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我主子饒過誰!

自從東方青蒼將叛軍八萬人馬攪沒了影開始,鹿城上空便陰雲密布,是天雷在積蓄著力量。

小蘭花是被她主子點化成仙的,這輩子連劫雷都沒見過,更別說這看起來就夠唬人的天雷了。她非常憂心:“大魔頭,我們要不要幹脆先離開鹿城啊,你本領強大我知道,但是,鹿城的百姓可沒你那麽強大啊,要是劈到他們該如何是好……”

東方青蒼淡淡道:“那與本座何幹?”

小蘭花心頭一怒:“主子說,為人處世的第一原則就是不要給別人添亂。你是怎麽做到成天成夜給別人添亂還添得這麽理所當然的!”

聞言,東方青蒼眼睛微微一眯:“小花妖,你是怎麽好意思說出這句話的?”

小蘭花被噎住了。

爭論間,旁邊議事殿的大門打開,裏麵的官員魚貫而出。謝婉清走在最後,慢慢停住了腳步。她閉上眼睛,仰起頭,深深呼吸,好似心情很是愉悅。小蘭花看見她唇角輕輕勾出了一抹笑,甜甜的酒窩在她臉上浮現。

如果她換下軍裝,穿上羅裳,應該也會是個美麗可人的女子吧。隻可惜……

小蘭花看了看時辰,現在離午時已經很近了,她的命數也就隻能到這裏了。如果沒有東方青蒼的話,她現在應該是在千軍萬馬中絕望地廝殺……然後死於戰場。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小蘭花有幾分感慨:“大魔頭,你為什麽非要殺她呢?”

東方青蒼像沒有聽到小蘭花這句問話一樣。謝婉清提步離去,他也立刻沉默地跟了上去。看方向,她是要去找那個病弱的男人。

“你去地府翻命簿,又讓魔界的人去尋找,在聽到她的消息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你到底和她有什麽仇?你……”小蘭花看著前麵謝婉清的背影,陡然停下了腳步。東方青蒼早已習慣自己時不時癱瘓一下的左邊身子,麵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

“她是……她是赤地女子嗎?”小蘭花震驚地開口。

東方青蒼不應。

“等等,東方青蒼,等等!”小蘭花想拉住東方青蒼卻無從下手,左邊的廢腿也不能阻止東方青蒼幾乎是跳著前進的步伐。小蘭花隻好喊道:“你怎麽這麽幼稚!她都已經下界投胎成凡人了,上古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你殺她有什麽意義啊?太幼稚了!”

“誰說本座要報複?”東方青蒼忍無可忍道,“你若想在得到那具身體之後不至於馬上魂飛魄散,現在最好乖一點。”

小蘭花嘴唇動了動,再沒說出話來。

午時已近,鹿城上空卻籠罩著濃厚的黑雲,不見天日。

謝婉清腳步輕快地走進小巷。東方青蒼手中法力凝聚,小蘭花幾乎有點不忍心再看下去。

“阿然,你怎麽起來了?”謝婉清推開門扉,就見那病弱男子歪歪斜斜地站在院中。他看看天色,又看看謝婉清,神色是莫名的陰鬱。

“阿然,叛軍不見了。”謝婉清目光清亮地看著男子,一字一句道,“他們不見了,鹿城保住了,我大晉保住了。遠在西北的謝家軍,也有機會回來了。”

男子看懂了謝婉清的唇語,但神色卻更加凝重。

謝婉清摸摸他的臉,然後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心房上:“阿然……”

她的話止於利刃劃破喉間的那一刻。

鮮血噴湧。

卻不是東方青蒼動的手。

小蘭花愣愣地看著那個名喚阿然的男子,手持短匕首,在謝婉清脖子上割出一條深深的傷口。

謝婉清臉上的神情僵住。連一旁作為看客的東方青蒼也不由得皺起眉頭。

鮮血瞬間浸紅了謝婉清大半邊身子。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下,然後整個人癱軟在地。她的臉貼在地上,嘴裏嗆咳出泡沫一樣的血:“然……”

男子在她身邊跪下,臉色死白地看著謝婉清,然後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下:“晉必亡,謝家軍必死。”

謝婉清忽然反手抓住男子的手腕。她用盡了最後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直到指甲將男子的皮膚摳破。她盯著他,血與淚打濕了地上的泥土。

男子隻靜靜地看著她,直到謝婉清脖間的血慢慢流盡了,手上的力氣也小了。但自始至終,她都未曾閉上眼睛。

東方青蒼道:“她魂魄要離體了。你要進去,隻有一瞬的時間。”

小蘭花此時滿心驚愕,聽得東方青蒼這句話,才呆呆地回過神來。謝婉清的手從男子手上滑落,白色的氣息自她身上升騰而起。東方青蒼右手一轉,氣息便緩緩飄到了他的掌心:“你不走?”

