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光照不見溝渠

等李芸回到家時,陳東樊坐在黑壓壓的角落,不說話,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李芸從沒看到過他這般模樣,平靜到讓人感到害怕。

許久,李芸淚如雨下,說了一句:“是我對不住你,孩子也大了,我們離婚。”

這是她走進雷區之前就想到的結果,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覺得難受。

陳東樊心裏掀起巨大的海嘯,胃裏有黏稠的東西在翻騰,可是,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離婚,這個詞李芸不是沒有提過。

陳東樊不能生育,雙方爸媽不知情,這麽多年來總把壓力給到李芸身上。李芸有苦說不出,隻能忍氣吞聲。後來,大哥陳東寧去世,留下不到四歲的陳遠,陳東樊就把陳遠帶在身邊,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陳東樊一看到陳遠就想起哥哥,心裏總會失衡,所以就算兒子給林家添麻煩、找茬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依舊,倒把這個寶貝疙瘩給縱容得不像樣子。

陳東樊把陳遠當作親生兒子,李芸也能做到,但到底不是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血,李芸總想生一個。這遭到了陳東樊的反對和挖苦。生活的雞零狗碎總是消磨人的耐心,李芸無數次動過和陳東樊離婚的念頭,但是,都被陳東樊給拒絕了。

在現在這個年代,對都市男女來說,過不下去就離婚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但是,對於生活在宗族親戚氛圍裏的村裏人來說,離婚是丟老祖宗的臉,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夫妻倆就這樣打開門是夫妻,關上門是陌生人地過了好多年。

跟李芸好的那個人在吉陽城區上班,平時兩人都在吉陽城區會麵。這次,李芸因為陳遠的事焦頭爛額,哪裏也不想去,那人就索性找來了。他在聽說了李芸的事後,說可以想辦法,李芸就跟他到了小旅館商量怎麽救陳遠的事。

陳東樊在幽暗的角落坐了好幾個小時,不管李芸跟他說什麽他都像沒聽見似的。

李芸也委屈,坐在他麵前抹淚,“離婚這個事我跟你提了很多次了吧?你憑什麽不答應?你不答應又憑什麽把我拴在這個家裏?我也想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也需要真正的家庭。”

陳東樊一個字也不想聽了,抬手製止李芸繼續說下去,心一橫,起身往門外走。

走到門口,才發現李芸沒有跟上,於是停下腳步,回身虛弱地低吼一句:“不是離婚嗎?怎麽不去?”

陳東樊怎麽也沒想到,離婚會那麽容易,一個公章蓋下去,離婚證就拿到手裏了。

沒了孩子,老婆也沒了,陳東樊的心也空了。

陳東樊從民政局出來後,像行屍走肉一樣沿著曾經和李芸並肩走過無數次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家。

走回村裏後,陳東樊已經沒什麽人樣了,路過的車輛揚起的灰塵弄得他灰頭土臉,兩隻鞋上不是灰塵就是汙泥。他沒有回家,對他來說,那個家似乎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徑直來到了溫恒的院子。

溫恒聽到有人敲門,快步走出來,看到一身狼狽的陳東樊很是詫異。

海南的暴雨總是不講道理,說來就來,溫恒催促他趕緊跑到屋裏避雨,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雨水把他淋成了落湯雞,溫恒也遭受此無妄之災,眼鏡的鏡片被雨水模糊,導致他完全看不清楚陳東樊。

後來,還是詞螢雪叫來林木,才終於把陳東樊帶進了屋裏。

林木看著行屍走肉一樣的陳東樊,心裏五味雜陳。

“你跟我走。”他拉著陳東樊離開詞螢雪的院子,不想給詞螢雪他們添麻煩。

陳東樊不肯,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了林木,抓住了溫恒的手。

溫恒猜到他是為了陳遠的事來求情,但沒想到他會是這副樣子,又驚又怕,慌張地催促林木:“快快快,把他帶回去,陳遠的事我會好好考慮考慮。”

林木拽著陳東樊,艱難地離開了詞螢雪的院子。剛下過雨,地麵濕滑,林木和陳東樊就一步一滑地往前走,畫麵滑稽而悲涼。

詞螢雪趴在窗台前,直到林木的身影完全從視線裏消失才肯收回視線。

溫恒問她:“改主意了?”

詞螢雪歎息一聲,“其實這件事,主要在於溫老師您怎麽想。”

她確實不忍心看到林木夾在中間為難,尤其剛才看到林木眼睛濕紅,心就疼。

溫恒歎息一聲,說道:“倒也不是我得理不饒人,是這件事的性質本身就挺惡劣的。”

“不過,說真的,就我個人而言的話,其實我倒覺得放他一馬也沒什麽。”

“剛才林木的樣子,看得我這老頭子都心疼啊。陳家的人對他們一向很壞,但他非但不恨,反而在看到陳東樊淋雨的時候十分心疼和愧疚,說明林木可能欠陳家什麽。”

外公這麽一說,詞螢雪就想明白為什麽阮雪慧在被陳家欺負多年後還能以死相逼,非要兒子為陳家求情。

溫恒歎息一聲,“我想想吧,等明天再說。”

夜色朦朧,夜風微涼,已經解除拘役的陳遠回到了家裏。

其實陳遠早就習慣了爸媽不和還非要在外人麵前假裝很過得去的樣子,他想,大概中國式夫妻都有點兒這種,明明心裏已經忍受不了對方了,但還是會顧及體麵。但是今天,陳遠一回家就感覺氛圍非常詭異。

按道理來說,他解除拘役是大好事,全家人都應該高興才對,卻看到父親耷拉著臉,家裏家外都不見母親的身影。

不等陳遠弄明白怎麽回事,就看到警察來抓父親了。

陳東樊臨走前,終於忍不住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給了陳遠。

陳遠聽完,完全反應不過來,等父親走了好久,已經到了後半夜才把所有的事消化清楚。

回過神來的陳遠,打開房門,鑽入了夜色裏,他的背影騰著濃濃的殺氣。

陳遠開著父親平日開的車一路奔馳,戛然一聲,停在了吉陽城區一個老小區門口。

一分鍾後,陳遠就站到了一扇房門前,按響了門鈴。

房門打開,開門的竟然是陳遠喊了二十幾年的媽。

陳遠厭惡地看了一眼李芸,用胳膊肘無情地把她推到一邊,隨後走進屋內,擰住了男主人的脖子。

男人皮膚呈小麥色,看上去很健康也很樸實,是路邊最常見的居家中年男人。他看到陳遠時,原本還想維持兩分客氣,但陳遠一拳就砸中了他的鼻梁。

二十分鍾後,男人和李芸已經被他綁在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