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劇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小蘭花萬萬沒想到,東方青蒼把那把辛辛苦苦取來的朔風長劍說扔下就扔下了……

他把劍丟在妖市水晶城裏讓工匠幫他加工劍鞘,然後就駕雲到了鹿城。

鹿城是大晉國的軍事重鎮,已經在風雨中屹立了三百年,如今卻身處飄搖之中。原因無他,大晉國已有苛捐雜稅,又逢三年幹旱,百姓苦不堪言,帝王卻不思朝政、整日奢靡享樂,終是令百姓舉旗反了。

叛軍遇上腐敗的政府軍,一路勢如破竹,直至殺到鹿城。

鹿城到底是軍事重鎮,易守難攻。叛軍久攻不下,索性挖溝圍城,打算將鹿城內的守軍活活困死。但鹿城內糧食儲備充足,是以戰爭一時陷入膠著。算上今日,叛軍已在鹿城城前紮了八天營了,再耗下去,叛軍自己的糧草補給怕是也會出問題。

“他們後天一定會攻城。”小蘭花站在城牆之上,俯眺城外大軍,“主子一般寫的都是十天之後攻城。”

東方青蒼顯然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他轉過身在戒備森嚴的城牆上踱步,因為施了隱身術,是以即便大剌剌地從守城軍麵前走過也絲毫沒被察覺。

東方青蒼的目光在守城軍的臉上逡巡了一圈:“謝婉清不在這兒。”說著,他一躍跳下城牆,往內城而去。

城內宵禁戒嚴,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連犬吠聲都聽不到。這樣的環境讓小蘭花感到有些壓抑,她找了個話題緩解情緒:“大魔頭,你這麽急著找謝婉清,是不是喜歡她啊?”

東方青蒼不理她。

小蘭花噘了噘嘴:“我猜一定不是。就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你吧,心眼小心腸壞,這麽惦記一個人一定不是因為喜歡人家。你就像是賊惦記人家的錢,狗惦記人家的包子……”

東方青蒼:“……”

小蘭花接著道:“我覺得你是來尋仇的。”

東方青蒼冷笑:“本座如何行事要你過問?到時候本座殺了她,你自取她身體來用便是。”

“你要殺她?”小蘭花打斷東方青蒼的話,瞪著眼睛道,“這怎麽行?她要是陽壽未盡,你將人家殺了可是犯天條的。這和等她陽壽盡了,我撿她身體用完全是兩個概念的事。”

東方青蒼對於小蘭花的論調嗤之以鼻,正要開口駁斥她,忽見旁邊有一隊士兵急匆匆走過,領頭之人正是一個穿著鎧甲身材窈窕的女子。

她命人守在小巷口,隻帶了一名醫生走進小巷,經過兩三家院門後,她推門而入。

東方青蒼目光跟著女子的身影,而後毫不猶豫地邁步跟上她,隨她進了小院。

“這是謝婉清嗎?”小蘭花問,“你怎麽知道是她?”

東方青蒼不答,可是小蘭花能感覺到東方青蒼的情緒暗流湧動。

踏入小院,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東方青蒼也不走門,徑直穿牆而過,入了裏屋。屋內,麵色蒼白的男人倚床而坐,身著鎧甲的女子站在他身邊,身姿是尋常女子少有的英挺幹練,但此時她的眉宇間卻染上了憂愁。

大夫給男子把完脈,摸著胡子搖了搖頭。

女子沒再說話,擺了擺手讓大夫去外麵開藥。她自己坐在男子的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男子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她,麵色蒼白地笑了笑,然後轉過女子的手,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女子見了,沉默許久,而後也在他掌心寫了幾個字,但寫了一半,她就好像寫不下去了一樣,垂著頭,再沒動作,好似十分頹然。

男子抓著她的手,十指緊扣,像是在給她無言的鼓勵。

兩人之間氣氛雖沉凝,但款款深情卻讓小蘭花看得感動不已:“原來是個聾啞病弱男和女將軍的搭配,這兩人一定十分相愛……哎哎哎!東方青蒼!你要作甚?”

