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慕灼華哼著歌回到流雲亭,已經錯過了**部分了。場外觀眾興奮而熱切地討論著剛才發生的一幕,慕灼華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隻知道來來去去都是“沈驚鴻”三個字。

郭巨力見慕灼華來了,埋怨道:“小姐,你怎麽才來啊,剛才驚鴻公子溫酒鬥詩戰群儒,可精彩了!”

慕灼華笑眯眯道:“我去拜菩薩了嘛,這才一會兒沒見,你就改口叫驚鴻公子了?”

郭巨力兩眼放光,滿是崇拜:“他好厲害啊,方才十幾個人與他鬥詩,他不緊不慢地倒了杯酒,雙手執筆,左手寫詩右手寫詞,酒還沒涼,他就寫了十首詩詞,篇篇都是驚世之作,豪氣幹雲!”

慕灼華側目道:“你也學了不少詞嘛,都四個字四個字的。”

郭巨力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看來這詩魔的名聲得改口了啊。”慕灼華若有所思道。

“這你也知道了啊,現在大家都叫他詩聖了。”郭巨力滿臉憧憬,忽地臉色一變,“小姐,大事不好!”

慕灼華一驚:“我怎麽不好了?”

郭巨力嚴肅道:“定京的紙又要漲價了,咱們多囤點吧。”

慕灼華哈哈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你看看這個。”

慕灼華說著將五百兩的銀票塞到郭巨力手中,郭巨力低頭一看,嘴巴張得老大,不敢置信。

“這……這……”郭巨力嚇得趕緊把銀票塞到懷裏,臉色發白地看著慕灼華,“小姐,偽造銀票,是要殺頭啊……”

慕灼華翻了個白眼,彈了下郭巨力的額頭:“你想什麽呢,這可是真的。”

郭巨力不信:“你哪來這麽多錢!”

慕灼華道:“我剛才不是拜菩薩嘛,許是菩薩見我誠心,竟叫我撿到了錢。”

郭巨力仍是一臉狐疑:“這可不是一兩二兩,五百兩啊。”

慕灼華點頭道:“是啊,你看今日山上那麽多名門貴族,他們身上也沒零錢,你看我父親,難道出門會帶碎銀子嗎?隨便掉一張都是幾百兩。”

郭巨力聽了,深以為然:“那是,老爺身上就不帶低於五百兩的銀票。”

“所以啊,我就是運氣這麽好,撿到了一張五百兩的。”慕灼華洋洋得意。

郭巨力仍有疑慮:“那……咱要不要找到失主啊。”

慕灼華擺擺手:“能有這麽多銀子丟的人,也不會在乎這五百兩,我父親什麽時候會因為丟了五百兩心疼。”

郭巨力又被說服了。

慕灼華雙手合十道:“丟了錢的人,一定是對菩薩不敬,所以菩薩就讓我撿到了錢,這一切都是菩薩的安排。”

郭巨力簡直心服口服,小姐果然是最接近神仙的人,就是能明白菩薩的心意。

主仆倆心滿意足地下山。

郭巨力說:“小姐,明年我也要祝菩薩生辰快樂。”

慕灼華:“哈哈哈哈哈……”

為著慕灼華撿了五百兩,郭巨力置辦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筆墨紙硯也買了兩大筐,比平時買的檔次都高了不少,五百兩一眨眼就去了幾十,剩下的叫郭巨力分成了幾份,藏在了家裏每個讓人想象不到的角落。

慕灼華邊啃著蹄子邊說:“巨力啊,別到頭來你自己給忘了。”

郭巨力認真道:“別的能忘,這個可忘不了的,我每天查看一次。”

慕灼華“噗”的一聲笑出來:“別廢這個心了,等著小姐帶你飛黃騰達,以後咱出門都不帶五百兩以下的票子。”

郭巨力翻翻白眼:“小姐你就吹吧,菩薩還能讓你天天撿錢呢。”

慕灼華笑而不語。

她和定王如今關係說不上牢靠,一開始她還是有些懼怕這個傳說中的大魔神,不過這幾次三番試探下來,她大概可以確定一件事——定王不但不嗜殺,還有點好說話。

她今日既給定王展現了她的長,也給他賣了自己的短——一個有點本事又貪財的下屬,用起來會更順手。

慕灼華從她父親那裏明白一個道理,對大人物來說,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兩人相識不久,關係微妙,若是得寸進尺想讓定王如大皇子那般捧她,定王必然會心生不滿,而隻是要些銀錢,他定然給得爽快,同時也會產生“這人好打發”的錯覺。定王得到安心,她得到錢財,各得所需。

接下來,定王應該會同時追查三條線索。第一,是至仙果的記錄,第二,是顧一笑的身世,第三,是袁副將的屍骸。

慕灼華並不清楚自己生母的身世,甚至顧字都未必是她的真姓,但母親失憶後竟然還記得許多醫理,可見這是家庭自幼熏陶,慕灼華猜測她的外祖父極有可能與太醫院有關。但這一點,她沒有告訴定王,畢竟這事她自己都不清楚,萬一定王查出來發現她外祖父就是謀害他的人,一回頭把她殺了怎麽辦?