他話音未落,忽覺心髒一陣絞痛,好似被一隻手給死死捏住了一樣,幾欲炸裂。

小蘭花顯然也感覺到了這股疼痛,痛吟出聲:“大魔頭,你……你在幹嗎?”

他什麽都沒幹……

根本未給人反應的機會,東方青蒼心口又是緊緊一縮,疼痛讓他都不由得微微弓起身子。小蘭花更是忍受不了地大喊:“我走走走!我不是和你一起待久了有點難分離嗎!就耽擱你一點時間,你至於這麽趕人嗎!”

話音一落,身體中倏爾一鬆,是小蘭花的魂魄一頭紮進了謝婉清的身體裏麵。

但是在小蘭花離開之後,東方青蒼身體之中的疼痛卻並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他咬牙,以法力強製壓住疼痛,手中將謝婉清白色的靈魂凝成球狀,放進袖中早已備好的瓷瓶之中。

心底疼痛猛地擴散至五髒六腑,好似有一股力量在他身體裏肆意撕扯。東方青蒼將法力蠻橫地灌入體內,任由兩股力量在他體內拚撞爭鬥。

而那邊的小蘭花入了謝婉清的身體,察覺到掌心癢癢的,是那個叫阿然的男子正一臉慘白地在她手中寫著:“我會陪你。”

小蘭花登時怒了,唰地坐了起來,一巴掌推開他:“你有什麽資格陪她呀,你都在這兒劃一刀了!”小蘭花指著脖子上鮮血淋漓的傷口給男子看。

男子驚呆了。

“你看你弄得這一身黏糊糊的!”小蘭花不滿地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而本來已凝固的傷口因為小蘭花的動作又開始淌血。

小蘭花抹了半天抹不幹淨,她知道這一刀是直接割斷了謝婉清的頸中血脈。她想起從議事殿走出來時謝婉清嘴角勾起的微笑,還有她走進巷子時輕快的步伐……小蘭花心頭湧起同情,同情完了又橫生一股怒氣。

真是殺千刀的薄情人!

她一把撕下被血染紅的衣襟,劈頭蓋臉地甩在男子臉上:“你嚐嚐!這是你背的血債!我告訴你,天道好輪回,你這麽心狠手辣,我主子不會放過你的!你小心天打雷劈!”

小蘭花這話剛落,滾滾黑雲之中忽然白光閃動,如山倒的雷鳴之聲傳來。

小蘭花寒毛一豎,這才想起東方青蒼招來的天雷就要落下來了!

她抬頭一望,黑雲之中的閃電以摧枯拉朽之勢劈砍而下。小蘭花以為這記天雷就要落在院子裏了,但奇怪的是,雷光像是在鹿城上空撞上了什麽屏障一樣,向四周散開,消失不見。

是東方青蒼布下的結界?

他想保護鹿城的百姓?幾乎是毫不遲疑地,小蘭花就推翻了這個猜測。以東方青蒼的性格,布下這麽大的結界,應該隻是單純地蔑視天雷,為了方便索性撐開一把大傘,讓天雷不對他的行動產生一絲半點的影響……

真是任性又猖狂。

不過,說起來……

東方青蒼呢?

小蘭花不再管跌坐在地上、已經駭得失去了神誌的男子,往四周張望。她現在凡人之身,是看不到施了隱身術的東方青蒼的,但看這劫雷的位置,東方青蒼應該還在這院裏沒錯。

他取了謝婉清的魂魄但是還沒走嗎?小蘭花揣測,難道是想留下來殺她?不過如果他要殺她,為什麽會耽擱了這麽久都還沒動手?

想想離開東方青蒼身體之前的疼痛,小蘭花忽然生出了點不安。和東方青蒼待在一起這麽多天,雖然他們大部分時間都不對付,但她對他還是有那麽一點點難友情的。

“大魔頭?”她在院子裏轉著,“大魔頭?”

