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路人

李餘年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了,發現自己躺在村東頭的糧倉裏。

說是糧倉卻沒有半粒米,是一個按朝廷要求建的備用倉庫,平時堆放著一些閑置的農具和幹柴。此時清理出來,給一些無家可歸的村民作為臨時居所。

李餘年暗自審視全身,額頭與臉還有些發燙,體內灼燒的疼痛感已經消失。

起身後走了幾步,除了肌肉還有些許酸痛外,並無大礙。

手伸進懷裏,那顆鮮紅色的晶石不見了。

劉嬸聽見動靜,從門口探頭進來。見李餘年醒了,眼淚止便不住地掉了下來。

這三天裏,李餘年渾身滾燙,不停地打著擺子。

為了救他,劉嬸頭都磕破了!請來三個郎中都搖頭而去,隻說是無藥可醫,讓準備後事!沒法子,劉嬸隻得用冷水一遍遍地給李餘年擦身子。掰開嘴巴喂些米湯,指望著這孩子命硬,能靠自己扛過去。

眼下醒了,終於算是熬過了這一關,鬆懈下來的劉嬸抱著李雲年大哭了一場!

幾日後,朱村來了好些官老爺,帶刀的鐵甲侍衛魚貫而入,把村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幾個頭戴冠巾,身著白衣,術士模樣的年輕人手持羅盤四散開去。邊走邊看,不曉得在測算著什麽。

村民們一個不落的,被集中在村東頭的曬穀場。

幾個身著黑衣,幹事模樣的人不厭其煩地問詢著每一個村民,每句回答都由旁邊的小吏記錄在案。

李餘年哪見過這陣仗,縮在劉嬸身後,捏著劉嬸的衣角,隻敢低頭看著自己的草鞋。

領頭的官員是大理寺司直陳鬆據,七品官。頭戴襆頭,身著綠色官袍,係黑銀犀角腰帶。

馬臉清瘦,橫眉鳳眼鷹鉤鼻,薄嘴唇。氣色沉穩,目光銳利。

此時正翻閱著呈上來的各種供詞,眉頭緊鎖,頭疼不已。

陳鬆據是老資格的大理寺六位司直之一,辦案多年,經驗豐富。再錯綜複雜的案情,也能辦得有理有據,滴水不漏。

但這神獸案該怎麽查,即便查到了,又能如何?給它戴上鐐銬押解回京?

笑話!若真是有神獸,自己帶的這些人怕是給神獸塞牙縫都不夠!

不多時,一名白衣術士偕同一名黑衣幹事來到陳鬆據跟前,簡單作揖匯報。

年輕術士先開口道:“稟陳大人,通過羅盤勘測,現場磁場紊亂,確實殘留著異樣的氣息。幾位師弟已經循著蹤跡進山查勘了,請大人稍待!”

陳鬆據拱手表達謝意,臉色頗為恭敬。接著,轉頭看向那名黑衣幹事。

黑衣幹事作揖道:“老師,弟子已勘察過現場。從破壞的痕跡來看,確實與村民描述的火球墜地情形相符。沿途撞毀房屋十二座,如此力度,現場卻沒有留下血跡,足見這異獸體魄的強大!”

說罷,從腰間摸出一顆巴掌大的石頭遞給陳鬆據。接著說道:“這是一塊青磚,能燃燒到這種程度,絕非凡火!”

陳鬆據眯著眼,仔細把看青磚。棱角已經融化,中間鼓起,周邊下沉。哪裏還有青磚的模樣,分明是個方形的饅頭!

“嗬!”陳鬆據不禁發出了一聲輕笑,難道還真讓自己趕上了?

這事朝野上下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是麒麟降世,大大的祥瑞!但自己是不大信的,隻在一些奇聞異誌的書上見過,當成山海傳說罷了!

時值晌午,日頭正毒。

陳鬆據抬眼四顧,村民們個個神情不安,被烈日曬得睜不開眼,紛紛低下了頭。看樣子,八成是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了。

忽然,陳鬆據察覺到一束目光。

順著方向看去,正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是一個男童,年約十一二歲。光頭,黝黑的臉龐上,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正盯著自己手上的青磚。

男童也察覺到了陳鬆據的目光,四目相對,隻一瞬,便移開了,驚恐地躲在了一個婦人的身後。

陳鬆據辦案多年,看過多次這種躲閃的眼神,一股直覺油然而生,這男童肯定知道些什麽!