慕灼華尋思著,自己得趕快去查母親的身世了,起碼得趕在定王之前。

春闈之期漸近,定京裏的人明顯多了起來,一種緊張的氣氛在讀書人之間蔓延。

慕灼華是唯一一個例外,別人都在閉門讀書的時候,她卻在四處晃**。

慕灼華記得小時候顧一笑給她講過的一些事,那都是一些碎片般的回憶,卻深深印在顧一笑的腦海裏。

顧一笑記得,她小時候很怕她的父親,父親很嚴厲,背錯了醫書會打她的手。母親卻很溫柔,她會一邊給她的手擦藥,一邊陪著她背書。她記得家裏很大,她喜歡和丫鬟們躲貓貓,有一次她躲在假山的縫隙裏,躲到睡著了,也沒人找到她,半夜醒來看到了一隻貓綠油油的眼睛,把她嚇壞了,直到長大了也還是怕貓。顧一笑還記得家裏有一個溫泉,泉邊有一棵杏樹,有一回她爬到樹上摘杏子,卻掉進了水裏,險些送了命,她自此怕水……

慕灼華分析過了,可知她的外祖父很可能是個太醫,而且地位不低,否則不可能在定京能住得起帶院子、有假山、有溫泉的大宅子。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顧一笑清楚地記得,有一天深夜她醒來,看到父親在杏樹下挖坑,似乎在藏什麽東西。

會被藏起來的,大多是了不得的秘密。慕灼華原想著等自己當了官,再去挖掘這個秘密,但定王這件事讓她隱隱有種不安,隻怕這個秘密會惹來殺身之禍。

慕灼華隻知道顧一笑大約是二十年前淪落青樓的,那麽外祖出事的時間至少是在二十年前,時間距離太遠,她作為一個普通百姓打聽消息便有了難度。慕灼華花了不少時間往老城區鑽,和一些大娘們打聽,她長得臉嫩老實,說話又嘴甜,買菜都能多送兩把蔥,更何況隻是閑話八卦,倒是得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傳聞。

原來太醫真不是個好活計,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醫們醫術不精,宮裏每年都要死些貴人,妃子皇子公主都有,皇帝悲憤之下就要遷怒,這些庸醫就隻能以死謝罪了,這麽算來也是每隔幾年就有太醫給貴人陪葬了,而最慘烈的有兩次。一次是二十六年前,先帝的雲妃難產血崩,太醫院多人引咎辭職。另一次是二十年前,如今的昭明帝,當時的太子劉俱重病,太醫院照顧不利,也是多人被摘了烏紗帽。

這些太醫大多住在皇城根上,以便有個急診可以迅速到位,也就是東城區最靠近皇宮的一排屋子。太醫們來來去去,流水的太醫鐵打的屋子,大致就在那個範圍。

慕灼華又打聽哪個院子裏有溫泉。

大娘們都笑了:“太醫又不是公爵侯爺,哪配用得起湯池子喲。”

慕灼華愣了——難道自己推測錯誤了?

這天晚上,慕灼華正在書桌前繪製東城區的地圖,忽然聽到房頂上傳來異響,她急忙蓋住了畫紙。

不等她有反應,外麵門就開了,站著個麵無表情的少年劍客,就是叫執墨的那個。

執墨說:“王爺要見你。”

慕灼華被冷風吹得一個哆嗦,道:“我換身衣服。”

執墨說:“不必了,王爺在等。”

說著抓住慕灼華的袖子就往外走,慕灼華被拉扯著不由自主地往外踉蹌。

門口停著兩匹馬,執墨翻身上了其中一匹,居高臨下看著慕灼華。

慕灼華抽了口涼氣:“小兄弟,我文弱書生,哪裏像會騎馬的樣子?”

