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北涼使團在劉衍的帶領下直接進了宮門,耶律璟的隨從在宮門口被卸去了兵刃,經過搜身才被允許入宮。

慕灼華和理蕃寺諸人跟在劉衍一側,魚貫進入大殿。耶律璟雖然狂傲,在昭明帝麵前還是把禮數做足了,這才在指引下落座。

慕灼華的位置就在劉衍旁邊,剛一落座,就聽到劉衍壓低了聲音問:“你好大膽子,剛才城門之下,是你這個小觀政說話的場合嗎?”

慕灼華自然聽出劉衍話中並無責備之意,便笑著回道:“主辱臣死,他那樣羞辱我們陳國,下官義憤發聲,忠君愛國,王爺該獎我才是!”

劉衍低笑道:“耶律璟殘忍嗜殺,你就不怕得罪了他?”

“怕什麽,在我陳國地盤上,他能拿我怎麽樣?”慕灼華哼哼一笑,又露出討好的表情看著劉衍,杏眼亮晶晶的,“更何況,下官知道王爺會護著我。”

劉衍含笑凝視她一眼:“那人行事乖張,你以後可得跟緊本王,免得落了單,遭到報複。”

慕灼華被劉衍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郭巨力的那番話忽然浮上心頭,叫她莫名心慌了一下,含糊著應了一聲,便低下頭去。

慕灼華這反應讓劉衍有些不解,但他很快把心思轉到了眼前宴席之上,忘了這件事。

耶律璟讓人送上來慶祝兩國建交三年的賀禮,昭明帝笑著收下,又讓理蕃寺的人唱對北涼回禮的禮單。陳國素來以大國自居,因此北涼得到的回禮比他們的賀禮要多兩倍不止。

酒席過半,耶律璟又說道:“我北涼為表示兩國永結友好之心,還為陳國陛下獻上一件禮物。”說著拍了拍手,就見一個盛裝打扮的女子緩緩走上前來。

耶律璟道:“這是我的皇妹耶律真,今年十八歲,也是我北涼第一美人。”

耶律真在耶律璟的示意下,緩緩揭開了麵紗,眾人凝神一看,不禁微微失神——果然無愧第一美人之稱。

耶律真膚白如雪,五官的輪廓比陳國女子更加深邃,鼻子翹挺,雙目微微凹陷,一雙眼睛波光盈盈,未語含情。她穿著北涼的裙子,上半身寬鬆,露出了大半個肩膀和鎖骨,到了腰際猛地收緊,顯得腰身纖細不盈一握,這樣的絕色讓不少男人都看得一呆。

耶律璟微微得意道:“這是我北涼的誠意,還請陳國陛下笑納,善待我的妹妹。”

昭明帝眉頭卻皺了起來,北涼竟想和親,這一點眾人都沒有想到。

昭明帝猶豫了一瞬,便溫和一笑:“北涼的好意,朕心領了,隻是耶律公主年輕,讓她離家萬裏來陳國,實在委屈了。”

耶律璟目光一閃,笑道:“我們北涼送出的禮物不會收回,否則便是看不起我們了。陛下若是擔心委屈了我的妹妹,便給她指一個適婚的皇室成員也行。聽說陛下的三個皇子都未婚……”耶律璟的目光掃過三個皇子,又輕輕一笑,看向了劉衍,“定王殿下,也未婚啊。”

慕灼華冷冷看著耶律璟——這北涼銀狐,著實會惡心人。

耶律真確實美得令人窒息,那樣細的腰,卻有那樣飽滿的酥胸,絕美的容貌宛如冰雕玉著,聖潔中又透出幾分妖嬈,讓人看著便想到兩個字——尤物。

殿上不少男人都看直了眼,慕灼華悄悄打量劉衍,這個耶律真擺明是衝著他來的……

劉衍的目光含著冰冷的笑意凝視場中之人,隻是這目光並未落在耶律真臉上,而在耶律璟身上。

慕灼華暗自鬆了口氣——果然是個不能人道的。

劉衍看著耶律璟,良久笑道:“北涼的風俗,果然與我陳國不同,能隨意將女人當做禮物相送。”

耶律璟笑意頓時冷了下來。

劉衍又道:“不過,既然這是北涼的一片心意,我們自然也不會推辭,定然會善待她。”

朝上百官聞言,不禁大皺眉頭。

劉衍向昭明帝行了個禮,微笑道:“陛下,不如將耶律公主收為義女。”

