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給我拿男人來!

黑水貫穿的九幽自上古時起就是不毛荒地。東方青蒼敗於赤地女子之後曾在九幽休養生息,但沒等他重傷痊愈,諸天神佛便趁他不備,將其斬殺。

此後天下魔族盡數被趕入九幽不毛地,天界在此施加封印,將九幽與人界隔離,此處始稱魔都。

疾行者在路上旁敲側擊地問東方青蒼,可不可以也像在三界封印上撕條小口子一樣,也把天界給魔界的封印撕掉。而且,撕都撕了,就別撕那麽一小點口子,幹脆全部撕了拉倒……

小蘭花在東方身體裏聽得此言,登時蹦了起來,脫口而出:“那怎麽行!”

疾行者被吼得一愣,卻見魔尊說了這話之後立刻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你可是忘了方才答應過本座什麽?若是再吵,本座便回去撕開三界封印。”

小蘭花嘀咕:“可那種事情的確不能做呀……我要是不搶著說,你肯定就答應了……”

“本座答應與否,何須你來插手,給我閉嘴。”

他們趕路極快,疾行者在呼嘯而過的風中隻見魔尊捂著嘴一陣嘟囔,也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語些什麽。

他憂心地反思,是不是自己剛才說的哪句話得罪了魔尊?惹了魔尊不喜,稍有不慎就會魂飛魄散。他心頭急跳,連忙垂下頭,不敢再言語。然而一想到剛才魔尊對他提議的反應,疾行者又開始十萬分地憂心。

聽聞這個上古魔尊從來自私自利,據傳,他修得不死之身後,不思壯大魔族,隻顧著自己每天滿世界地尋釁鬥毆,待得打遍天下了,還是不肯回來帶領族人走向光明的前途,隻在焱山占山為王,每天掛著牌子宣告天下自己要獨孤求敗。

最後可好,敗在赤地女子手上,也葬送了他的性命。

是以當時孔雀軍師為了大業提出複活魔尊這個建議時,魔界之中不乏反對的聲音。但反過來想一想,魔界無人堪與魔尊匹敵,魔尊好鬥,那也隻能找天界的人去鬥。這對魔界而言,無論如何都不算個壞事。退一萬步說,即便魔尊對魔界袖手旁觀,拿他來做一個精神領袖,也是非常鼓舞士氣的。

複活魔尊看起來十分可行。

可現在……疾行者覺得,他們做決定的時候,是不是……太草率了?以他眼下對魔界的這個態度看,實在難說是敵是友啊……

可魔尊已經複活,要塞回去估計是不行。看來,隻有玩命地討好他了……

疾行者在魔尊跨入冥府的時候就給魔界放了信回去,大家都知道魔尊已逃出昊天塔,但又為了個女人踏入冥界的事。是以現在知道魔尊正在往九幽魔都趕,大家都齊齊湊在界口等待,手裏拿著的,除了有歡迎魔尊的東西,更有給女人準備的東西。

但奇怪的是,當界門打開,上古魔尊威風凜凜地踏進來的時候,他身邊除了跟著低眉順眼的疾行者外,並沒有女人的影子。

負責迎接的是魔界的丞相觴闕,他恭恭敬敬地對魔尊行了個禮,後麵的人立刻跟著嘩啦啦地跪了一片。眾人齊聲道:“恭迎尊上重臨三界。”

小蘭花被這陣勢唬住了,她感覺天界的仙人都做不到如此對待天帝。東方青蒼對這種場麵卻顯得興趣缺缺,隻對觴闕道:“你是現今魔族的統領者?”

觴闕恭恭敬敬地答:“小人乃是魔界丞相,而今的統領者乃是孔雀軍師。隻是他先前為複活尊上,在天界身受重傷,至今重傷未愈,無法前來迎接尊上。”

“嗯,你能調動魔族力量便可。”

這句話讓在場之人一驚,皆好奇地抬頭打量東方青蒼。這是……一來就要帶著他們去打仗的架勢?

東方青蒼全然無視周圍打量猜測的目光,邁步就往魔界深處走:“我有事吩咐你。”

觴闕愣愣地跟在他後麵,打量一眼東方青蒼的神色,又瞅一眼四周的眾人,忍不住開口問道:“尊上,聽聞先前您為了一個天界女子去了冥界,現在為何……”

“死了。”東方青蒼眼眸中極快地劃過一絲情緒。

觴闕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對於東方青蒼的表情他極為敏銳地捕捉並且解讀了出來。魔尊是在說——我簡直還想再殺那家夥一次。

前一刻為了那人入冥界,下一刻就毫不猶豫把人家打得魂飛魄散了嗎……

魔尊的喜怒還真是不可探測。於是觴闕徹徹底底地沉默下來。

觴闕將東方青蒼領到議事殿,還沒來得及坐下,東方青蒼便道:“吩咐你的人,去給我找一個女人。”

觴闕又是一愣:“女人?”又是女人?難道是魔尊移情別戀了所以才把前一個殺了?