於是他站起身,向這個男童走去。

那黑衣幹事遞出去的東西,李餘年見過。正是自家深坑裏的磚塊,燒得都圓潤了。一塊磚頭能燒成這樣,瞧著十分稀罕!

因為好奇多看了一眼,引起了注意,李餘年後悔極了!

眼見主審官一步步向人群中走去,全場的目光帶著疑惑,都聚焦在了陳鬆據身上。

劉嬸在驚疑中確認,眼前這位大人目光鎖定的正是身後的李餘年!心頭一緊,拉著李餘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一邊磕頭一邊大呼道:“大人恕罪!小兒衝撞了大人!求大人饒命!”

全場鴉雀無聲!

陳鬆據尷尬了,這怎麽還饒上命了?我都還沒開口呢!

急走幾步,上前攙扶起婦人。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微笑,剛要開口。

“嗚!”一聲高亢悠長的獸鳴聲從後山傳來!

一股發自心底的震顫,令在場的人都打了一個冷戰!一些村民甚至跪在地上,向後山方向叩拜!

“不好!師弟!”

年輕術士彈射而起,飛也似的向後山奔去,幾個閃爍間,便不見了身影。

陳鬆據不假思索,一把扯掉身上的綠色官袍,露出了裏麵的黑色短衫。從旁邊的侍衛手裏接過一柄橫刀,一把握緊!

振臂高呼道:“所有人跟我進山!”

說罷,扭頭就走!

剛邁了兩步,身形一頓,遲疑地回過頭來,吩咐道:“帶上這個男童!”

劉嬸聞言,身子一軟,回頭緊緊地抱住了李餘年。

怎奈何,這當兵的副將力氣忒大!生生地把李餘年從劉嬸懷裏拽了過去,隨手扔到了馬鞍上。接著便翻身上馬,拍馬而走!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檔口,李餘年反而不怕了,趕緊安慰劉嬸。高聲喊道:“劉嬸,我沒事!我去去就來!等我!”

一行人,二十餘騎一路飛馳!後麵遠遠的,跟著兩百持刀的步兵。

李餘年人生第一次騎馬,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馬背頂著他的胸口上下顛簸,差點把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來到山腳下,陳鬆據勒馬而立,眉頭緊蹙。這茫茫大山,山勢險峻,別說是馬,沒些武功底子的人都難行進。

當即發令道:“九品武夫以上的隨我上山,其餘人等循著我等留下的記號,徐徐前進!”

說罷翻身下馬,看向了李餘年,問道:“小孩,你可知山路?”

李餘年愣了一下,回道;“知道一些,但是太深就不知道了!”

“足夠了,聽聲音不會太深,由你帶路!”

這後山,要說誰最熟,那就屬大哥劉程了。劉程是劉嬸的兒子,年長李餘年幾歲,是村裏的孩子王。

窮人家的孩子沒什麽零嘴吃食,劉程經常帶著一群孩子進山玩耍。哪個山頭有山楂,哪個山頭有桑葚,哪裏能喝到山泉水,誰家在哪種了番薯,橘子什麽的,一概門清,如數家珍!

一群孩子進山玩一天,肚子是餓不到的。但畢竟是小孩,腳力有限,活動範圍隻限外圍幾座山頭,再深就不敢涉足了。

說話間,李餘年的後領子被一隻大手提了起來,身子懸空而起,被一把放在了一個寬闊的肩頭上。

大手的主人,正是剛才禦馬的副將。

此時脫去了沉重的鐵甲頭盔,隻著半臂短衫。三十有餘的年紀,身高近七尺,膀大腰圓,一身的腱子肉!腰挎一把製式橫刀,腳踩一雙武將雲紋官靴。

頭發盤起,簡單插了一支木簪。濃眉豹眼,環須,右眼下一條刀疤從鼻梁裂到耳根,看上去戾氣十足!

