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景王府,秦明忠說道,“霖城大捷,不過捷報被我截下來了,但大軍快班師回朝了,情況隻會對我們越來越不利,是時候做決定了。”

君景頤麵露猶豫,這些日子他父皇對他的態度挺好,也教了一他一些帝王心術及治國之道,甚至還裝一部分奏折交給他批閱,儼然拿他當儲君培養的樣子。但凡能名正言順地繼位,誰又希望落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汙點呢。

君景頤不知道,周昌帝教給他的,隻是一些皮毛。

他的猶豫,秦明忠都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得佩服周昌帝,他明知情況危急還能不動聲色地針對景王的心理使出了一個拖延戰術來。隻是他的身體畢竟被阿芙蓉給敗了,精力不濟,自然會有些小漏洞,自己也是憑著這蛛絲馬跡的痕跡才猜測他的目的。

秦明忠既然拿了整個秦家做賭注,那就不會允許君景頤退縮!於是逐一和他分析這些利弊。

“現在皇上態度曖昧,卻一直未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多半是想吊著你,拖著情況等轉機的到來。而這個轉機,便是晉王!雖然我們出奇不意,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這些老家夥及這些家族都不可小覷,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這件事我得想想怎麽做,你放心,今晚必會給你答複。”君景頤說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理呢。”

秦明忠走後,君景頤想了想,又去偏院那邊找了季無為。

兩人擺開棋盤下起棋來,棋盤上,君景頤所執之黑子占了大片的江山,而季無為的白子勉力支撐著局麵。

君景頤目落一處,手捏著白子,久久地思考,“大師,本王落子此處如何?”此子一落此處,成功的話,黑子便取得巨大的優勢,幾乎可以奠定了黑子完勝的基礎,白子想翻盤,難!隻是,還是有一定的風險啊。落了之後,就沒退路可走了。

“王爺心中已有決斷,某說與不說,已不甚重要了。”季無為說道。

君景頤想想也是,於是站了起來,彈彈衣袖,“本王還有事,就不打擾大師清修了,改日再來大師此處喝茶。”

君景頤走後,季無為看著那一盤殘棋,眉間久久不能舒展,這一切真的能順利嗎?

“皇上,皇後娘娘,景王特意讓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送來一兜海參和野生黃魚。這些東西剛到,景王府一個不留全由景王送進宮來了,此刻正在宮門外等候呢。”皇後宮中的侍女笑意盈盈地說道。

秦明湘笑了,“老三這孩子,真是孝順,自打從太醫那知道這些東西對您身體有好處,竟然巴巴地送來了。要知道這個時候海參和野生黃魚難弄得很。皇上,你看?”

“皇後你說得對,老三向來是個孝順的。李德,你個沒眼色的老東西,還不趕緊去把景王請進來,外麵冰天雪地的,凍壞了怎麽辦!”周昌帝最後一句是對李德說的。

周昌帝瘦削的臉上滿是笑容,似是對這樣的情況滿意不已一般。

“皇後,這些東西就放在你的小廚房裏整治吧,一會咱爺幾個好好吃一頓。”

君景頤披著大氅夾著風雪進了來,皇後侯是心疼一般說了他幾句,忙讓宮女拿著雞毛彈子將他大氅上的雪掃了下來。

周昌帝在一旁微笑地看著,氣氛溫馨暖人。

皇後的小廚房手腳倒麻將,沒一會,便把那些東西都整治好了。

一家子又其樂融融地用過膳,宮人們機靈地給他們都端上了熱茶。

皇後輕啜了一口香茗,說道,“皇上,再過幾天,便是祭天大典了,可是這大風大雨的,你的身體可怎麽承受得住哇。”

君景頤在一旁給周昌帝倒茶端水,並不出聲。

在場的都知道能去祭天的皇子代表著什麽樣的意思。

周昌帝看了君景頤一眼,心中卻是知道他們這是要逼他表態了。

按理說,前兩日,老三這孩子還是被他安撫得極好,理應不該那麽急迫才對,一定是有什麽事發生了讓他們不得不加快行動。能影響他們的,會是什麽事呢?難道是老五那邊——

周昌帝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畢竟老五上回寄給他的秘折裏可是提過的,大昌已經能製出叫炸藥的東西了,那東西威力大。雖說不知道北蠻那邊能拿得出多少的炸藥,但比不上大昌是一定的,要知道大昌可是一個大國,各種各樣的材料能少得了?所以在周昌帝看來,霖城大捷是必然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這也是他想穩住老三的原因。