天上劫雷翻滾,又是一個驚雷劈下。這次天雷雖然仍舊被擋住了,但與此同時,結界發出了哢的一聲。

小蘭花瞪大了眼,隻見又是一記天雷落下,徑直劈在結界裂口處。一聲巨響之後,結界分崩離析。

小蘭花便眼睜睜地看著接二連三的天雷像報複似的,如雨落下。

完了……

這是小蘭花僅有的想法。

她下意識地抱住頭蹲在地上,但當雷聲在耳邊炸響之時,她卻感覺不到身體有任何痛感。她悄悄地睜開眼睛,小院還在,草木無損,一切都還好好的。

她轉了轉腦袋,看見了立在她身後的東方青蒼。他手中結印,支撐出了一個比之前小了許多的結界,而此時方圓兩丈外房屋的屋頂已經被劈沒了,外麵的小巷也已燒成一片焦土。

小蘭花本以為是東方青蒼及時趕到救了她,正感動得說不出話,但再仔細一看,發現東方青蒼根本就沒有挪過位置,他站立的地方還是她離開他身體時的那個地方。

他不是為了保護她,而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撐出了結界。他隻是順便護下了她和旁邊那個已經呆怔了半天的男子。

小蘭花爬起身來,拍了拍屁股,看了一眼東方青蒼。見他額間竟出了些許虛汗,小蘭花道:“大魔頭你的心髒不會還在痛吧?痛得都影響到你的發揮了嗎?”

如果以傳說中東方青蒼做過的事來推斷的話,他應付天雷的次數大概和小蘭花吃飯的次數一樣多。所以照常理來說,東方青蒼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幾記天雷給劈成這樣。

但現實卻是——

他的大結界沒了,隱身術也沒了,勉勉強強撐了個小結界,還一副看起來很吃力的模樣。

他站在這裏不像是不想動,更像是動不了。

小蘭花覺得,除了她離開他身體時感覺到的那股難以忍受的絞痛,大概沒有別的什麽事會忽然讓大魔頭的力量變得這麽虛弱。

天雷一記記落下,眼看著東方青蒼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蘭花急得在院子裏轉圈:“你到底是怎麽了呀?我才拿到這個身體,都還沒焐熱乎呢,可不想馬上被雷劈到再死一次……”

“有人在對本座下咒。”東方青蒼咬牙隱忍道,“帶本座去山裏。”

“下咒?”小蘭花愕然,“誰對你下咒?誰能對你下咒?”

東方青蒼聲音陰冷:“我自知曉是誰,你不用問這麽多,帶本座去山裏便是。那處方位陰邪,利於本座擺陣。”

“山裏?”小蘭花極目遠望,在鹿城東邊隱隱看見了一座青山的影子。隻是……影子……

小蘭花搖頭:“太遠了,太遠了,那山離這裏少說也得有二十裏地,我現在一介凡人,不能駕雲不能遁地的,這雷又這麽一道道地劈,你讓我怎麽帶你去山裏!”

東方青蒼不說話,隻牢牢盯著小蘭花。

小蘭花用了很久東方青蒼的身體,除了第一次見麵時,東方青蒼躺在地上,她在一旁打量過他的五官外,其餘時候,小蘭花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東方青蒼的臉。畢竟……當時那種情況,誰有心思照鏡子研究長相。

是以,而今小蘭花被東方青蒼這麽陰惻惻地一盯,心裏忽而像被秋風刮過的大地,寒涼頹廢了一片。小蘭花覺得,如果先前他們是各自用各自的身體與對方吵架拌嘴的話,自己大概兩句話就會敗下陣來。

因為東方青蒼的眼神……太嚇人了。

血紅的眼珠子天生帶著煞氣,隻是淡淡一瞥便讓人感覺好似被利劍砍在骨頭上。

小蘭花有些沒出息地腿抖。

東方青蒼看在眼裏,心道,他們終於是回到正常的對話方式上來了。所有人都怕他,這個小花妖自然也該怕。先前,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點小插曲罷了。

東方青蒼冷冷一勾唇,笑得萬分陰森:“你不幫本座,那便留在此處吧。本座乃不死之身,便是結界消散,亦能曆萬劫而不死。至於你……”東方青蒼神色輕蔑,“一記天雷,便足以令你魂飛魄散。”

小蘭花嚇得呆住,隨即咬牙:“你!你又這樣理所當然地給別人添麻煩!”