“你!”耶律璟愕然。

眾人麵露微笑,低聲稱好。

昭明帝滿意地點頭:“這倒是不錯。”

劉衍向耶律璟拱了拱手道:“耶律公主在北涼是公主,到了陳國也是公主,三皇子不必擔心陳國虧待了她。我們陛下和皇後定然會找最好的老師,教她陳國的文化與禮儀,內外兼修,方不愧第一美人之稱。”

劉衍這番話暗指耶律真徒有其表,不通禮數,配不上陳國的皇子,耶律璟心中惱火,卻無法發作,隻能冷冷道:“如此便多謝貴國了。”

陳國人真是太惡心了,罵人不帶髒字。

不過沒關係,隻要讓耶律真留下,公主還是皇妃,效果都一樣。

劉衍回到位置上,便聽慕灼華在嘀咕:“王爺,她分明是衝你來的。”

劉衍輕輕道:“知道。”

慕灼華道:“這樣的絕色,真的世所罕見啊,王爺不覺得可惜嗎?”

劉衍瞥了她一眼:“你替本王覺得可惜嗎?”

慕灼華愣愣地點了點頭。

劉衍笑了笑:“你不是口口聲聲喜歡本王,難道是騙人的?”

慕灼華這才醒過神來,忙道:“下官自然是相信王爺絕非膚淺之人,不會被美色所**。”

劉衍:“嗬嗬……”

劉衍舉杯掩住唇角的笑意,腦海中不經意閃過一幕美人醉酒的畫麵。

不。

他膚淺得很,也挑食得很。

這一日直到把北涼使團送到了驛館,理蕃寺眾人才能回去歇息。

耶律璟臉色陰沉地坐在**,聽著細作的匯報。

“定王這些年來深居簡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出手,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身體情況如何。”

“昭明帝尚未立太子,身體狀況應該不錯。”

耶律璟聽了一會兒,抬手打斷,問道:“那個慕灼華,又是什麽來曆?”

“是今科的探花,剛剛調去理蕃寺不久,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耶律璟狐疑道:“既然無足輕重,為什麽定王會讓她加入接待團中?接待團其他人我都知道,都是在邊境為官多年的人,慕灼華呢,她和北涼有什麽關係?”

細作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沒有關係,她是江南淮州人,十日前被調入接待團才開始學習北涼文字。”

耶律璟沉思片刻。

“那定王這麽做是什麽目的,難道就是看中她伶牙俐齒?”

在隨後幾天的相處中,耶律璟越發肯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

第二日,昭明帝陪同耶律璟一行人前往西郊的皇家圍場狩獵。昭明帝雖然強打著身子騎馬,但要狩獵卻是困難,劉琛與劉瑾身為皇子,自然挺身而出,代替昭明帝與耶律璟狩獵。

劉琛鮮衣怒馬,少年的英氣張揚而濃烈,英俊的臉龐上戰意煥發,挑釁的目光看著耶律璟道:“今日狩獵,便由我們兄弟來陪三皇子,略盡地主之誼了!”

耶律璟目光輕飄飄從兩位皇子麵上掠過,似笑非笑道:“兩位皇子生於深宮之中,隻怕小王勝之不武。”

言下之意,竟是絲毫不將二人放在眼裏。劉琛劉瑾臉色不悅,正要發作,便見劉衍策馬而來。

耶律璟眼睛一亮,直勾勾盯著劉衍,他的目標本就是劉衍,當下便道:“定王殿下,多年不見,不知道騎射功夫有沒有生疏了,敢不敢與小王一較高下。”

劉衍微微笑道:“三皇子說笑了,你都敢來了,本王又有什麽不敢的?”

耶律璟本就有意刺探劉衍的虛實,見劉衍較量,便勾著唇角笑道:“好,那就讓我看看,這幾年來定王殿下有什麽長進,可別像上次那樣慘敗啊。”

慕灼華跟在劉衍身後,聽了這話,頓時心生不快,哈哈幹笑一聲:“三皇子總是對上次念念不忘呢,也是,輸得多了難得贏一次,自然是要反複回味了。王爺就是贏得多了,才不如您這般好記性。”

耶律璟笑容一滯,眼刀子剜著慕灼華。劉衍不動聲色地策馬移動身形,擋住了耶律璟的目光,將慕灼華護在身後。

耶律璟冷笑道:“你們陳國的官員這麽沒有禮數嗎,貴人們說話,小官插什麽嘴?”