隻見東方青蒼右手成爪,指甲上泛著寒光,對準女將軍的後背便抓了過去。小蘭花嚇得連忙一把抓住東方青蒼的右手,將它緊緊扣在胸膛上:“這種時候你想殺她?”

東方青蒼顯得很不耐煩:“她遲早也是死,本座幫她解脫有何不好?”

“反正她遲早都是死,你再等幾天能怎樣?”小蘭花道,“如果她是謝婉清的話,那應該也活不了幾天了,反正朔風劍劍鞘也還沒造好,你就留在這裏等等唄。”

東方青蒼麵色不豫:“放開。”

“不放!”

東方青蒼周身殺氣澎湃而出。

“誰?”女子忽然站起身,拔劍出鞘,直直盯著東方青蒼所在的方向。

小蘭花一驚,在這一瞬間她幾乎以為這個女子真的看見東方青蒼了。但很快她就發現,那女子隻是盯著東方青蒼所在的方向,並沒有真的看見他。

想來也是,一介凡人,怎麽可能看破魔尊的隱身術。不過她能感覺到殺氣也極不容易了,這個女子絕不普通……小蘭花皺了皺眉,在搖曳的燭火之中,小蘭花倏爾覺得她的身形有幾分熟悉,但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女子持劍而立,直到身後的病弱男子拉了拉她的手。她回過頭對他笑了笑,極慢地說道:“是我太緊張了。”男子握著她的手,無聲微笑。

女子收劍坐下,又陪了男子許久,就在小蘭花以為他們今天晚上都會這麽沉默地對視過去的時候,女子忽然垂著頭道:“這幾天,叛軍大概便要攻城了。他們欲一舉攻下鹿城,必定來勢洶洶,而我方已疲於守城……怕是抵擋不住。”她說得太多、說得太快,男子沒有看懂她的唇形,但他也不著急,隻是淺笑望著女子,而女子也笑看著他,就像是在說情話,而不是訣別語。

“先皇於我謝家有恩,便是戰死,我也不能降了叛軍。今日走後,我可能回不來了。”她輕輕觸摸他的眉眼、鼻尖、臉頰與唇畔,“我知道,沒有我,你也會好好吃藥、好好生活,不會耽於過去,不會自暴自棄,對嗎?”

最後這兩個字,她說得緩慢又清晰,於是男子點了點頭。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抱住男子,在他頸窩間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放開了他:“軍中還有事,我先走了。”

她邁出房門,東方青蒼欲跟上,小蘭花卻扭頭看了屋內的男子一眼。在女子走後,他好似消耗完所有精力一樣,疲憊地閉上眼睛,呼吸微弱,是將死之相。

小蘭花有些不忍,但轉念一想,這是凡人的事情,她不能幹涉的。

“你同情他們?”東方青蒼開口。他目光看向旁邊櫃子上的梳妝鏡,鏡子裏麵映出兩張臉,一張是他的,一張是小蘭花的。

鏡中的小蘭花垂著腦袋,難得地消沉:“主子說過,生老病死、天道輪回,前世因後世果,世間事本就沒什麽同情不同情可說。”

東方青蒼涼涼道:“可你同情他們。”已經是肯定的語氣了。

小蘭花不說話。

“你若不攔著本座殺她,本座便讓他們死得開心一點。”

小蘭花眼眸一抬,眼珠子亮晶晶地看著鏡中神色倨傲的東方青蒼,假惺惺地擔憂他:“可那是犯天條的舉動……”

東方青蒼神色輕蔑,說出了小蘭花想聽的話:“本座犯了無數天條,不差這一則。”

於是小蘭花欣喜了:“我攔了你的,可是沒攔住,主子一定不會怪我的。”

東方青蒼嗤笑一聲。

小蘭花卻很開心。在鏡子裏麵,她用臉蹭了蹭東方青蒼的臉頰:“大魔頭,你還是有良心的。”

其實被小蘭花蹭臉,東方青蒼隻能看見這個畫麵,而什麽都感覺不到,但看著鏡中小蘭花的笑容,東方青蒼卻有幾分愣怔。他扭開頭,不再看鏡子裏兩人的身影:“休要再礙著本座行事,否則待你離開本座身體之後,本座定讓你魂飛魄散。”

提到這事,小蘭花瞬間變得憂心忡忡,但仔細將東方青蒼的話一回味,她眨巴著左眼問:“這麽說,如果我不礙著你行事,回頭我離開你身體之後,你就不會殺我了是不是?”