東方青蒼隻是冷笑。

小蘭花不再看他,氣呼呼地左右一望,就看見院裏有一口尚在結界範圍內的水井。她咬了咬唇,然後擼起袖子:“我偏不信了,就你這樣的狀態還能威脅我。”她一邊搖起井中的水桶,一邊將繩子綁在腰上,一隻腿正要跨進井裏,回頭一看,院子裏還有一個活人,於是她又掙紮著走到那人麵前,將他的腰上也綁了繩子。

“我不是想救你,隻是我主子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現在救了你,是做了大善事,天雷劈下來的時候一定會顧及著我一點的。”小蘭花碎碎念個不停,也不知是說給男子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

給男子也綁好了繩子,小蘭花一巴掌把人推到了井裏,然後對東方青蒼做了一個鬼臉,也毫不猶豫地跳到了井裏麵。

東方青蒼黑著臉看她做完這一切,半晌,森冷道:“你自會來求本座……”

這邊小蘭花跳到了井裏,和男子麵對麵地浮在井水中。看男子還在發愣,小蘭花不由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你還活著嗎?”

看見小蘭花晃動的手指,男子眼珠子終於動了動。他一抬手將她的手抓住。

他因為病弱,一直臉色慘白,在光線昏暗的井中,看起來幾乎像個孤魂野鬼。小蘭花咽了口唾沫,用力掙紮起來,想甩脫男子的手:“別對我動手動腳啊,上麵那個我打不過,對付你我現在可是綽綽有餘的。”

男子此時力氣卻大得出奇,他嗆咳兩聲,嘴角都流出了血絲,卻還是死命地抓著小蘭花的手。他死死盯著她,在她手上寫字。但因為小蘭花掙紮得太厲害,男子一個字都沒有寫成。他心緒翻湧,終於鬆開小蘭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小蘭花小心翼翼地盯著他:“你不會是要病死了吧?”

男子聽不見聲音,待得咳嗽稍緩,他轉過頭來看著小蘭花,伸手比畫了一下,示意小蘭花把手給他。

小蘭花猶豫了一陣,終是把手伸了出去。

“你不是婉清。”他寫得很快,“你是誰?”

“我當然不是她。”小蘭花說話的時候發現男子專注地盯著她的嘴,於是她稍稍放慢了一點語速:“事情很複雜,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但謝婉清死了是事實,你殺了她。然後我撿了她的身體來用。”

男子怔了一會兒,放下了手,臉色比剛才更加灰白。

小蘭花問:“你為什麽要殺她?她對你那麽好。”

男子的手指在小蘭花掌心停頓了許久,最終隻寫了四個字:“我是內線。”

小蘭花一驚:“叛軍的內線?”她嘀咕道:“原來是這麽個安排……”

接下來便是一通沉默無言。

雷還在不斷落下。小蘭花在井裏一直等一直等,老是等不到雷聲停止,在數到第三百六十二記雷聲後,她腦袋一偏,在井裏麵呼呼睡著了。

等再醒過來,小蘭花往上麵一望,天都黑了,天雷還在不停不休地劈。

小蘭花不由罵道:“混賬大魔頭,作那麽多孽!”

她往旁邊一看,沒了大魔頭的天眼,黑乎乎的井裏麵,小蘭花是兩眼一抹黑,連近在咫尺的男子也看不見了。想到對麵是個病弱的凡人,在這濕氣寒重的井裏待了一天,她有點擔憂地伸手去摸:“你還好吧?”

小蘭花摸了許久,卻隻摸到一根繩子。她疑惑地順著繩子一直摸到末端……

人……不見了……

小蘭花頭皮發麻,往身下看去。黑乎乎的井水裏好像什麽都沒有,但又好像有一張被水泡得發脹的臉盯著她……

“嚶……”她忍不住心頭驚懼,登時身手矯健地爬了上去。

是時東方青蒼還在挨雷劈,沒有挪地方。他的結界又縮小了一點,但好在還將水井包含在內。小蘭花從井裏掙紮著爬出來,披頭散發連滾帶爬地向東方青蒼跑去:“大魔頭!大魔頭!有鬼!”她一把將東方青蒼的腰抱住。

東方青蒼竟被她撞了一個踉蹌,天雷穿過結界,啪的一聲打進了那個水井裏。

小蘭花嚇得大叫:“鬼鬼鬼!”腦袋還一個勁兒地往東方青蒼的懷裏蹭。

東方青蒼大怒:“你在說你自己嗎?放開本座!”

“走走!快走!我帶你去山裏!”她說著便拉起東方青蒼往外走,但拉了半天,東方青蒼半點沒動。她回頭看他:“你不是要去山裏嗎?倒是走啊!”