慕灼華從劉衍身畔探出頭來,一本正經道:“三皇子又有所不知了,我們陳國的貴人們素來自矜身份,有些話不方便說,便由我等下官代言了。”

耶律璟瞅了劉衍一眼,見對方麵上含笑,顯然是在縱容慕灼華,他怒火中燒,卻不能當著劉衍的麵對慕灼華如何,隻能一夾馬腹,策馬飛奔而去。

劉衍回頭看了慕灼華一眼,慕灼華眼睛亮亮地說道:“王爺打敗他!揚我國威!”

劉衍失笑搖頭,策馬離去。

理蕃寺同僚紛紛上前,對慕灼華比了個大拇指。

“論吵架,果然還是女人厲害。”

“佩服佩服,繼續努力!”

慕灼華撇撇嘴,落後了片刻才追上眾人。

劉衍正對耶律璟介紹圍場的地形,耶律璟聽完之後,說道:“今日圍場中有一頭白鹿,誰先獵到白鹿,便算勝出。”

劉衍無不可地點頭:“可以。”

理蕃寺的人上前道:“圍場為各位大人準備了特製的弓箭,箭身上都做了標記,以防止弄混了獵物的歸屬。”

耶律璟接過了弓箭,拉了拉,不屑道:“陳國的弓太輕了,我用自己的弓。”

耶律璟說完,他的侍衛便送上來一把銀色的弓,耶律璟拉滿了弓,一鬆手,弓弦登時嗡嗡作響。

耶律璟得意道:“若論騎射,還是我北涼最為擅長。”耶律璟說到此處,忽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他的目光掃過陳國眾人身下的馬匹,大笑道,“果然你們陳國人也這麽想吧,看你們騎的馬,都是我北涼的良種寶駒。”

為了不在北涼人麵前墮了威風,今日陳國人騎的確實都是北涼來的高頭大馬,此刻被耶律璟這麽一說,非但沒得了麵子,反而掃了威風,承認自家不如對家。眾人臉色不快,竟下意識地看向慕灼華求救。

慕灼華愣了一下,隨即輕咳一聲,說道:“三皇子弄錯了,這不是你們北涼的馬。”

耶律璟冷笑看著慕灼華:“你一個女人懂什麽馬,這分明就是我北涼馬。”

慕灼華認真道:“這是以前我們王爺跟你們北涼打仗,打勝之後俘虜的戰馬。被俘虜的戰馬歸降了我大陳,便是我大陳的馬了。”

耶律璟咬著牙,一字一句罵道:“強、詞、奪、理!”

慕灼華道:“更何況馬好不好,還得看騎它的人,它之前的主人騎著它打了敗仗,可見遇人不淑……”

耶律璟氣得肺都快炸了,下意識舉起弓箭拉滿,鋒利的箭鏃對準了慕灼華的眼睛。慕灼華一驚,尚未來得及閃躲,便見一道銀光如閃電般滑落,削斷了耶律璟的箭鏃。

劉衍手執長劍,擋在了慕灼華身前,冷若冰霜,殺意凜然地看著耶律璟。

“三皇子,圍場之外,慎用利器。”劉衍冷冷地警告耶律璟。

耶律璟眯著眼看著被削落了箭鏃的弓箭,緩緩放下手,看向劉衍,勾唇笑道:“本王不過試試手,定王殿下何必動怒?”

劉衍收劍入鞘,淡淡道:“本王負責北涼使團的安危,不敢不小心,若是三皇子在我陳國境內出了意外,不知北涼王會不會出兵呢?”

耶律璟目光一凜,劉衍的警告已經是明刀明槍了。他方才拉弓威嚇,倒並是真的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他還不至於衝動到這個地步,不過是想嚇嚇那個女人挽回一些麵子,卻想不到定王的反應這麽大……

耶律璟若有所思地掃了慕灼華一眼,後者雖然有些嚇到,卻也沒有露出驚慌的模樣,倒是有幾分膽色。

“定王說笑了。”耶律璟打了個哈哈,“有定王在此,又怎麽會出事故呢?”

耶律璟妥協了,劉衍便也給了他台階下,對耶律璟伸出手道:“三皇子,我們還是盡早開始吧。”

耶律璟深呼吸一口氣,轉過頭去,一張陰柔的俊臉頓時冷若冰霜。

“駕!”耶律璟用力一揮馬鞭,身下駿馬立刻飛奔出去。

劉衍卻沒有立刻出發,他回頭看向慕灼華。慕灼華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眼睛卻依然明亮,見劉衍看來,她勾起一抹笑,喊了一聲:“王爺必勝!”