京城的大部分勢力都不敢出聲,有些是已經倒向了景王一側,有些是不敢。而出聲的那些,也被羅列了罪名,連削帶打。

說是慢,其實這些也就是周昌帝心思電轉間的事,“老三也大了,沉穩了,此次祭天,按理說讓他去朕也是放心的。隻是這一次恐怕是朕最後一次去祭拜列祖列宗了。這次不去,以後怕是沒機會了。朕也想效仿皇考,最後和列祖列宗們嘮叨一下朕這些年的功過是非。”

皇帝都這麽說了,皇後和君景頤能說什麽。

“可是皇上,你這樣的身體去祭天,臣妾真的不放心。要不,你就帶個孩子去吧。”能跟去祭天的皇子,代表了隱形儲君的含義,當年皇上不也一樣是在太祖爺最後一次祭天時跟在身邊的麽?

“還是皇後考慮周到,那到時情況不變的話,便由老三陪著朕去吧。”說這話時,周昌帝留了個心眼,君無戲言,有時話不能說得那麽滿,說滿了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

“嗯,天色也不早了,朕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回去了。”

說著,周昌帝站了起來,李德忙上前一步扶著,然後很有眼色的一揚嗓子,“皇帝起駕!”

“恭送皇上!”

周昌帝一走,君景頤的臉便沉下來了,這一番試探,他現在越發地相信秦明忠和他說的話了,看來他這父皇根本就不欲將皇位傳給自己。既然如此,就別怪他了。

“停!”

“皇上?”

“朕突然想去看看貴妃,改道!”

“皇上,這個?”領人抬轎的太監史九千一臉為難。

“嗯?”

“奴才遵命,轉道!”

下了轎,史九千緊隨周昌帝身後,卻被李德攔在寢宮外。

“皇上,你怎麽來了?”見到周昌帝,戚貴妃很意外。

“上回你不是要給我看內務府新進上來的翠玉簪子?”

戚貴妃的手被周昌帝緊緊捏了一下,隨即意會,“是啊,皇上,那簪子可漂亮了,可惜隻有一隻,要是能湊成一套頭麵,那該多好。”

“這有何難,等朕看過,如果覺得好,就讓能工巧匠給你做另外的,配成一套。”

突然,他壓低了聲音道,

情況緊急,咱們要出宮了,從秘道走。

戚貴妃一驚,很快便冷靜下來,收拾了兩套衣服,又從首飾盒中拿了一些不起眼的首飾,這些首飾都是非宮製的,又拿了一些碎銀子,這才跟著周昌帝一起進入從搬開床榻的密道口。

這日,君南夕和其他人正在商量事情,門外傳來一聲通報,“報,晉王,大將軍,北蠻的人來了。”

“那麽快?”北蠻從戰敗首領被擒,就一直派人來說要和他們談談,但一直被晾著,直至前日才被應允。

“讓他們進來吧。”

門真進來時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暗地裏微微吃了一驚,隻見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不吵不鬧。

其他人已經見慣不怪了,自打戰爭結束後,處理這些戰後問題時,就常常把十一皇子帶在身邊了。

而且小孩子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久而久之,他們就習慣了。

會出現這一幕,其實是謝意馨擔心十一跟著她久了,恐其長於婦人之手,於他將來不利。便和君南夕商量,讓他帶著十一。

君南夕經過深思熟慮後,便同意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謝意馨待十一就像待兒子一樣了。

在孩子一事上,君南夕是愧疚的,所以對她的這個要求,一向都很難拒絕。再怎麽說,十一也是他的弟弟。再者,現在也不存在擔心機密問題被泄露的隱憂。

“門副首領,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你一直要想見我們,所為何事?”

“大昌人果然快人快語,那好,我也不拐了。”門真接著說道,“我們北蠻前陣子捉到一個人,我覺得這個人你們一定很感興趣。所以我想和你們做個交易,用這個人換回我們首領及一幹被你們俘虜的北蠻將士。”

“斷斷不可能!”鄧大將軍斷然拒絕,這些人他準備搬師回朝時,在午門獻俘時給皇上獻上的,這些都是全軍將士的功勞,是他們晉升的資本,怎麽可以輕易放了。

其他人也忍不住了,“門副統領,你真是好大的口氣,一開口就要帶走所有的俘虜,老夫我就想問一句,憑什麽?!”

