一個裝了銅鎖的小門。慕灼華正想走過去開門,忽然聽到旁邊的房間裏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同時傳來的還有一聲壓抑著的悶哼與呻吟。

慕灼華動作一頓,看向黑燈瞎火的房間,猶豫著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

“有人在裏麵嗎?”

門竟沒鎖,被慕灼華一敲,就開了一道縫隙。雨已經停了,清朗的月光照亮了屋裏一角,慕灼華隱約看到了地上顫抖的人影,頓時一驚,推開門進去。

“你受傷了嗎?”慕灼華快步走到那人身前,蹲下身去查探對方的傷勢。

慕灼華的手剛伸出去,就被對方用力地攥住。

對方的手掌寬大有力,慕灼華愣了一下,驚道:“你是男人?”

那人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慕灼華的手腕被對方緊緊抓住,明顯地感覺到對方身上高於常人的體溫。

“你發燒了,我是大夫,我給你看病。”慕灼華柔聲安撫對方。

男人的呼吸粗重而紊亂,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楚,他無力地鬆開抓住慕灼華的手。慕灼華抱住男人的手臂,艱難地把他扶到**。

“你房間裏有蠟燭嗎?”慕灼華問道。

男人雙目緊閉,顫抖著沒有回答。

慕灼華隻得自己回到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盞油燈點亮。借著昏黃的燈光,慕灼華環視四周,發現這個房間比之前的幾間還要更簡陋一些,簡直不像是用來住人的,說是懲罰人的還差不多。

慕灼華舉著油燈回到床前,借著燈光查看傷者的臉色。

小秦宮有男人其實不稀奇,來小秦宮買笑的,不僅男人,也有女人,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隻光顧妓、女,也有好男風的。隻是**這個男人,生得實在有些普通,往人群裏一放就找不出來了,年紀看起來有二十六七歲了,在青樓裏,算得上是老人吧。此刻他緊閉著雙眼,濃密纖長的睫毛顫抖著,鬢角汗濕,氣息紊亂。

慕灼華心裏歎了口氣——這也是個年老色衰的男、妓啊,看樣子,過得比宋韻她們還要更慘。

也是,小秦宮雖然做皮肉生意,但不管男女,愛的多是十來歲青蔥嬌嫩的少年少女,過了二十歲,便是過了花期了。

慕灼華沁涼的手指按住了男人的脈搏,男人的身子頓時僵住。

“你這……”慕灼華的眉頭輕輕一皺,頓了片刻才憐憫地看向男子,“你氣血翻湧,是中了催、情藥的樣子。經絡之中多有淤滯,是陳年舊傷留下的病根……小秦宮的媽媽也太不是人,年老色衰,傷得這麽重,還用藥逼你接、客?”

男人聽了這話,頓時睜開了眼睛,幽深的目光鎖住了慕灼華,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慕灼華看著男人的眼睛,忽然有了片刻的失神,隻因那雙眼睛,生得太亮了些,連這平庸的五官也增添了幾分姿色,難怪能做這行了。

“你……你……”慕灼華結結巴巴,不小心咬到了舌尖,這才痛醒過來,尷尬地咳嗽兩聲,“你別擔心,隻是催、情藥而已,我能解。”

慕灼華說著取出金針,眼明手快地在男人的手上紮了幾針,又從藥箱裏取出一個香包,放在男人口鼻間。“你聞聞這個,能減輕身上的燥熱。”

男人一手抓住了香包,深深吸了口氣,清冽的藥香頓時驅散了幾分燥熱,而身上的痛楚也在金針的作用下消減了許多。他抬眼看向慕灼華,眼中的戒備也降低了幾分。

慕灼華找到藥瓶,取了顆丹藥讓男人服下。

“這顆藥是活血壯骨的,你脊背處血氣不通,應該是幾年前受過重傷吧,遇到陰雨天會酸痛難當,這種病不好斷根,隻能減輕。”

男人凝視了慕灼華半晌,才慢慢將丹藥送入口中服下。

“你翻過身,脫去外衣,趴在**,我幫你施針。”

男人有些遲疑地打量著慕灼華,也許是慕灼華的眉眼太過憨厚真誠了,他最終選擇了相信,緩緩地脫去了外衣。

男人因為疼痛而手指微微顫抖,脫衣服的動作有些慢,月光從門口蔓延進來,悄悄爬上他的鎖骨,胸口,腰腹。男人的身體無一絲贅肉,腰腹和胸口的肌肉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性感的曲線,隻是膚色較常人蒼白一些,而此時在藥性的作用下,泛出一層曖昧的粉色。

慕灼華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幾分,難為情地移開了眼——這可是她第一次見到男人的身體。雖然說醫者父母心應該心無雜念,可這個男人的身體也太好看了,特別是這樣慢吞吞脫衣服的樣子,好像……好像是自己在逼他做什麽壞事似的。

好在男人一會兒便脫下了衣服,趴在**,也看不到慕灼華臉上的尷尬了。

慕灼華深吸了口氣,認真執針,找準了穴位落針。落針處酸脹的感覺讓男人悶哼了一聲。

“弄疼你了嗎?”慕灼華頓了一下,“我會輕點的。”

男人:“……”

慕灼華紮完針,又取來艾草為他熏炙,一股股熱意漫進經絡骨骼之中,男人的呼吸也漸漸平緩了下來。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滴滴答答下起雨了,慕灼華走過去關上了門窗,在壁櫥裏找到一件棉被,搬到**為男人蓋上。

“還有一炷香便可起針。”慕灼華擦了擦額角的汗。

男人伏在**,側過臉來,靜靜地看著慕灼華。

慕灼華從藥箱裏取出了一張紙,跪坐在地上,借著油燈的光認真地寫著藥方。她梳了男子的發式,但是一點都遮掩不住性別,倒是臉上的妝容掩去了女子的豔色,看起來隻是普通清秀的少女,小小的臉,小小的手,膽子,卻大得很。

慕灼華寫好了藥方,朝墨跡吹了吹氣。

“你按這個藥方吃半個月,應該會有些效果的。”慕灼華把藥方放在了床頭,估摸著時間,便為男人起針。

最後一根針拔起,男人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針眼會有些酸疼,正常的,明天便好了,注意保暖,多穿些衣服。”慕灼華收拾著藥箱說。

男人穿上了衣服,拿起床頭的藥方,輕輕摩挲著紙張,神色複雜地看向慕灼華的背影。

慕灼華提起藥箱走到了門口,又頓住了腳步,回過頭,正對上了男人探究的視線。

“你要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可以到花巷來找我,宋韻知道我的住處。”

“我叫慕灼華,灼灼其華的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