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虧欠

林木從管護站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在一棵榕樹下等著他的閻肅。

太陽的光芒穿過樹葉,斑駁地落在他的製服上。

“閻警官。”林木走向他。

閻肅對林木道:“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問一問陳遠的事。我們已經掌握了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他與多起黃花梨木偷竊案有關,是嚴重的犯罪。”

“我們希望能找到他。”

林木如實說:“其實我也希望能他能自首,爭取從輕處罰,但是,我確實聯係不上他。”

表麵上看,林木和陳遠是同學、發小、親戚、鄰居,實際上兩個人之間隔著厚厚一堵牆,連陌生人都不如。

閻肅道:“我是希望能跟他的媽媽李芸見一麵,也許她知道些線索。”

見林木沉默,閻肅又道:“早一點找到陳遠,其實是幫助他早點回頭。那些偷渡者都是窮凶極惡毫無人性的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如今,陳遠是幫凶。就怕到時候,他淪為棄子,局麵就難看了。”

“找到李芸不難,難的是勸她配合。”

其實閻肅已經找過其他人了,沒有一個人願意在這種時候去勸李芸。一是因為活在宗族親鄰氛圍裏的村裏人,大家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跑去勸說,容易讓李芸和旁人覺得自己是在故意害陳遠似的。二是因為陳遠的事牽扯複雜,萬一到時候給自己惹來一身麻煩,就太不好了。

林木道:“我可以試試,但是,不能保證可以把她說動。”

閻肅的心情總算輕鬆了一點,“你把利害關係跟她說清楚,讓她自己去考慮,就足夠了。因為關係到江躍妻兒的性命,我們不敢大意,所以沒有直接去找她,怕引起她反感和激動。”

閻肅走後,林木回到了村裏。在經過陳家時,他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他抬眼看了一眼陳家,正好看到陳東樊虛弱的身影。

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就像老了好多歲,鬢邊的頭發花白。

林木快步跑了上去,扶著他,“陳伯爹,你小心。”

陳東樊停下腳步,歪著頭,看了林木好一陣,“我還以為是遠兒回來了。”

林木見陳東樊手裏拿著幾件衣服,便接了過來,“陳伯爹你坐下休息,這點兒事我來做就好。”

陳東樊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正要從裏屋走出來的李芸。

李芸也在收拾東西,聽到有人說話就好奇地走出來看了一眼,見是林木,有些生氣地又轉過身,進了裏屋。

“有時候我在想……”陳東樊說話的時候,喘息很重,仿佛肺部被壓著塊石頭。

“如果遠兒也能像你一樣,不求榮華富貴,隻求心安。不留在城裏工作,就回到我們這山腳小村,過最樸素簡單的日子,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了?”

話傳到裏屋李芸的耳朵裏,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索性氣衝衝地走了出來,“都這個份上了,你還跟他說這些幹什麽?指不定人家心裏怎麽笑話我們。”

林木道:“遠哥出事後我也很難過,試著跟他聯係,卻一直沒有聯係上。”

李芸冷著臉繼續整理手上的東西。

“你們不是外人,有句話我就如實告訴你們,那些偷渡者就是當初害死我爸的人。”

這話一出口,房間內頓時陷入了絕對的安靜,下一刻,李芸跟瘋了一樣,衝向林木,質問他:“你什麽意思?是說我們遠兒帶著那些人殺了你老子?林木啊林木,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孩子這麽壞?這麽喜歡落井下石?”

“遠兒現在有家不敢回,你卻跑來說這些。”

李芸還要繼續說下去,陳東樊突然站起來喝止:“說夠沒有?你還要糊塗到什麽時候?”

這時候,從屋內走出一個男人,正是李芸如今的愛人,他的手指已經接上,還打著繃帶。他拉住李芸,勸她冷靜。李芸哪能冷靜,嘴上沒再聒噪,但眼淚卻止不住地噴湧。

林木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們,那些人沒有底線原則,不能稱之為人。他們今天敢綁架孕婦作為要挾,將來就有可能傷害到遠哥的頭上。”

“我知道我欠遠哥,也欠你們,將來,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照顧你們二位。”

李芸氣憤地指著門口:“你現在走出我的房子,別讓我看見。”

林木很是無奈,隻能先離開。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林木朝著山裏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他看見山腳下有個人影,在慢慢地往山上走。

就算隻是看到很小很模糊的身影,林木也認出來他是伯爹陳東樊。

陳東樊辭去護林員的工作後就再也沒上過山了。

前幾日暴雨大作,山林裏有幾處斜坡出現了小小的泥石流,導致一些樹木歪倒橫斷。

林木把已經斷裂的樹,挪到一邊,又將一些小株植物給扶正、複種。有些地段的植物已被連根拔起,得明天帶工具來才行。

“林木,忙著呢?”陳東樊的聲音在林木的身後響起。

林木停下來,“陳伯爹,您來了。”

陳東樊衝他招手,“陪我走走。”

陳東樊用帶來的水把林木手上的土衝洗幹淨。

“您的身體好些了嗎?”林木問。

陳東樊走得很慢,“人這一輩子,就是生老病死這四件事,早晚都要看透。所以,身體好不好,都無所謂。”

“你回來當護林員,後悔過嗎?”

林木回答:“不後悔。”

陳東樊停下腳步,疑惑地問他:“看到同班同學,都出類拔萃,掙大錢住好房子,就沒心動過?”

林木回答:“人各有誌,追求也各有不同。”

“你很高尚。”陳東樊說。

林木否定了這個說法:“不是高尚,是每個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比如,很多去山裏支教的老師,他們不是因為本身高尚,也不是為了追求高尚才去做這件事,而是這麽做,他所獲得的,才是他內心真正想要的。”

“你想要什麽?”陳東樊問。

林木微怔了一下,他一直沒有細想這個問題,“大概就是……能在解決現實困擾的同時,還能做點兒喜歡的事。”

“你倒是很務實。”陳東樊歎息一聲,繼續往山裏走。

路是無數的護林員用雙腳踩出來的路,有些地方很狹窄坎坷,林木小心地攙扶著陳東樊往前走。

有兩年,放假回村裏,跟隨父親一起巡山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攙扶父親的。那時候他不理解父親為什麽在明知道身體不行的情況下,還要往山裏跑。如今才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其實你有話想問我對不對?”陳東樊突然開口,“不是關於陳遠,而是關於你爸爸。”

安靜的山野裏,響起陳東樊的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