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其中蹊蹺

魏景看著地上衣衫淩亂,不成人樣的蕭美人,臉上厭惡之情難掩,低聲吩咐道:“還不快扶蕭美人去休息。”

“皇上!”見蕭美人被下人帶走,瑤妃忙走上前來,跪在地上,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哭的悲痛萬分。

聞訊而來的妃嬪不少,已經在儲秀宮圍了一圈,不免都有些感慨。

瑤妃不依不饒:“淑貴妃掌管六宮,卻做出這等下作事情來!蕭美人與本宮情同姐妹,如今她被害成這樣……皇上,您一定要為她主持公道啊!”

“本宮沒有下毒,任憑皇上搜查,還蕭美人一個公道。”麵對瑤妃咄咄逼人,周旖錦的語氣並沒有慌亂。

魏景一時沒有說話,那往日裏總對她揣著寵溺的麵容,此刻卻寫滿了森然陰鷙。

周旖錦抿著唇,努力穩住心神,而更大的懷疑卻從心底騰升而起。

她早派人緊緊盯著文婕妤與其身邊之人的舉動,文婕妤能力有限,若此事真是她所為,自己先前派出的那些探子不至於無所查獲。

而如今,麵前魏景與瑤妃一唱一和,甚至未曾仔細探查,便急著想要給她定罪,不禁令她猜測,此事的背後,是否有更大的力量暗中推動。

一旁的瑤妃絲毫不許她辯駁,斥責道:“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

“瑤妃娘娘所言甚是!”人群中,幾個平日裏與瑤妃交好的嬪妃乘機站出來煽風點火:“依我看,淑貴妃就是入宮三年無所出,嫉妒蕭美人罷了!”

“姐姐小心些,淑貴妃可不比瑤妃娘娘,在府邸裏就生了皇子,她最聽不得旁人說自己子嗣緣薄,上次有嬪妃這樣講,在鳳棲宮就被杖責了......”

周圍嬪妃們想起周旖錦往日裏的名聲,彼此交頭接耳起來,紛紛小聲說著周旖錦的不是,又害怕地斜眼瞥著周旖錦的神色。

魏景遲遲沒有動手,卻不經意似的抵著喉嚨輕咳了一聲,人群中的文婕妤頓時心領神會。

身為天子,他無非是對周旖錦的母家忌憚,不肯做這個惡人,需要人替他燒把火罷了。

“皇上,”文婕妤鼓起勇氣走上前,作勢求饒:“您就饒了姐姐吧,我相信姐姐隻不過是一時嫉妒,求寵心切,才犯了錯誤。”

她不理周圍竊竊私語,繼續拱火:“姐姐往日裏行事任性慣了,我猜姐姐隻是一時沒有收斂,才做了這糊塗事。蕭美人這個孩子保不住,以後還會有子嗣的,可姐姐的母家是百年功績的臣子,扶持皇上登基的重臣啊!”

魏景眉頭一震,似乎被戳到了痛點,當即怒吼道:“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嗣就比不上一個臣子的功績?”

他麵色發寒,額角的青筋跳動:“這江山到底是朕的,還是他周家的!”

龍顏大怒,頓時嘩啦啦跪了一地,四周一片寂靜。

“傳朕旨意,貴妃周氏殘害皇嗣,褫奪位份,打入大牢!”

幾個侍從早有準備似的快速跑出來,把周旖錦按住。

“慢著!”

周旖錦被壓的跪在地上,仰頭望著魏景,半是拖延、半是試探,硬生生擠出兩滴眼淚。

“皇上您可知,這補品原是要送到臣妾宮裏的,臣妾不過是心疼蕭美人養胎不易,還被克扣了份例,這補品碰都未碰,當即便轉送到儲秀宮中。”

她抬手抱住魏景明黃的衣角,言辭懇切,作勢求饒道:“臣妾惶恐,若不是這陰差陽錯,如今中毒之人,豈不就是臣妾!如今真凶還未查明,便要治臣妾的罪,還請……還請皇上徹查!”

貴妃娘娘向來驕傲,甚少服軟,眾人看見她這副委屈的模樣,紛紛也起了疑慮。

平日裏她行事是張狂了些,也確實膝下無出,可宮裏人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扶成儲君的是瑤妃所生的四皇子,往日裏對著四皇子,貴妃都以禮相待,這蕭美人從前不過是瑤妃的婢女罷了,身份卑微,哪怕生了皇子,又豈能威脅到她地位半毫。

魏景抿著唇,沉默了半晌。

這事本就是文婕妤向他提起的,說此事十拿九穩,必能一舉搬倒周旖錦。

愚蠢婦人。魏景低著頭,壓抑住內心的煩躁。

且不說此事跟周旖錦無關,她母家根基深厚,哪怕這事確是她所為,他也不敢貿然大加懲罰,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周旖錦這樣辯解,沒有實證,再如何也不能駁了丞相府的麵子。

他無奈躊躇了少頃,終是鬆了口,吩咐道:“放開淑貴妃。”

正是這不長不短的猶豫,卻猶如重石落地,在周旖錦心間轟然炸響。

“謝皇上。”周旖錦臉色發青,整理好衣物,緩緩站起來,但一旁的文婕妤見狀,卻有些亂了陣腳。

“那補品可還有剩?”話及至此,魏景再不能坐視不理。

補品的分量許多,小太監將剩餘大半未煮的補品呈上來,太醫用銀針一探,臉色卻猶豫了起來。

“有什麽你直說便是。”

太醫行了個禮,答道:“回皇上,這補品裏無毒。”

此話一出,眾人都愣了片刻。

瑤妃不信,忙上前問道:“可是蕭美人早上起來隻吃了這一個呀!補品無毒,蕭美人又為何會小產?”

