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跌境

“阿璃?”

“嗯?”

“我是不是害死它了?”

“放心,它是死不了的。”

黑暗無邊無際,時間被抻得又細又長。感覺身子一直在往下落,卻總也觸不到底,渾渾噩噩成為了主旋律。

隱約間,仿佛又聽見了隆隆的戰鼓聲,似真,似幻。

醒來時,在一間營房裏。屋內陳設簡陋,身邊空無一人。

渾身上下纏滿了白色的布條,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稍微動一下,便頭痛欲裂。全身的皮膚火辣辣的,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胡亂地裹上一件披風,出了營門。

城池的布局與京城相似,城內有一座座裏坊,外麵也圍著低矮的坊牆。形製鬆散,遠沒有京城那麽嚴密。但此城的外城牆極高,幾乎與京城的城牆無異。

中原的咽喉重鎮,也是大遂的國門,幽州城!

循著聲音,李餘年爬上了城南門的城門樓。

沿途不少人停下腳步跟他行禮,似乎對他這個包裹得像個粽子一般的人並不陌生。

城門樓上,坐著三個人。

一眼就認識的,宋相,宋彥清。

主位上坐著的,憑氣息就能判斷出來。鎮北將軍,皇叔周勃。

還有一位身著緋色官服的文官,舉止有度,目光睿智。想必是幽州刺史,馮敬堯。

都是元老級別的人物,行禮拜見就對了。

宋彥清拉著李餘年的手,笑道:“餘年啊,不必多禮,都是自己人。你還有傷在身,坐下聊。”

馮敬堯讚許道:“斬首兩萬一千餘人,其中包括三千靺鞨騎兵,並誅殺主將仲象!少年英雄,了不得啊!”

“敢問大人,咱們折了多少兄弟?”李餘年問道。

“兩千三百二十六名,李將軍放心,皆記錄在冊!”馮敬堯回道。

李餘年麵色沉重,起身作揖拜謝!

皇叔周勃看了過來,問道:“看樣子,你是跌境了吧?”

“是!”李餘年回道。

醒來時就發現了,現在自己又變成六品武夫了。

體內的小紅鸞重新變成了一顆石蛋,好在還能感覺到裏麵的生機,隻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再次喚醒它。

失去了長久以來的依賴,體內的真氣鬱結不暢,跌境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周勃笑道:“武夫要麽死,卻罕有跌境的。不過也不用氣餒,這何嚐不是一個查漏補缺的機會。”

“皇叔說得極是,謝皇叔賜教!”李餘年抱拳回道。

正說話間,身後突然爆起一陣喝彩聲!

宋彥青笑道:“你們斬了黑水部的首領,仲象的族人來尋仇了。去看看吧,不用顧及我們幾個老家夥。”

李餘年起身拜謝,來到牆垛處,向城外望去。

地麵上溝壑縱橫,拒馬,木樁等,密密麻麻地鋪成了一片!

稍遠處的護城河外,麵對麵排著兩隊騎兵,大約千餘人。

一邊是身著黑紅相間鎧甲的寇家軍,一邊是身著亮銀鐵甲的靺鞨騎兵,兩隊之間隔出了一塊幾丈方圓的空地。

兩個身著鎧甲的身影撞在一起,顯然正在角力。其中一人身著銀甲,看身型應該是寇準。

袖子中的黑蛇遊出,蛇頭變成一個鉤子掛在了牆垛上。

李餘年飛身躍下城牆,心裏頓時哀歎不已!突然間不能飛了,還真是不太習慣。

阿璃雙手抱臂,高坐在一匹駿馬上,身後圍著一圈虎賁衛。翠綠色的裙帶隨風飄揚,神情鎮定自若,好不威風!

可不是嘛,仲象是她劈死的,她可是正主。

虎賁衛讓開一條道路,把李餘年讓了進來。

阿璃喜笑顏開!說道:“你可算醒了!快,上去打死他們,看著就來氣,還敢來尋仇!”

李餘年汗顏,連忙擺手,表示自己隻是來看熱鬧的。

身體的恢複力似乎回到了原點,受的傷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快速治愈。總體上,有點像剛下山時候的狀態,能恢複,但是要慢一些。

寇準是李餘年下山後遇到的第一個天賦絕倫的人物,也是最年輕的一個。結結實實的六品境界,還在持續地精進,前途不可限量!