東方青蒼咬牙瞪了小蘭花一會兒:“本座若是自己能動,何須使喚你這累贅?”他沉著臉道:“過來,背我。”

小蘭花呆了好半晌:“大魔頭,你現在……竟如此沒用了嗎?”她不看東方青蒼森冷的麵色,隻在他麵前站直,然後伸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你比我高一個頭呢,我怎麽背你啊?”

“你就不知道動動腦子?”東方青蒼極其嫌棄。

小蘭花勃然大怒:“這腦子又不是我的!”

東方青蒼吸了口氣,愣是被她嗆得一時無言。

小蘭花看了看遠處的山,又看了看東方青蒼額頭的虛汗,終於一咬牙:“不管了,拚了。”她抱住東方青蒼的腰,使出吃奶的勁兒將東方青蒼往門外拖。可猙獰著表情拖了半天,也不過才將他從院裏挪到了院門口。

“這樣走得走到明年啊!”

東方青蒼隻顧閉著眼睛專心應付天雷,顯然不想對小蘭花做出任何評價。

小蘭花很是氣餒地轉過頭去,忽而瞥見門外停了一輛好似是平時用來拉貨的獨輪車。這車貼牆放著,正好被東方青蒼的結界保護在內。

小蘭花二話沒說,直接將東方青蒼摁倒在木板上。

“你把結界撐住啊。”小蘭花說著,一咬牙,拉著獨輪車便開始走。

這車下麵就一個輪子,上麵就是塊木板,也沒有什麽防護欄之類的東西,小蘭花一開始掌握不了平衡,走得東倒西歪,將車上的東方青蒼翻到地上去好幾次。直到東方青蒼被弄得灰頭土臉,她才勉勉強強掌握了訣竅,然後像個勞力一樣,拖著東方青蒼往山那邊奔去。

小蘭花覺得,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東方青蒼不少,不然這輩子怎麽會淪落到給他做牛做馬的地步……

到了鹿城城門前,守城的士兵早就被劈個沒完的天雷嚇得沒了蹤影。此時城門緊閉,小蘭花發了愁:“咱們要怎麽出去啊?”

東方青蒼道:“繼續往前走。”

小蘭花沒有其他主意,隻好聽了東方青蒼的話,直直地往緊閉的城門奔去。

就在她離城門還有四五步距離時,一道天雷劈下。隻聽一陣轟鳴亂響,城牆之上的城樓登時分崩離析,緊接著又是一道天雷,城牆垮塌,城門被擠壓變形。小蘭花便在這一片塵土翻飛的混亂當中,仗著東方青蒼的結界,衝出了鹿城。

待得跑遠了,小蘭花回頭一看,鹿城城門已經塌成了一片廢墟。

小蘭花迎著電閃雷鳴幾乎要淚流滿麵:“我下界後都亂七八糟地幹了些什麽呀……”

這一天,小蘭花像馬一樣拖著東方青蒼趕了一天的路,終於跑到了鹿鳴山下。然而自打走上了山路,獨輪車便不大好使了。山路極窄,很多地方根本沒辦法拉車過去。

思量再三,小蘭花決定將車扔掉。

“小花妖,好好記下本座的話。”東方青蒼忽而開口,聲音是小蘭花從沒聽過的虛弱,“方才我已用神識將此山搜了一遍,你順著這條山路走,西行三裏有一深潭。到了深潭之後,你便刺破我的胸膛,然後將我放入潭水之中,你再去潭水的東南西北四角,各放一截我的指甲。”

“哎?”

“我會撤掉結界,陷入昏迷。”東方青蒼盯著小蘭花,“你最好動作快點兒。”

話音一落,在小蘭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東方青蒼已經閉上了眼睛。周圍的結界陡然消失,小蘭花心頭一涼,便見天雷毫不留情地劈了下來。

小蘭花抱頭驚呼,卻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睜眼一看,自己身上正散發著微光,一如方才東方青蒼在空中撐出的結界。而旁邊……小蘭花一轉頭,東方青蒼昏迷在地,周身土地焦灼。

他用僅剩的力量為她撐了個結界,卻把自己放在外麵了嗎?

小蘭花驚呆了:“大魔頭竟然保護……”

不對!小蘭花拍了拍自己的臉,他保護她是因為要她給他做事呢!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狠狠地打在東方青蒼的身上,小蘭花嚇得捂住耳朵。地上的東方青蒼像是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小蘭花轉頭四顧,心裏陡然生出一個想法:她現在身上有結界,東方青蒼自己則陷入了昏迷,也就是說,她現在是既不必擔心被雷劈到,也不用擔心東方青蒼再捉住她了。

那她果斷是可以跑路的啊!

