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色悄悄染上了枝頭,推開窗不經意便看到幾絲新鮮的青蔥嫩綠,讓人心情大好。

郭巨力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展露笑容,這才回過身去拉扯賴床的慕灼華。

“小姐,你昨晚做賊了嗎,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床,再遲就趕不上浮雲詩會了。”

慕灼華懶懶地站起身來,仿若無骨地趴在郭巨力肩上,愁眉苦臉地說:“我又不擅長寫詩,浮雲詩會定然少不了詩魔沈驚鴻的身影,其他人去了都是自取其辱,還不如讓我在家裏多睡一會兒。”

浮雲詩會據說是城外浮雲山每年佛誕日都會舉行的詩會,趕考的學子們風度翩翩,流觴曲水,寄情山水與詩詞,盡顯文人雅興,但今年有了沈驚鴻這個異類,隻怕會有不一樣的風景。就為了一睹沈驚鴻的風采,今年出門踏青的人比往年又多了不少。連郭巨力這個不信鬼神,不懂詩詞的小丫頭都興致盎然地要去湊熱鬧。

近來沈驚鴻的名聲越發響亮了,他的詩詞文章傳遍定京,一時之間定京紙貴,人人追捧。文人圈裏大罵沈驚鴻有才無德,恃才放曠,毫無文人的風度,與他辯論的人無一不是受盡奚落,他的詩詞又有蠱惑人心的魔力,一時悲痛欲絕,一時又狂放不羈,一時纏綿悱惻,一時又豁達灑脫,讓人又愛又恨,傳唱不止,因此便有了詩魔這個稱號。

會試尚未開始,這會元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到時候誰若奪了他會元的位子,隻怕定京一半人都要鬧起來了。

郭巨力雖是小丫鬟,卻叫慕灼華寵得性子不小,才不理會慕灼華的撒嬌,打定了主意是要去浮雲詩會。

“小姐就是詩文不好,所以才要去學學嘛!再說了,今日可是佛誕日,據說浮雲寺很靈的,所有學子這日都會去上香祈求會試高中。”

慕灼華哈哈一笑:“人人都去求,可榜上的人數卻是有限的,叫菩薩保佑哪個,這是為難菩薩啊。”

郭巨力煞有介事地說:“自然是保佑最誠心的那個,小姐,我下半輩子可就靠你了,你精神點,別叫菩薩看了生氣。”

這天的天氣著實很好,太陽溫暖而不刺眼,清風徐來,伴隨著早春的芬芳,那清甜中裹挾著幾縷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滿滿的都是蓬勃的生機。慕灼華和郭巨力走在野花盛開的小路上,這些天來籠罩著自己的陰霾不知不覺被春風和花香都吹散了,兩個人追逐打鬧著,一路歡聲笑語。

兩人趕到浮雲山的時候,真正見識到了什麽叫香火鼎盛,燒香的人擠擠挨挨的,也不知道菩薩能不能聽清楚每個人的需求。

慕灼華抬手遮陽,歎為觀止:“都說功名利祿為浮雲,但這浮雲啊,誰都想多多益善,跑來浮雲寺求浮雲,還真是有想法。”

郭巨力買了香,憑著一身蠻力在人群中來去自如,為慕灼華開疆拓土。

“小姐,跟我來!”郭巨力憑實力搶到了最佳上香點,“你跪在這,菩薩一眼就看到你了!”

慕灼華被郭巨力推著跪在了蒲團上,仰頭看著麵容慈悲的菩薩,拈著香在沉默了片刻,才緩緩拜倒。

旁邊的郭巨力閉著眼碎碎念著:“菩薩啊菩薩,你一定要保佑小姐高中會元,不行的話榜眼也可以。你還要保佑小姐身體康泰,無病無災。讓小姐每天開開心心的,不要難過煩惱。”

慕灼華調笑道:“你就花了十個錢,就向菩薩求了這麽多,未免太貪心了。”

郭巨力想了想:“菩薩,我沒什麽錢給你,不過我可以做牛做馬報答你。”

慕灼華心頭一熱,揉了揉郭巨力的腦袋,笑道:“那可不行,我前天給你做了鹵豬蹄,你還說要給我做牛做馬,怎麽就見異思遷了。”

郭巨力撅著嘴:“小姐,你這是為難我巨力啊,罷了,有個先來後到的,我下輩子再給菩薩做牛做馬吧。”

慕灼華笑著起了身,走向香爐。

郭巨力追了上去:“小姐,你跟菩薩許了什麽心願啊。”

慕灼華頭也不回道:“今天佛誕嘛,自然是願菩薩生辰快樂了。”

慕灼華話音剛落,便聽到了一聲似曾相識的輕笑聲,她轉頭看去,隻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背對著自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慕灼華一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不等她想追上去,便被人群給推著走散了。