東方青蒼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魔界,漆黑的臥榻中,觴闕站在床榻旁邊,道:“探子傳信來,說前日在昆侖妖市中看見了魔尊。”

床榻上正在喝藥的人動作微微一頓:“魔尊去了昆侖妖市?”說話之人雖是男子,但語調之中卻帶著詭異的妖媚,“他去做什麽?”

“去了水晶城,應當是去選購武器的,但有一點有些奇怪。”觴闕皺眉道,“探子說,他在去水晶城之前,身上便已配了劍,而且到水晶城後,魔尊言行舉止……略有可疑。”

“哦?如何可疑?”

“他……好像對女人的肚兜和豐胸的藥丸很感興趣……”

“……”

觴闕揉了揉眉心:“孔雀,這當真是上古魔尊?你未醒那幾日,他在魔界的舉動也極為怪異,整日自言自語、神神道道,還……好男色……”

“上古魔尊,難免有點邪行,這些都無妨大事,隻是……”孔雀放下藥碗,目光微涼,“昊天塔、昆侖山,他還要你去尋一名人類女子……”

“可有不妥?”

“觴闕,為了複活魔尊,我們翻閱了那麽多典籍,你還想不到嗎?”孔雀下了床,行至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揉了揉自己蒼白的嘴唇,“有一個上古神,在消失之前,可是毫無緣由地去過這兩個地方啊。”

觴闕一愣:“赤地女子……”

“赤地女子在何地消失,上古典籍未有一本有所記載,但我猜測,她那樣的人,與魔尊是一樣的,生而不死,死而不滅。魔尊死後,更無人殺得了她,三界五行之中,她除非去幽冥地府一次次輪回,否則不會消失得那麽幹幹淨淨。”孔雀用手指將他的唇瓣揉得嫣紅,令他臉色變得好看了些許,“魔尊,是去找赤地女子去了。”

觴闕驚愕:“他……他已辭世如此之久,怎麽會知道赤地女子生前去過的兩個地方?”

“魔尊最是好鬥,自上古時,隻要是他盯上的獵物,沒有不被找出來的。更何況,那可是打敗他的赤地女子。”孔雀頓了頓,“魔尊可能是想像咱們複活他一樣,去複活赤地女子呢。”

觴闕大驚:“赤地女子複活,定會對我魔界不利。”

孔雀麵容沉凝:“或許根本等不到她對魔界不利,咱們便沒什麽好果子吃了。”他轉頭看觴闕:“東方青蒼與赤地女子上古一戰,使星辰顛倒、時空混亂,可不是誇張的說法。天界經不起他們再鬥一次,咱們也一樣。”

觴闕咽了口唾沫:“那如今,是要勸阻魔尊嗎……”

“那般倨傲之人,豈是他人勸得住的。”孔雀歎息,“要是魔尊別那麽在意上古舊事、少點好勝之心就好了。”他伸出手,放在銅鏡之上。看似普通的銅鏡忽然**出了詭異的水波,而孔雀的手竟慢慢地伸了進去,像是觸碰到了什麽,他的神情霎時變得有些痛苦。

他飛快地將手抽了出來,一股黑氣隨著他的指尖逸出。不過是一點點流竄出來的氣息,便讓立在一旁的觴闕渾身一僵,心底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詭異的憤恨情緒,他忙壓住心神:“這是什麽?”

“是可以讓東方青蒼聽我們話的東西。”

此時千裏之外的東方青蒼倏爾頓下了腳步。小蘭花左腳邁出去不見右腳跟上來,便也站定,奇怪地問:“怎麽了?”

東方青蒼往天邊望了一會兒,沒有理會小蘭花,繼續向前走。

小蘭花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到底有什麽辦法讓他們開心啊?”

東方青蒼冷淡而簡單地答道:“解決他們的煩心事。”

“哎?”