反正她現在有了新身體,和東方青蒼也沒有什麽別的瓜葛了,她為什麽還要救他啊?這樣的大魔頭就是被天雷劈死了,才能還世間一個安寧呢!

但……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東方青蒼雙眼緊閉,麵色竟比她第一次見到身受重傷的他時還要難看。

小蘭花咬了咬牙,腳尖一轉,到底是走到了東方青蒼身邊,將他扛到了背上。但小蘭花高估了這個人類身體的承受力,她一將東方青蒼拉到背上,就被壓得徑直跪了下去。

從地上爬起來,她抹了一把汗。看了看身後雙眼緊閉的東方青蒼,小蘭花又默默地將他拉回自己背上,然後就這樣一路跪行,將東方青蒼馱往寒潭的方向。

就當是報答他給她找到身體之後的不殺之恩吧。

三裏路,說遠也不遠,但還是將小蘭花的膝蓋磨破了皮。看見那汪深潭的時候,小蘭花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她將東方青蒼掀翻在地,然後一屁股坐到他的肚皮上,細細回憶他昏迷之前跟自己說過的話。

先是怎麽來著,要劃破他的胸膛……

劃破……胸膛?

她這輩子還沒殺過人啊。她看了東方青蒼好一會兒,終於狠下心,劃就劃吧,反正是他讓劃破的。她左右看了看,卻沒有看見可以拿來當刀用的東西。

難道要用東方青蒼自己的爪子劃開他自己的胸膛嗎?

小蘭花抓起他的左手,卻在此時,東方青蒼手上自動脫落了四枚指甲。

對了,待會兒還要把這四枚指甲擺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

小蘭花撿起指甲,拿出其中一個看了一會兒,然後扒開東方青蒼的衣裳。

對著他結實的胸膛,小蘭花不合時宜地吞了口口水。

那次醉酒的記憶浮現在腦海裏,小蘭花清晰地記得,東方青蒼的胸膛摸起來真的挺舒服的……

她甩了甩頭,用東方青蒼的指甲在他胸膛上劃拉出了一條口子。

鮮血溢出,自胸膛上滴落,有一股詭異的美感。小蘭花又吞了口口水,然後將東方青蒼推進了深潭之中。

他胸口的血液在清水裏漂**開來,始終未停的天雷啪地打進潭水之中。雷電觸到水麵,像是點亮了裏麵東方青蒼的血液一樣,漂散在水中的鮮血變成了一絲一縷的細微光線,潭水泛出美妙的白光。水中的東方青蒼銀發鋪散,宛如幽靈,在層層藍光的照耀下慢慢往深潭之下沉去。

直到再看不見東方青蒼的身影,小蘭花才恍然回神,忙辨別了四周方位,將東方青蒼的指甲擺了上去。

小蘭花做好了東方青蒼交代的事,可天雷還在響。但漸漸地,四周起了風,小蘭花看見深潭周圍的青草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接著是旁邊的樹木開始掉落樹葉,沒一會兒便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幹。

小蘭花看呆了。

這……難道大魔頭吸走了山中靈氣?

小蘭花明顯感覺到四周空氣開始躁動,潭水變得渾濁,冒出氣泡。小蘭花驚疑不定地看過去,隻見一陣細波**開,東方青蒼的銀發漂到水麵上,然後他慢慢從水中踏了出來。

銀發貼著他的臉頰,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滴滴答答地淌下來,有的滑過他的脖子,有的滑過他**的胸膛……

他麵色不豫地看著小蘭花:“小花妖,你動作還能再慢點嗎?”

小蘭花把視線從他的胸膛調回他的臉上,卻驚訝地發現:“大魔頭……你的眼睛,怎麽變黑了?”

不僅眼睛變黑了,那一身肆意張揚的殺氣也收斂了許多,簡直就像……

“大魔頭,你被天雷劈得從良了嗎?”小蘭花愣愣地發問,換來了東方青蒼寒意凜冽的眼神。

可不等東方青蒼開口說一句話,又是一道霹靂從天而降,劈在東方青蒼身上。雷電隱沒,東方青蒼身上的水珠還在來回傳遞藍色的電光,好一會兒才逐漸消失。

小蘭花抬頭望天:“這天雷怎麽還在,大魔頭你不是擺陣了嗎?”