副將名叫馬三,原是京郊賭場裏的打手。

人高馬大且出手狠辣,在當地頗有凶名。一次得罪了官身,被報複入獄。獄卒收了銀子,往死裏折磨,連續幾天幾夜,馬三竟一聲沒吭!

獄丞敬他是條漢子,便謊報他已死亡,隨後打發他去邊陲軍中當兵去了。

不曾想這馬三在軍中混得如魚得水,沒幾年就憑借著軍功回到了京城,並入職金吾衛當差。

準備完畢,九品武夫以上,包括陳鬆據共六人。個個手提橫刀,輕裝上陣,疾步向山上奔去!

馬三一手扶穩李餘年,健步跟上。

山頭連著山頭,山路錯綜複雜,頗為難行。六人卻氣息沉穩,腳步如飛!

李餘年聚精會神,總能在隊伍碰上分叉路口前,提前報出上山路徑。一路下來,行程竟十分順利!

引得陳鬆據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暗自讚歎:這小子倒是有幾分膽識!

“嗷!”又是一聲高亢的獸吼!

山林間,百獸悲鳴,飛鳥炸窩!撲棱著翅膀尖鳴著飛離樹枝,激落樹葉無數!

一行人停下腳步,豎起耳朵,仔細分辨吼聲的來源。

“東北方向,估摸著五裏地!”陳鬆據快速做出判斷,起身而走!

其餘五人迅速跟上。

李餘年此時熱血沸騰,腦子飛轉,他已經完全進入狀態。

山體的平麵圖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快速地規劃著各種路徑,心裏思考著可能的目的地。

東北五裏?再上去沒有路了!

黑雲澗!

李餘年心頭一震!

“東北方向六裏,山頂有瀑布,名曰黑雲澗!左行兩裏,有小路可直通山頂!”李餘年快速地報出路徑。

六人不疑有他,提氣加速,一路飛奔!

李餘年隻覺得馬三的手臂用力護住自己,耳邊風速瞬間加大!呼呼的!眼前的風景迅速地向後退去,山風清涼,分外的舒適!

一炷香的功夫,六人終於成功踏上山頂。

幾人微微冒汗,陳鬆據麵色如常,抬眼審視四周。

山頂是一塊平地,方圓二十丈大小。山石圓潤,光禿禿的沒有植被。中間地勢較低,四周高,像一個碗,碗中央有一灘淺淺的清水。

平地三麵懸空,正北方緊靠著兩座山峰,山勢筆直,高聳入雲!

兩座山峰之間的間隔很小,不足三丈。像是兩把插在一起的寶劍,有細細的水流從寶劍相交的地方流出。

由於太高的緣故,水還沒落地就被山風吹散了,隻留下一層薄薄的水霧。

雨季時,黑雲籠罩住兩座山峰。雷聲在山峰間傳導,發出隆隆的聲響,十分撼人,故稱黑雲澗。

待天晴,水流會像茶壺出水一樣,從山澗交匯處飛流而下。順勢衝刷這片山頂的邊緣,多餘的水就留在了碗中央,形成一片清池。

劉程經常帶著李餘年一幫小孩在清池裏戲水,泉水沁人心扉,十分消暑!

陳鬆據抬眼望著山澗,這山澗相交處高約十丈,寬兩丈餘,想上去倒是不難。

想罷,陳鬆據手腕一翻,不知道從何處抓出一卷繩索來,繩索的頭上係著一個三指的鐵鉤。

作勢要甩鉤的檔口,一顆頭戴冠巾的腦袋從山澗處伸出。

“陳大人!王師兄叫我在這接應大人!請站入地上光圈,我這就傳大人上來!”

說罷,年輕術士雙手掐了一個指訣,口中似乎在默念咒語。

一個圓形的光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地麵上,光圈內有白色符文流轉,甚是神奇!

陳鬆據沒好氣地嗤笑一聲,說道:“欺我等不是五品武夫,不能禦空飛行!”

笑歸笑,身體還是很誠實地站到了光圈內。

幾人站定,李餘年突然感覺身子一輕,周圍的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人已經來到了山澗中間的懸崖上。

山崖地麵上也有一個光圈,此時正在慢慢暗淡,不多時便不見了蹤跡!

李餘年瞥了一眼山崖下剛才站立的位置。

心中震驚!好一個神仙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