“憑我手上的這個人。”門真胸有成竹的說。

“這個人真是好大的麵子好大的分量!”金蕭柯冷哼。

“我敢說這個買賣對你們大昌來說,很值得。”門真神秘地說道。

“如果本王猜得不錯,你口中的那人應該是送你們北蠻炸藥的人吧?”君南夕慢悠悠地插了一句話。

門真眼中劃過一抹訝異之色,“都說晉王才思敏捷,智計過人,果然名不虛傳。”

對他的稱讚,君南夕神色淡淡,不見絲毫得色,神色篤定地說,“而且那個人還是我們大昌的。”說這話時,他的眼神一沉。

這回門真是真的服了,“厲害厲害。”

“什麽,給你們北蠻炸藥的竟然是大昌人?!”鄧大將軍一聽,手往桌麵上一拍,怒了,第一次北蠻用炸藥攻城時死了多少士兵,幾乎可以說是開戰以來最為慘重的一次損失,他為此還痛心得整宿睡不著。

他本來以為是北蠻如此本事,而大昌技不如人,戰爭損失比北蠻的大,是不可避免的。可他今天聽到什麽?原來不是北蠻人本事,而是大昌出了賣國賊!

“那晉王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呢?”門真這話中帶了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挑釁。

君南夕眼睛微微一眯,“原先不確定的,但你的眼神讓我確定了。”

門真一愣,不由得在心底一歎,族中的老人總說他是他們族的智囊,年輕的人也說他是最聰明的人,自己雖然不至於飄飄然地沾沾自喜,卻也是有過喜悅的。但是現在看來,自己及族人的眼界還是太低啊,如同井底之蛙。

別的一個性急的將領一聽晉王知道那人是誰,忙瞪著虎眼問,“晉王,那個人是誰?讓老夫逮著那個賣國賊,非要他好看不可!”這人顯然是被氣狠了。

不料他卻被旁邊的人拉了一下衣服,不解地看過去時,又被瞪了一眼。旁邊那人要被氣死了,這朽木,問這問題做什麽?他們現在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晉王為了談條件瞎蒙的,偏旁邊這頭豬傻傻地追問。

他們的動作很小,但在場的大多數都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之輩,如何看不見。

慶幸的是,他們發現晉王的神色不變,一點也不見慌亂心虛之色,他們就想,看來晉王對他所說的確實是有些把握的啊。

而門真其實也在注意著晉王的神色,見他絲毫不受影響,對於他是否知道那個人的事也是搖擺不定。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他知道與不知道,其實都沒多大影響,他的目的是用司向紅換回他的首領及族人。當然,晉王不知道那個人是司向紅的話,自己這邊能用個心理壓力,在氣勢上勝對方一籌,對接下來的談判更為有利一些。

“人大概晉王你也猜著了,想必也知道此人的重要性,不知晉王對剛才的條件怎麽考慮的呢?”

“你想憑著此人要回所有的戰俘?恕本王不能答應。如果沒什麽事,那就請門副首領離開吧。”君南夕輕飄飄地就下了逐客令。

“你們大昌不是有句話叫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嗎?我提的要求高,你們不滿意,可以商量嘛。”門真這回不敢拿大了,隻得老老實實了。

“你的族人,傷殘的可以帶回去,但是那些健康的士兵及那些將領,我們要帶回京。”君南夕已經想好了,北蠻人好鬥民風彪悍,而且好了傷疤忘了疼,就算是年年納貢又怎麽樣,幾年,等他們族裏的孩子長成,兵強馬壯之後,估計又是一場惡戰。

所以這些健壯的勞力才不會給回他們,這些戰俘他們也不會殺掉,而是發配到大昌最苦寒的地方挖煤去。省得他們回去養好了又來攻打大昌,北蠻隻剩下老弱病殘婦孺,應該能安份十幾二十年了。

“那其他人呢?”門真急急地問,他的目標是要回那些頭頭腦腦及健壯的族人,那些病的殘的,他要回去有什麽用?

“要他們回去也可以,拿黃金銀子來贖,沒有的,牛羊馬匹都可以。可是價碼是不一樣的,級別越高的人,所花的物資當然就更多更值錢。”

“為什麽?”門真愣愣地問,他真沒想到君南夕會給出這麽一個結果。

其他人都明白了,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他,有人直言嗆道,“首領能和一般的士兵一樣嗎?”