東方青蒼一躍而起,飛至城牆上。此時,鹿城城門緊閉,百米之外便是安營紮寨的叛軍。八萬兵馬盡數集結於此,他們好似打算開始攻城了,戰馬拉出、隊列站好,戰場上的殺氣滾滾而來,讓小蘭花覺得有幾分壓抑。

但東方青蒼卻目光輕蔑。他緩緩抬起了右手。

小蘭花心裏忽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大魔頭,你說的解決煩心事,不會是……”

話音未落,宛如一聲平地驚雷響,一道法力凝成的屏障罩在鹿城城門前十丈距離。屏障深深地切入地裏,將大地壓出了一道寬約一丈的壕溝!

小蘭花看得目瞪口呆。

大地震顫,不僅驚了叛軍的戰馬,戰士們也都是腳下不穩;而鹿城之上守城的士兵同樣感覺到了震顫,他們皆好奇地往城下張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耳朵裏傳來謝婉清還算鎮定的聲音:“怎麽回事?”

隨著她話音一落,東方青蒼又一揮手,平地風起,在鹿城的法力屏障之外,風慢慢變大、加快,變成了狂風,刮走了叛軍的帳篷、卷跑了他們的糧草。在所有人都處在驚愕之中時,暴風忽而如龍一般直衝雲霄,戰馬和叛軍終究難以支撐,紛紛被卷到半空中,亂舞成一團。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不過眨眼之間便將八萬叛軍吹得沒了蹤影。

小蘭花已經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目光呆滯地看著鹿城城門前的那片連草都被拔光了的空地。

東方青蒼一抬手,法力的屏障消失,隻餘下地上深深的壕溝證明他動過手的痕跡:“解決了。”他道,“明日午時,便是謝婉清注定喪命的時辰,本座就等到那時,取她性命。”

小蘭花整個人都要瘋了,她左手在空中亂抓了幾下,最後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領:“你在逗我玩嗎?你在逗我玩嗎?你當我年紀小不懂事就可以隨便糊弄嗎?你這算什麽事啊!”

東方青蒼拉掉左手:“這算本座難得做了一次好事。”

“好事!你這叫好事?”

“你不是要他們開心嗎?”東方青蒼淡淡道,“沒了敵情,他們可以開開心心活到我取走她性命的那一刻。當然,我也可以讓他們像那些凡人所求的那樣,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說得很是嫌棄,因為東方青蒼一直不明白,凡人追求一起死到底有什麽意義。反正這群凡人最後都是要去投胎的,冥府又不可能因為他們是手牽手一起下去的,就把他們下輩子安排成親兄妹。等喝了孟婆湯,橋歸橋路歸路,下一輩子投胎出來可能連品種都不一樣。

小蘭花幾乎要咆哮:“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讓他們開心明明有更簡單的做法,隻用改變他們命格中很小的一部分就行了,但你!你!你把人家八萬士兵都刮去哪兒了?那些將軍呢,叛軍首領呢?要是人家命定是要做皇帝的怎麽辦?那是國運啊!國運天命啊!你亂了天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東方青蒼勾唇一笑,一如既往地狂妄:“劈便是,本座還受不了區區幾記天雷?”

他就是這麽強大,他就是這麽任性。

小蘭花早就該猜到的,她明明已經這麽熟知他的秉性了。一陣巨大的疲憊感襲上心頭,她鬆了衣領,像死了一樣將東方青蒼左邊身子整個兒軟了下來:“我完了,我都做了什麽呀,主子知道了不拿我去喂豬簡直都對不起明天升起來的太陽,我完了……”

看見活生生的八萬人馬消失在自己麵前,城牆上的凡人隻比小蘭花更驚愕。連謝婉清也是一副怔愕的模樣,她扶牆眺望遠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老天爺顯靈了?”

忽然有士兵喊道:“是老天爺顯靈了!”

老天爺東方青蒼麵對士兵們的歡呼顯得很淡定,隻在拖著自己半邊身子路過謝婉清身邊的時候停了停。

“快了。”東方青蒼倏爾喃喃自語道,“就快了。”

“你在說什麽?”小蘭花強自找回鎮定問他,“你又想做什麽?”

東方青蒼沒有回答她。因為沒有鏡子,所以小蘭花隻感覺到東方青蒼扯了扯唇角,並沒有看見他暗紅的眼睛深處泛出的嗜殺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