太醫結結巴巴:“蕭美人的確是中毒症狀……”

“接著查,”魏景臉色陰鬱地打斷他,“鳳棲宮、儲秀宮都要查!”

下人端上茶給魏景消氣,他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冷厲的目光從人群中文婕妤麵上一晃而過,像是怒其不爭。

見事態不如她所料,鬧到要徹查的地步,文婕妤心裏十分不寧,忙趁亂走到一邊,揮揮手叫來一個宮女,低聲耳語幾句。

聽見補品無毒,周旖錦鬆了口氣。她站在暗處,表麵像是脫險後的驚魂未定,而眼神卻從未在魏景和文婕妤之間放鬆,見她這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當即吩咐柳綠跟上去。

柳綠隨著那不起眼的小宮女,一路穿過人群,那宮女走的極快,腳步如同鬼魅,似乎對這儲秀宮的路線十分熟悉。

繞過前廳和走廊,那宮女在後院的一處偏僻柴房中停下。

柳綠緊張地抑著腳步,輕輕湊到一邊,透過木窗的縫隙往裏看去,驀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宮女手裏拿的,正是已經用過的煮具,還能看見殘餘的補品渣子!

看到這些,柳綠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正要躲開,那宮女卻眼疾手快,一把推開了房門,餘光正巧看見一旁的柳綠。

見狀不妙,那宮女撒腿便跑!

她顯然是有功夫在身,又對這周圍的路線十分熟悉,一路左躲右竄,霎時便出了儲秀宮。

後門口分叉小路很多,柳綠不熟地形,追了一會,便已經氣喘籲籲。

最多再過兩個門廊,或許就再也找不見人影了。

柳綠正心急如焚,忽然看見一旁路上走來一男子,她救周旖錦心切,顧不得那麽多,忙衝他大喊道:“快!快幫我攔住前麵那個宮女!”

魏璿方下學,今早五皇子刻意捉弄他,帶著幾個世家子弟拿墨潑了他的策論,他辯解不得,夫子大怒,罰他回宮抄書。

正路過儲秀宮邊上,便看見一個宮女滿臉通紅,急急要他幫忙。

鳳棲宮裏的柳綠他認得,魏璿第一次去那裏,便是柳綠姑娘在外頭接應的他。

他眉眼一動,二話不說便放下書箱,急追前麵那宮女而去。

魏璿身強體壯,身手了得,不肖片刻便提著領子將那宮女拎了回來。

那宮女跌在地上,眼神不安地睨著手裏的煮具,嚇得麵色蒼白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出來。

魏璿雖不知道發生什麽,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蹺。他走上前,一把奪了那煮具,那銀色的煮具中空空如也,隻殘留些粘在底部的補品渣子。

魏璿的眼神落在那略有些發焦的渣子上,忽然眉心一皺,低聲道:“這補品中有鱔魚,蒸煮時卻被人刻意添了本不該有的荊芥,二者同食,會當即吐血昏厥,這下毒之人,實在是心思刻毒。”

玥國皇室的人都精通醫毒兩術,正因此,皇室鬥爭尤其慘烈,親兄弟間手足相殘之事屢見不鮮,亦有無心皇位的閑散宗室子弟,因精妙的醫術,無論去到哪兒都被奉為座上賓。

魏璿從小長在玥國,醫毒一事算得上是精通。

“果然是那文婕妤搞的鬼!”柳綠聞言恍然大悟,扶著腰大口喘氣,斥道:“那文婕妤以貴妃娘娘名義私自克扣宮中份例,被娘娘罰了之後便懷恨在心,竟用這樣下作的手段陷害娘娘!”

聽到這話,魏璿愣了片刻。

前陣子內務府給翠微宮發份例時,不但不像往日般缺斤少兩,還暗暗增添了許多,他本心裏懷有疑惑,如此一聽,從前倒是他錯怪貴妃娘娘了 。

“什麽陷害?發生了什麽事?”他問柳綠。

柳綠一臉憤恨:“娘娘今日好端端的在宮裏,便有人通傳蕭美人中毒小產,說是娘娘送的補品有問題,險些被下了大獄!質子殿下,我們快去儲秀宮,給娘娘討個公道。”

魏璿立刻明白了其中周折,將那煮具遞給柳綠,自己則拎起地上那身子癱軟的宮女,一路便往儲秀宮走去。

宮女已被嚇得沒了魂兒,竟也沒做幾分掙紮便被帶走了。

快到了正殿,魏璿忽然停了腳步。

他這樣的身份,參與進皇嗣一時裏,恐怕冤屈沒洗清,又更遭魏景疑心。

“你自己去吧,不要提我的名字。”魏璿低聲吩咐柳綠道。

柳綠提著這宮女氣喘籲籲走進來,還未發話,那宮女見了皇上和一眾嬪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禁渾身顫抖,嚇得魂不守舍,引起一片驚詫,眾人麵色各異。

“怎麽回事?”魏景皺眉。

柳綠跪在地上磕了個頭,細細道來:“回皇上,奴婢方才看到這宮女臉色不對,便一路跟著她,竟發現她進了後院,想帶著這帶有補品渣子的煮具逃跑!”

“奴婢恐其中有蹊蹺,便將她帶回來,望皇上明察秋毫!”

柳綠猶豫了片刻,還是未將有毒一事說出。

聞言,文婕妤如墜冰窖,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屋內的空氣驟然凝固了起來,連一直咄咄逼人的瑤妃都噤聲。

魏景示意一旁的太醫去查看,那太醫撚其其中殘渣,左右一番查看後,說道:“這煮具中的殘渣,比未煮的補品內多添了一味荊芥,此物乃相克大忌,難怪蕭美人服下後,不過多時便出現方才中毒的症狀。”

聽了這話,眾人都麵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