浮雲山上兩大景,除了浮雲寺,便是流雲亭。流雲亭正是浮雲詩會舉辦之處。

流雲亭在山巔,亭子不大,隻能容十來人坐下,而流雲亭外便是一大片空地,每年到了浮雲詩會舉辦之日,便會有人在空地上放置滿蒲團,供學子們落座。定京城中有名的文豪大家會受邀來到亭中,作為點評人點評與會學子的詩文。

慕灼華和郭巨力來得比較遲,今年的詩會人又特別多,因此到了流雲亭外,早已經無插足之地了。場內的蒲團坐滿了穿著文士服的今科考生,亭內坐了不少人,遠遠地卻看不清是誰。

慕灼華掃了一眼,發現流雲亭外站著不少士兵,頓時怔住,拉住了旁邊一人問道:“今日流雲亭來了哪位貴人?”

那人頭也不回地答道:“大皇子殿下來了!”

慕灼華恍然。

這位大皇子,據說是非常喜歡詩文的,尤其喜歡邊塞詩和軍旅詩。當今昭明帝據說是個溫文之人,性子極好,皇後也是端莊文靜,而大皇子劉琛卻是個尚武好戰之人,民間傳說,是因為劉琛自小與定王劉衍親近,自劉琛記事起,劉衍便一直在軍中打仗立功,聽聞的都是定王戰神般的事跡,自然對劉衍滿心崇拜,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劉琛對劉衍的感情異常親近,當初劉衍身陷埋伏,軍中將士不出,就是劉琛帶著親兵馳援,救出了劉衍,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

今日大皇子毫無預兆地突然駕臨,打亂了詩會的步調,知道大皇子喜好邊塞詩和軍旅詩,那些準備了滿肚子的風花雪月好詩好詞都用不上了,士子們隻能臨時咬筆想新詩文。

流雲亭中不時有佳作傳出,便有人站在亭外高聲朗誦詩文,以供眾人賞析。郭巨力雖然不懂,卻覺得很厲害,轉頭一看,卻見慕灼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不滿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小姐,聽他們說這位大皇子是很看重詩文的,你若詩文不好,到時候豈不是吃了大虧了,你多聽聽別人的詩文學學呀。”

慕灼華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詩詞歌賦講究天賦與靈感,我是沒有這才氣了,不過我有別的門路。”慕灼華說著拍拍郭巨力的肩膀,“你在這聽著詩文,熏陶熏陶,說不定你天賦比我強呢。”

慕灼華說著就要腳底開溜,郭巨力喊道:“小姐,你去哪裏啊?”

慕灼華頭也不回地說:“我再跟菩薩拜拜。”

郭巨力欣慰地點點頭:“小姐也算是長進了。”

慕灼華走出了人群,卻沒往浮雲寺去,而是往人少的後山方向跑去,一直走了一裏地,才停下了腳步,左右張望。

果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林中走出。

慕灼華迎了上去,一臉謙卑討好:“拜見王爺。”

今日劉衍依舊戴著那張五官平庸模糊的人皮麵具,但這身段背影,在人群中依然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慕灼華一看便知。

劉衍興味盎然地看著慕灼華:“你為何來後山?”

慕灼華道:“我尋思著,王爺給我露個後腦勺,莫不是暗示我後山見的意思?”

劉衍唇角微揚:“未免太牽強附會了。”

慕灼華道:“好吧,我其實是覺得除了後山,其他地方都太過擁擠,王爺應該不會想在擁擠的人潮中與我談事吧,便來後山碰碰運氣,看來我的運氣真是不錯。”

“你也信運氣這等虛無之事?”劉衍卻是不信,“本王方才見你對菩薩可一絲虔誠也無。”

慕灼華辯解道:“王爺這是冤枉我了,人人都香菩薩求富貴,隻有我祝菩薩生辰快樂,這般算來,我才是真正對菩薩好的人呢。”

“那為何人人都向菩薩求富貴,你卻不求?”

慕灼華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眼巴巴看著劉衍:“向菩薩求不如向王爺求,主考官就在眼前,小人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劉衍失笑搖頭,轉身便走。

慕灼華急忙追了上去。

“王爺,你找我可是有要事?”

劉衍邊走邊說道:“今日本王本不是專程來找你,不過既然湊巧遇到了,便想問問你。那個還陽散的藥方,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慕灼華道:“這藥方是我小時候聽我母親說過的,不過她知道的藥方也不全。”

劉衍驚訝地看向慕灼華:“那你可知道……本王讓人問遍所有名醫,無一人聽說過還陽散。”

慕灼華也有些詫異。

“太醫院也沒有嗎?”

劉衍反問道:“你為何認為太醫院會有藥方?”