東方青蒼冷冷一哼:“本座擺陣又非為了對付區區天雷。它要劈,便讓它劈。”話音未落,又是一道天雷落在東方青蒼身上,他卻毫發無損。

小蘭花呆呆地看著他:“那你剛才那麽努力地布結界對付天雷是為什麽?我還那麽辛苦地把你從山下背了上來!你看我的膝蓋!”

東方青蒼目光在小蘭花破皮的膝蓋上輕輕掃過,竟沒有開口嫌棄她沒用,反而是沉默了一瞬後,難得地開口解釋道:“本座先前說了,有人在下咒。天雷不是大事,但若與那咒術結合,還是頗為麻煩。”

小蘭花眨巴了一下眼睛,立即便被轉移了注意力:“那咒術還在嗎?”

“在。”東方青蒼回頭看了一眼那汪本來清澈,現在卻已變得渾濁的潭水,“不過並不在本座身上。”

是他把對方給他施加的咒術轉到了深潭中吧……

難怪水也渾了,草木也枯了。能使山間生靈瞬間凋敝,定是極為邪門的咒術。

想到離開東方青蒼身體前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小蘭花心有餘悸。她歪著腦袋盯著東方青蒼:“你那麽厲害,是怎麽被人使的絆子呢?打從你複活開始我基本上都和你在一起,沒見誰有機會對你下手啊。”

東方青蒼瞥了小蘭花一眼:“若是連你都能察覺,本座容得了他下手?此咒唯一有可能落在本座身上的機會,便是在本座複活的那一瞬間。”

小蘭花恍然了悟:“是魔界的人!可……他們為什麽要對付你?你們不是一夥的壞人嗎……啊,對了,打上古開始你就不喜歡與人為伍的。”

傳說中的東方青蒼本就是一個獨來獨往、性格冷漠而極其好鬥的魔頭,小蘭花點了點頭:“也難怪他們要對你下咒留個後手,換我,我也這樣幹。”

東方青蒼一聲哂笑:“換你?施咒的那一刻便會爆體而亡。”他說著,嘴角勾起一抹陰森的笑容:“膽子夠肥才敢對本座施咒。這樣的禁術,再用上一陣,他們也沒什麽好下場。”

天上雷雲翻滾,又是幾道天雷接二連三地落在東方青蒼身上,他皺了皺眉頭:“吵得心煩,往下走有個深山溶洞,且隨本座去歇歇。”說著,他自然而然地向小蘭花伸出了手。

小蘭花不由愣了愣。看著東方青蒼禍國殃民的側臉,竟心頭一跳、臉頰泛紅。她哦了一聲,乖乖上前握住東方青蒼微帶涼意的手掌。

東方青蒼不動。

小蘭花一抬頭,發現東方青蒼正眯著眼睛看她。

小蘭花愣愣的:“怎麽了?”

“是讓你扶著本座。”

“……”小蘭花惱羞成怒,甩開他的手,“你都能自己從水裏爬出來,為什麽還要我扶?!”

“因為累。”

“……”

小蘭花黑著臉將東方青蒼扶到了他所說的深山溶洞。

借著東方青蒼留在她身上的結界微光,聽著東方青蒼“往左,往右,往上一點”的使喚,她終於將東方青蒼扶到了他想要待的位置。

小蘭花撒了手,氣鼓鼓地道:“我就幫你到這兒了,現在我要去過新的生活,咱們江湖再見。不,還是別再見了。”

小蘭花身上的結界散發出的微光照亮了倚石而坐的東方青蒼的臉。此時他唇邊有笑,難得不摻雜一絲半點的奸惡,他道:“走吧。”

略帶沙啞的聲音停在小蘭花耳朵裏,竟有幾分讓人臉紅心跳的溫柔。

小蘭花按捺住心頭情緒,不再看他,背過身子,摸著牆,順著來時的路慢慢往洞外走。

她身上的微光在轉了幾個彎之後徹底消失不見。東方青蒼腦袋靠在石頭上,深深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過安靜了片刻時間,然後不出所料地,那道光芒又以比離開的時候快三倍的速度狂奔回來,還挾帶著驚呼與斥罵:“東方青蒼你個渾蛋!”

東方青蒼好整以暇地看著麵前喘著粗氣、對他怒目而視的小蘭花。他笑:“不走了?”言語間,那股邪惡氣質又隱隱流露出來。

小蘭花大聲斥問:“為什麽我走到洞外結界就消失了?我差點兒被天雷劈焦了!”