劉衍看著她唇畔淺淺的梨渦,心頭也不禁軟了三分,低聲道:“你在這兒好好呆著,別亂跑。”

眼看著參與狩獵的人都進了圍場,其餘的文官才退到涼棚下休息。理蕃寺眾官員圍在慕灼華身旁,說著剛才耶律璟的臉色,不禁暢快大笑。

“我們慕大人屬實厲害,說得那三皇子是落荒而逃啊!”

“何止呢,麵對敵人的箭頭臨危不亂,盡顯我大國風範!”

“慕大人讓我等見識了何為嘴強探花,之前我還不明白王爺為何讓你進接待團,如今我是明白了。”

“豈止明白,還十分佩服呢!大人就是大人,慧眼識珠,知人善任啊!”

慕灼華被他們說得都有些難為情了,連連拱手道:“諸位大人別笑話我了。”

“我們可不是笑話,是真心實意佩服啊!慕大人這嘴上功夫,合縱連橫不在話下!”

這邊發生的事很快便傳到了昭明帝耳中,不多時,便看到總管太監帶著人來,笑眯眯走到慕灼華跟前。

“慕大人,陛下怕您渴了,特意讓奴才給您送壺茶來。”

慕灼華趕緊起身謝恩。總管身後的小太監捧著玉茶壺上前,慕灼華雙手接過了,又見總管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笑眯眯道:“陛下說你做得很好,守住了陳國的顏麵,他很歡喜。”

慕灼華微笑道:“微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君恩。”

為國嘴炮,這是一個外交使臣最基本的職責。

這一場狩獵直到日暮才結束。

耶律璟沉著臉回到營地,身後拖著一頭老虎,卻沒有獵到白鹿,待他走到營地中時,才發現白鹿早已被人獵到,腹部中箭,氣息奄奄地躺在篝火旁,陳國眾人圍著高聲歡呼,北涼士兵氣勢不振。

“沒想到還是讓定王勝了。”耶律璟陰惻惻道。

這時身後卻傳來劉衍的聲音:“三皇子錯了,本王也沒有勝出。”

耶律璟一驚,回頭看到身後的劉衍。劉衍神色如常,額角微微有汗,臉上帶著笑意道:“先獵到白鹿的,是我們大皇子。”

耶律璟這才仔細看向站在白鹿之側的人,果然是那個他看不上的少年郎。

鹿的象征意義非凡,陳國人素以逐鹿相爭奪權,今日耶律璟定下以鹿為獵物,便是存了心思。若是他贏了,自然是最好,若是劉衍贏了,也能讓昭明帝對他生出嫌隙不滿。沒想到,最後卻讓劉琛給贏了。

劉衍笑道:“後生可畏啊,咱們都輸了。”

滿朝文武對這個結果都是喜聞樂見,唯一不高興的隻有耶律璟了。

劉琛站在中央接受眾人的道賀,此時夜色暗了下來,火光照著臉龐,劉琛臉上帶笑,眾人都沒有瞧出異常,隻有劉琛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狽。

他之前大腿上的傷剛剛愈合,卻又在先前的狩獵中崩裂,此刻滲出了不少血,把貼身的褻褲都打濕了,所幸他今日一身黑色騎裝,沒有讓人看出來,他也不願意在此刻示弱叫軍醫,讓耶律璟看了笑話。

劉琛咬著牙苦苦堅持著,受傷的腿卻忍不住輕輕打顫,便在這時柔嘉公主的侍女蔓兒上前來說道:“參見殿下,公主聽聞殿下拔得頭籌,甚是歡喜,讓殿下過去見她。”

劉琛這才得了借口從眾人的包圍中離開,跟著蔓兒往人少處走去。

蔓兒將劉琛引進了一個帳篷,劉琛入內一看頓時詫異喊道:“慕灼華?”

蔓兒含笑道:“公主此刻正忙著侍奉太後,招呼外賓,是慕大人找到了公主尋求幫助,公主便讓奴婢把殿下引到此處。”

慕灼華垂手行了個禮,目光掃過劉琛的右腿,道:“殿下的傷再不處理就麻煩了。”

劉琛臉色一變,原來慕灼華早看出了他腿上舊傷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