執墨皺了下眉頭,說道:“這馬很溫順,你抓緊了韁繩,雙腿夾緊馬腹,它自然會跑。”

“說得容易……”

慕灼華話未說完,執墨便不耐煩地從馬上躍下,拎起慕灼華的後領,把她拋到了馬上。

“抓緊!”執墨說了一聲,便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馬兒立刻撒開了腿跑。

慕灼華驚恐地瞪大眼睛,立刻趴在馬背上,整個人緊緊貼著馬,四肢用力扒住。

執墨也翻身上馬,即刻追了上去,兩匹馬迅速地消失在長街盡頭。

劉衍和執劍在城門口等了不到片刻,便看到兩匹馬疾速地跑來,他凝神一看,頓時愕然。

執墨勒馬停下,向劉衍行禮:“王爺,人帶到了。”

另一匹馬上,慕灼華一臉鼻涕眼淚,小臉煞白,雙股戰戰。

“我、我……我不行了……”慕灼華聲音都在抖。

劉衍沉默了片刻,方道:“我讓你把她帶來,也不是用這種方式……”

執墨無奈:“我原先不知道她不會騎馬,大半夜,馬車也太過顯眼。”

劉衍道:“你可以帶著她。”

執墨一臉抗拒:“王爺,她是女人。”

劉衍看了下執劍殺氣騰騰的臉,在心裏歎了口氣,向慕灼華伸出手:“你過來我馬上。”

慕灼華聲音都在抖:“我動不了……”

劉衍一夾馬腹,來到慕灼華身旁,長臂一撈,將慕灼華從馬背上提起,落在自己身前。

慕灼華側著坐上馬背,便雙手用力抱住劉衍。

“去、去哪裏……我能不能不去……我胃都快顛出來了……”慕灼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劉衍道:“找到袁副將的屍骸了,快馬加鞭,一日可到。”

“一日……”慕灼華險些暈過去。

劉衍將慕灼華抱緊了一些,低頭看了看她的臉色,又道:“撐著點。”

四匹馬在夜風中狂奔起來,慕灼華雙目緊閉,把頭埋在劉衍懷中,冷風吹得她瑟瑟發抖,她本打算穿厚些出來,偏偏執墨等不及,她隻穿了兩件單衣,絲毫不能抵禦寒風侵襲。

劉衍感受到慕灼華單薄的身子在顫抖,便將披風攏了攏,將她整個人罩住。過了許久,披風裏才漸漸暖和了起來,帶著劉衍體溫的伽羅香緩解了慕灼華的不適感,她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好貴的味道……

天亮的時候,四人才抵達一個驛站。劉衍發現慕灼華不知何時睡著,便抱著她翻身下馬。

這番動靜吵醒了慕灼華,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隻見執劍在喂馬,執墨敲開了驛站的門,吩咐他們準備熱食。

慕灼華跟著劉衍進了驛站,找了桌椅坐下,執墨很快泡了壺茶來。

慕灼華打了個噴嚏,鼻子和眼睛都有些發紅。

“忍忍,晚上便到了。”劉衍說著,將剛倒好的茶推到慕灼華跟前。

慕灼華捧起茶杯吹了吹,一口氣喝光。

不多時,四碗熱湯麵和烙餅也端上來了。

慕灼華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湯麵和兩個烙餅,這才輕輕打了個飽嗝。劉衍坐在她對麵,吃飯的速度倒也不慢,卻顯得不疾不徐,姿態優雅。

“王爺……”慕灼華說話間帶著輕輕的鼻音,顯然是有些著涼了,“你們就非得帶著我去嘛,我過幾天可就要參加會試了,這幾天可要閉門讀書。”

劉衍道:“此時不宜太多人知曉,你精通醫理和毒理,膽子也大,可以順便充當仵作。至於會試……”劉衍輕笑一聲,“你這幾日天天在城裏打轉,也沒見你閉門讀書過。”

慕灼華噎了一下,遲鈍了片刻才咕噥道:“我這不是怕一來一回,耽誤了功夫,趕不上會試嘛。”

劉衍放下了筷子:“既然如此,咱們就立刻上路吧。”

劉衍說罷起身向外走去,慕灼華瞠目結舌:“誒,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旁邊的執劍忽然刷地一下抽出一把利劍,一臉冷漠地看著慕灼華。

慕灼華看了看劍鋒,又看了看執劍的眼睛,幹笑兩聲:“我的意思是……我們還能再快點……”

再次上路,劉衍和慕灼華換了另一匹馬,讓先前那匹休息,如此輪換下來,四匹馬始終保持著高速奔馳,終於在日落時到達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