慕灼華道:“還陽散的完整藥方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就僅知的幾味藥便十分名貴。一種新藥方要配置成功,絕對不是一次兩次能成的,而是經過許多次的失敗才能試出最合適的比例。還陽散配置一副,不包括至仙果,便需要幾百金,要從無到有研製出來,便需要投入數千金的損耗,除了太醫院,還有哪個神醫能這麽財大氣粗?而且這藥方,我也確實從未在民間見過,便猜測太醫院才有這藥方。”

劉衍道:“然而太醫院所有藥方都查過了,確實沒有你說的還陽散,或許你母親說的有誤。”

“不可能。”慕灼華斷然搖頭,“雖然我母親也忘了自己從何處聽來,但她對童年之事記憶不多,因此能夠記住的少數幾件事,反而加倍清楚。她能把還陽散的藥性說得這麽清楚,可見是確有其事的。尤其是至仙果……對了,至仙果!”慕灼華眼睛一亮,“王爺找不到還陽散的藥方,不如找找至仙果的來源和消耗。至仙果也是十分稀有,隻在天山之巔生有三株,三年才能結果一次,至仙果生食便有奇異藥效,基本隻在各國皇室中才有。”

劉衍懷疑地看著慕灼華:“那你如何能一聞便知雲想月身上有至仙果的味道。”

慕灼華臉上一紅,幹咳兩聲:“這個嘛……王爺知道的,小人出身江南慕家,家父有錢又風流,聽人說至仙果入藥可以壯陽,便重金求得一顆,我這才有幸能見識到……”

劉衍失笑道:“你倒是沾了慕家的光,什麽奇珍異寶都見識過。”

“這個不重要。”慕灼華轉移話題,“王爺可以查查宮中至仙果的出入,便能有些眉目。”

劉衍道:“這是一條線索,另外……”劉衍目光落在慕灼華臉上,“你也很可疑。”

慕灼華眨巴著杏眼,一臉無辜。

“為什麽這張藥方世上隻有你們母女知道,你的母親究竟是什麽人?”

慕灼華老實交代:“不瞞王爺,我母親人稱顧一笑,但這並不是她的本名。她年幼之時家裏遭逢了巨變,大受打擊,便忘了許多事情,因為長得貌美,被人賣進了煙花之地,取了花名顧一笑。”

這信息實在有限,劉衍眉頭微皺,說道:“我會另外派人去查這條線索。”

“嗯嗯!”慕灼華連連點頭,眼睛又大又亮,討好地望著劉衍,“王爺,我可是你的人啊!”

劉衍噎了一下,皺著眉頭看慕灼華。

慕灼華緊接著道:“既是如此,王爺也多提攜提攜小人嘛。”

劉衍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慕灼華:“你想要什麽好處。”

慕灼華道:“王爺可知今日大皇子來了浮雲詩會。”

劉衍道:“他向來喜好詩文,這並不稀奇。”

慕灼華不以為然:“按說他身為主考官,是該避嫌的,可他卻來了,這其中定然有所圖謀。”

“你接著說。”

慕灼華笑嘻嘻道:“近日來,沈驚鴻的名聲可不太好。”

劉衍眼中閃過一絲銳意,笑意斂起:“怎麽扯到他身上了?”

“像驚鴻公子這樣有才華的人,卻著實肆意妄為了一些,靠著打臉在定京把名聲混大了,卻在文人圈裏把名聲混臭了,以後畢竟是要為大皇子效力的,大皇子自然是要提攜他,讓他的名聲又響又好才是。今日這浮雲詩會的盛況遠勝從前,大皇子又親自駕臨,想必是要助沈驚鴻揚名雪恥。沈驚鴻已經證明了他的文才與口才,卻還沒有證明他的文人氣節,試問還有什麽比邊塞軍旅詩更加讓人熱血沸騰,肅然起敬的呢?”

劉衍凝視著慕灼華,不由得又看重了她幾分。

“王爺啊,大皇子對他的人可上心了,您也對我好些唄。”慕灼華眨巴眼。

劉衍又收回對她的看重。

慕灼華對著手指道:“近來定京什麽東西都漲價了,尤其是筆墨紙硯,小人雖然是慕家的人,卻是不得寵的庶女,來定京也沒帶多少錢。這幾日好說也幫了王爺一點點小忙,別的不說吧,那晚上的診金小秦宮的姑娘們都給了兩錠銀子……”

慕灼華話沒說完,一張銀票便飄了下來,慕灼華急忙接住了,定睛一看——五百兩!

“多謝王爺!王爺出手就是闊綽!”慕灼華喜不自勝笑容滿麵地把銀票收進懷裏,“下次犯了病盡管找我!”

劉衍嘴角抽了抽,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他甩甩袖,扭頭就走,一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