與他對戰的是一個身著獸皮襖子的年輕人,棗紅色的臉龐,一雙鳳眼極長。發型與那些靺鞨人不同,頭頂沒有刮發,而是束成一把,簡單地紮在腦後。

“此人自稱是仲象之子,一大早便來叫戰,罵得極為難聽!寇將軍實在氣不過,答應與他決鬥一場,生死自負!”隊長驚蟄在旁邊說道。

“此人能和寇準打成平手,相當不簡單啊,可有報名字?”

“好像是叫關寒林?”

“姓關?漢人?”

“哈哈,這副長相,李將軍也想到武聖了吧?他們好像叫他土克薩卡,野種的意思。”

“這倒是奇怪了,仲象都收他做義子了,族人還是看不起他嗎?”

“這些靺鞨人極其講究血統,部族與部族之間固定通婚,素來看不起外族,更何況他混的還是中原的種。”

二人說話間,寇準被一把推開,緊跟著一腳蹬來!躲得極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寇準竟然在角力上輸了?

不過也不奇怪,仲象本就是擒拿摔跤的大宗師,角力應該是他們的強項。

靺鞨騎兵們哈哈大笑!嘲笑之情,溢於言表!

寇準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顯然有些掛不住麵子了。於是,衝著那群靺鞨騎兵大罵了幾句,罵的什麽一句也沒聽懂,但對麵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李餘年看向驚蟄,問道:“他這嘰裏咕嚕的,罵什麽呢?”

“寇將軍罵他們縮頭烏龜,派一個野種出來叫戰,是不是黑水部的人都死絕了。”

“看來是罵到痛處了,畢竟黑水部一夜之間損失了三千騎兵,靺鞨族總共才八千騎兵。”

“其實也不至於!對於他們說來說,丟了三千戰甲和戰馬才是最肉疼的。隻要有戰甲和戰馬,靺鞨族的青壯年本就善於騎射,上馬就是一隊現成的騎兵。”

“這倒是提醒我了,靺鞨這麽驕傲的族群,卻願意和摩羅教合作。這背後的交易,說不定就和戰甲和戰馬有關。”

驚蟄點頭,表示讚同。

說話間,對麵一名七尺大漢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一邊走,一邊脫掉頭盔,露出了真容。

三十餘歲的年紀,頭皮刮得鋥亮,背後掛著兩條金絲小鞭子。

倒三角的臉型,怒目圓睜,麵相極其凶悍!

身體橫向鋪開,像是一堵牆!光脖子就有寇準的腰那麽粗,可想而知鐵甲下的肉體有多恐怖!

寇準麵不改色,側身而立,對著那大漢怒目直視!

一名魁梧軍士從我方陣營中邁步走出,擋在了寇準的麵前。

身高近七尺,著一身淡黃色的明光鎧甲,腰間挎一把製式短刀。

皇叔周勃帳下的帶刀侍衛黃立,營州城守將黃霄的表弟,也曾護送錦團兒回中原。

“寇將軍,此人是五品大宗師,還是由本侍衛來應戰吧。”

寇準雖不情願,但也沒有勉強。

此人他認識,仲象的二弟子阿圖魯,人稱“小仲象”,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師!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餘年這般頻繁地越級挑戰,畢竟普通人的命隻有一條。

黃立也是五品大宗師,在軍中不苟言笑。隻對皇叔一人負責,人稱“黃門神”。

兩名大漢都沒有發話,直接就撞到了一起!上來就是一場頭頂著頭,肩靠著肩的野蠻角力!

旗鼓相當!

黃立似乎對靺鞨人的摔跤功夫極為熟悉,腳步移動間,總能猜到阿圖魯的意圖,從而躲開各種絆腳和抓扣。偶爾還能騰出手來,給阿圖魯的臉上來上一拳!

阿圖魯並不在意,拳頭打在臉上,似乎隻能讓他更加興奮!

幾番抓扣未果之後,阿圖魯失去耐性,徹底憤怒了!

放下雙手不再防守,追著黃立轉著圈的挑釁。任憑拳頭落在臉龐上,即便滿臉是血,也是哈哈大笑,表情近乎癲狂!

黃立麵無表情,送上門的絕不客氣,一拳接著一拳地砸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同時腳下並不閑著,刻意地與阿圖魯保持著距離。

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黃立出拳不斷,手上沾滿了鮮血,越打心裏越沒底。他十分確定自己每一拳都是全力,並沒有留力!

可眼前的阿圖魯依舊活蹦亂跳,也不還手,隻是咧著大嘴,繼續把臉湊上來給他打。嘴裏的汙言穢語,肆意嘲笑就沒停過!