君南夕淡淡地說道,“當然,這些人是要工作的,畢竟我們大昌要養他們也要花錢是吧,這些錢從哪裏來,總不能讓大昌養著吧?所以他們要自食其力啊。至於銀子,你們一時拿不出來,我們也不著急,隻是委屈你們北蠻的這些首領頭頭們在大昌過些日子了。隻是不得不提醒你們一句,如果這些俘虜死了,你們拿著物資來換不到人,可怪不到我們大昌的頭上。”

關於他說的這些戰俘的處置對策,都是這些天晚上他與馨兒溫存完之後,兩人商量出來的,其中很多地方都是受了馨兒的啟發。

這些方法尚在完善之中,所以除了鄧大將軍隱隱知道一二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得而知,此時聽到,個個都瞪大了眼,有性情開朗的,還連連大笑,叫好聲不絕。

這樣的安排,一來可以省下一些大昌的勞動力,二來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教訓,隨意挑起戰爭戰敗後的教訓。順便呢,等北蠻拿物資來贖人時,給大昌創一下收,還有一點,就是拖著北蠻的發展,讓他們不得修生養息。

果然,被贖回去的北蠻人憶起大昌的生活時,就是一臉的恐懼,在此後數十年,每每有領導欲起兵大昌,這些人都是滿懷恐懼地前去遊說,不讚成攻打大昌。因為大昌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惡夢,他們害怕輸了之後,又得曆史重演。

而君南夕此時提出的戰後條例也在今後被不斷地完善,對戰敗國來說極其的苛刻。也讓大昌周邊不少狼子野心曾侵略過大昌的國家吃盡了苦頭,以致於後來,有些心思的國家首領,通常都拿著大昌的戰後賠償條例看了一次又一次,最終咽下了出兵的計劃。

最後君南夕與謝意馨都沒想到,他們製定的這些戰後賠償條例竟然還有這種清火祛熱防腦熱的作用。

“晉王,這個條件會不會太苛刻了?”門真的臉色很不好,“你是知道那個人的重要性的,如果沒有他,如果我們放了他,你和你妻子一定會很麻煩。”

君南夕是寸步不讓,“那個人留著對你沒有好處,我勸你還是用他換了這些人來得好。而且我也知道他是誰,雖然沒了他,搜集證據相對來說難一些,但我們這邊時間很充裕,並不著急不是嗎?”

談到最後,門真差點沒絕望,他已經意識到大昌這邊做的目的,可偏偏他們卻反抗不得,君南夕說得對,司向紅對他們北蠻一點用處都沒有,而君南夕也不是非他不可。最後他隻能追加一個條件,那就是要盡量保住那些北蠻將領的性命,尤其是首領拓拔康的性命。

“用不用好吃好喝的供著?”君南夕問。

門真張了張嘴,最終卻沒吭聲,他想答應,隻是這樣一來,首領及其他將領們必定會失去民心,他不信奸詐的大昌人不會借著此事挑撥首領他們和士兵的關係,這樣一來,失了民心的首領,就算贖了回來又該如何立足服從呢。

如果首領他們與族人們同甘共苦,或許會辛苦一些,但至少有他們幫襯著,日子不會難過。隻是這樣一來,首領及其他的小將們會恨上自己了,希望他們能諒解自己的苦心吧。

同樣的道理,大昌不會放過挑拔自己與首領他們的關係的,況且自己又一直呆在族地裏過著好日子。畢竟一個內部有矛盾的民族比一個團結的民族更容易對付,如果是他,他也會這麽做的。

“如果可以,請晉王給首領他們安排一些比較輕省的活計吧。”最終,門真如此說道。

“你確定?”君南夕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過隨即明了,帶著幾個人就敢進入大昌與他談判,就足以證明此人私欲少為族人謀算多,會提這樣的要求不難理解。

“確定。”

“如你所願。”

臨走前,君南夕問了門真一件事,那就是當初他們仗著新武器炸藥將霖城轟了一遍後提出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麽?

第二個條件是,以霖城為界至玉龍關,包括霖城,劃歸我族。可是門真哪裏敢說,說出來不是添亂麽?徒惹大昌的仇恨,以後受罪的可是首領他們。於是他搖頭,“第二個條件還沒商量出來,不過大概是請你們大昌每年賣些糧食被服什麽的給我們北蠻吧。”門真似真似假地說著。

“是嗎?”

這話眾人可不信,不過事過境遷,此一時非彼一時,他不願意說,便罷了。但對於肅北蠻皮這一事,他們可不會手軟!

臨走前,門真忍不住又看向了十一的方向。

途中,門真說事情時,視線好幾次地掃向了小孩那邊。

小孩子的目光偶爾與他對上時,也是靜靜的,眼睛不見絲毫慌亂,沉穩有度。

當時他就有個模糊的念頭,用大昌的話說就是此子絕非池中物。

在之後的幾十年,這兩人締造了大昌的輝煌,史稱和澤盛世。

每當他年老後和族人說起時,他總帶著一股自豪與遺憾,自豪的是自己的眼光,遺憾的是已經引起他們反感的北蠻族人沒有機會讓自己與他們加深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