東方青蒼淡淡道:“大概是因為,你我之間的距離一旦超過五丈,結界就會消失吧。”

此話比剛才的天雷還要響,深深地炸進她的心底。小蘭花呆呆地看著東方青蒼,難怪啊……難怪這家夥當時願意把結界放到她身上而自己毫無防備地昏迷過去啊……

虧得她還天真地以為是他相信她呢,原來是這樣。

小蘭花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地響:“東方青蒼……你真是……”

東方青蒼神色淡淡地接過話頭:“本座自是機智。”

小蘭花怒道:“我現在和你兩不相欠,你還困著我做什麽?”

“自是做牛做馬,以備不時之需。”

“你就是在報複!”小蘭花斥道,“你就是覺得前段時間我讓你丟人現眼了,心理不平衡,所以現在找著機會了就死命地報複我!”

“難得。”東方青蒼悠然道,“你總算活明白了一次。”

小蘭花被東方青蒼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我跟你拚了!”她往前一撲,雙手直直地掐向東方青蒼的脖子。

東方青蒼一偏頭,輕而易舉地躲過小蘭花的招數。他出手如電,像捏鴨子一樣捏住了自己撲過來的小蘭花的脖子,然後身形一動。

小蘭花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便被狠狠地壓在了地上。後背是粗糲的岩石地,好在謝婉清穿著鎧甲。鎧甲撞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待得一切聲音消失,小蘭花發現身上是沉甸甸的東方青蒼。

他壓著她,捏著她的脖子,呼吸在她耳邊輕拂,銀色的頭發自他耳畔兩側滑下,像是兩道水晶簾,將他們隔出一個狹小的空間。

“小花妖,”東方青蒼聲音很輕,“你且記著,不要妄圖以你微末的武力來攻擊我。”他的手指在小蘭花的脖子上摩挲,在那處,導致這具身體死亡的傷口沒有愈合,甚至在這兩天的折騰下開始有點潰爛。

東方青蒼的目光在她傷口處一轉,有幾分分神。便是這一瞬間,小蘭花忽然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往上一抬頭,報複似的狠狠咬在東方青蒼的脖子上。

感覺得到,她是使了渾身的勁兒,拚命地咬他。

但東方青蒼的身體被天雷劈了也不見有個窟窿,更何況小蘭花現在這凡人肉體。她拚盡全力地咬下去,也不見東方青蒼頸間留下半點齒痕。

東方青蒼沒有動。

他對敵不下萬次,遇到的敵手有強有弱,其中也不乏女子,但卻從沒有哪個……會用這種招數來對付他……

還是咬脖子……

東方青蒼愕然得忘了將小蘭花從自己脖子上推開。

直到小蘭花咬得嘴都酸了,才稍稍鬆開牙關,但手卻還環抱著東方青蒼的頸項,腦袋則下意識地抵在東方青蒼的下巴上。

一時靜默,東方青蒼竟生出一種在被人撒嬌的感覺。

他一眨眼,找回神誌,正要冷漠地推開小蘭花,卻聽一聲抽泣,小蘭花主動鬆開了手。

她躺倒在地上,拿手臂掩著臉,哭得好不傷心:“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麽欺負我?”

東方青蒼盯著她,黑色的眼眸像鏡子一樣映出被發光的結界勾勒出身形的小蘭花。

東方青蒼沉默,眼波微動。

他是知道的。

即便是在昏迷之時,他神識仍在。他能看見小蘭花是怎樣把他背到山上去的。

小蘭花的抽泣聲越來越大,眼瞅著要變成號啕大哭。東方青蒼皺了皺眉頭,道:“若非你乖乖把本座背上山,你現在早已魂飛魄散了。”他翻身坐到一邊,“起來吧。本座方才從潭水之中出來時沒有殺你,以後也懶得殺你。”

小蘭花哭聲驟止,她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東方青蒼:“你以後都不殺我了?”

“天雷停後,你自可離去。”

小蘭花眼睛大亮,然後又露出期期艾艾的模樣:“你既然都打算放我走了,為什麽不幹脆現在就放我走?給我弄個結實點兒的結界不就好了嗎……”

東方青蒼瞥了她一眼,閉上眼睛,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隻道:“本座要靜坐調息,別吵。”

小蘭花撇了撇嘴,走到洞穴的另一邊,抱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