靺鞨騎兵們指著阿圖魯的模樣哈哈大笑,嘴裏叫嚷著“廢哈裏麽嫩!”(傻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突然,黃立的心境產生了劇烈的波動!一步踏出,拳頭掄得如同拉得滿弦的長弓,帶著怒意的一拳憤然轟出!

阿圖魯見狀,收起了笑臉。臉頰擦著黃立的拳頭側身而過,一個滑步,身影瞬間消失在黃立的視野盲區裏。

黃立心中大呼不妙!

電光火石間,一條粗壯的手臂攬住了他的腰腹,緊接著,另一隻手鎖在了這隻手的手腕上!

反腰過背摔!黃立的身體騰空而起!

仲象砸懵李餘年的那一招重現!

阿圖魯決絕的眼神,靈活的身軀,哪還像剛才那個隻知道挨打的“傻子”!

隻見他迅速地爬上黃立的後背,雙手一個十字鎖,鎖住了黃立的頭顱!

寇準急忙從人群中竄出,製止了阿圖魯接下去的動作!嘴裏大聲地嚷嚷著什麽,看樣子是在交涉,想談條件。

“怎麽回事?”

“阿圖魯罵咱們的皇叔也是野種,黃侍衛被亂了心境。寇將軍在講條件,金錢,戰馬,鐵甲什麽的。”

寇準心急如焚,黃侍衛若是因自己而死,可就是大大的罪過了!如何與皇叔,黃霄將軍交代?

黃立突然大聲喊道:“生死有命!別求他們!”

“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就送你去見我的老師!”

大智若愚的阿圖魯,竟然還會說中原話!

阿圖魯粗壯的手臂即將扭動的瞬間,一道嘹亮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仲象是我殺的!”

趁著阿圖魯愣神的功夫,李餘年邁步走出人群,再次喊道:“黑木部首領仲象,是我殺的,有什麽事衝我來!”

阿圖魯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李餘年,笑道:“就憑你?區區六品武夫,能殺我的老師,誰信你!”

李餘年抬手指著身後的官兵們,說道:“信不信的,你不會看他們的表情嗎?這麽大的功勞,誰敢亂搶?”

阿圖魯看向眼前的大遂士兵們,表情肅穆且自然,沒有一個人的眼神中帶有質疑,確實像是那麽回事。

“你拿什麽跟我換他的命?”

“自然是拿我的命,如果你有本事的話。”

“那我何不殺了他,再拿你的命?”

“你殺了他,我即刻回長安,永世不再出來,讓你無仇可報!”

阿圖魯聞言,鬆掉了黃立的頭顱。

寇準一把拉起黃立,扶回本陣,問道:“李餘年你行不行啊?不行別勉強。”

“小瞧我是吧?我是跌境了,又不是廢了!”

李餘年扯掉身上的披風,露出裏麵的一身白衣。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外,全身纏滿了白布,真正的帶傷上陣。

“其實我打不贏仲象,不過他確實是我設計殺死的,這點你放心。”

說罷,李餘年擺好拳架,紮下了馬步。

阿圖魯看著眼前的怪人,內心思緒萬千!他不知道此人的自信來自哪裏,但是本能地覺得此人很危險!

“怎麽?害怕?”

阿圖魯一步踏出,俯身衝向李餘年,如同一架飛馳的戰車!

“嘭!”一聲劇烈的撞擊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阿圖魯麵朝黃土,砰然砸在了地麵上,身子擦著地麵向前拖行了半丈!

一拳!

隻是側過身,一記普通的崩拳砸中了阿圖魯的側臉!

阿圖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有詫異也有癲狂!大聲喝道:“大意了!再來!”

李餘年欺身而上,右拳掄圓了,再次橫掃向阿圖魯的側麵!

阿圖魯見狀大喜!臉頰擦著李餘年的拳頭,腳下一個滑步,身影再次消失!

正當他想故技重施的時候,卻看見了李餘年纏滿白布條的臉龐。

“嘭!”又是一聲巨響!一個拳頭砸在了阿圖魯的側腰上!

肋骨斷裂的聲音響起!

肝髒幾乎被震碎,劇烈的疼痛使阿圖魯麵容極度的扭曲!

“你這是要當著我的麵,再用一次過背摔?”

阿圖魯張開嘴巴,嘔出一口濃血,裏麵赫然夾雜著些許破碎的內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