“甲寅年六月廿五辰時三刻出生,名喚謝婉清的女人。”東方青蒼道,“找到她的行蹤,立即告訴我。”

全然命令的口氣,半點客氣也沒有。觴闕是在高位待慣了的人,照理說該極不習慣別人這樣與他說話,但偏偏這話從東方青蒼的嘴裏說出來,讓他感覺不到一點點不適應。

魔尊自然而然地下達了命令,觴闕也自然而然地應了一聲:“是。”應答得毫不猶豫。

“給本座準備房間。”

“是,已經準備好了。屬下這便去吩咐侍者帶領尊上過去。”

“嗯,此事盡快。”

“是。”

直到退出房間,觴闕才反應過來,不對呀!他今天應該是要和魔尊商量在什麽時機用什麽方式去攻打天界的,這……領了一個找女人的命令就出來了算是怎麽回事……

他回頭往屋裏看看,議事殿門緊閉,他也不好意思再進去,隻好把那些事暫時放放,等回頭找到機會再說吧。

“你要找這個謝婉清做什麽?”趁著沒人,小蘭花小聲問東方青蒼。

“本座自有安排。”東方青蒼閉目養神,“把左邊眼睛也閉上。”

不一會兒,侍者來迎東方青蒼去他的寢殿。

一路走的是最寬敞的道路,通向最高的宮殿,那裏是魔界最權威的象征。

“此處本是魔尊大人的祭殿,但尊上既然已經複活,祭殿別無用處,自是該讓尊上入住。”侍者道,“今日傍晚,丞相給尊上備了接風宴,還望尊上賞臉。”

等侍者退去,小蘭花扭著頭將宮殿一打量:“大魔頭,你還真是備受尊崇。”

“誰都可以受到這樣的對待。”東方青蒼道,“隻要他們如本座一般強大便可。”

小蘭花撅嘴:“狂妄。”

東方青蒼捏住自己的嘴,幾乎想將這兩片肉撕下來。

忽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東方青蒼轉頭一看,幾個侍者捧著精美華貴的衣裳呆若木雞地站在一旁:“尊……尊上,這是丞相為您準備的晚宴衣裳……”

東方青蒼覺得額頭青筋直跳:“放下,從今往後,沒我的允許,不得入殿。”

“是……是。”

迎接魔尊的宴席擺在他高高的宮殿之前,順著階梯一級一級向下延展。紅色燈籠幾乎照亮了魔界整個天空。

當東方青蒼身著一襲鑲金邊的大黑袍出現之時,魔界之人盡數叩拜於階前,山呼恭迎魔尊。

小蘭花哪裏經曆過這種陣仗,當即被唬得有幾分腿軟。東方青蒼淡然落座,借飲酒的時候,咬牙道:“你抖什麽!”

小蘭花更是瑟縮了一下:“我我……我怕呀。”

東方青蒼心頭那股自打遇到小蘭花開始就一直盤旋的無力感又浮現了出來:“你怕什麽?”

“這裏這麽多人,我一個也不認識,還全是魔界的。那個……那個長得好奇怪,腦袋上還有牛角;那、那、那邊那個也是,手怎麽和爪子一樣啊;還有那個……他臉上還有蛇的鱗片,天哪,好可怕……”

“……”

這裏最可怕的明明應該是東方青蒼吧!

小蘭花抖得越來越厲害,逼得東方青蒼不得不開口道:“你在本座身體裏,天下皆不可懼。”座下有人遙遙對東方青蒼讚揚了一長串,然後舉杯敬酒。東方青蒼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將杯中酒飲盡。

階下眾人見狀,趕忙爭先恐後地輪番敬酒。東方青蒼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宴會過半,小蘭花就開始覺得眼前模糊起來,舌頭也有些捋不直了:“大、大魔頭,咱們不能喝了……”

“本座如何,豈容他人置喙。”東方青蒼說著,又飲了一杯酒。

小蘭花眼睛開始亂轉:“我好像,聽見有人說,這酒……叫、叫千日醉……主子說,這酒專醉神魔……”

她說了話,卻沒人應她聲了。小蘭花終於也撐不住,側著身子往寬大椅子上一倒,睡著了。

在夢中,小蘭花覺得渾身都燥熱不堪,她抓了抓衣領,摸到了一片又硬又結實的胸膛,還微微發著燙,她舒服地歎了口氣,開始拿手指在胸膛上畫圈,正畫得起勁,靈敏的耳朵聽見屋子外麵有人在商量:“這……尊上好像有點……躁動?”

“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來,把女人給弄進去。”

女人?

小蘭花覺得很是不滿,她自己就是女人啊,還要女人做什麽?她睜開一隻眼,看見三四個女人依次進入屋內。大家都穿得很是清涼,但往那層薄薄的紗裏一看……

謔!簡直嚇死小蘭花!

這些女人身上都有紋身,不是蛇就是蠍,紋得十分逼真,像是要撲出來咬她一口、蟄她一下。小蘭花連忙揮手:“別過來別過來,過來我就打你們哦!”

幾個女人麵麵相覷,即便醉酒,東方青蒼身上的煞氣也讓她們覺得很是畏懼,她們努力笑著道:“尊上,丞相讓我們來伺候你……”

小蘭花一噘嘴:“我要女人伺候幹嗎?要,也給我拿男人來!”

眾人一驚,宛如被雷劈了一樣看著東方青蒼:“尊……上?”

小蘭花覺得用一隻手撐著身子坐著太累,於是又趴回了**,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拍了拍旁邊的枕頭:“要這樣的男人,睡這兒。”

幾個女子因為太過吃驚,好半天都沒有挪地方。最後,有人往後退了一步,大家才全部驚醒似的,捂上了嘴,一個一個悄然退出了房間。

小蘭花咂巴了一下嘴,聽見沒了聲音,正準備閉上眼睛睡覺,忽見房門又開了。

一個還穿著侍衛甲衣的男人像是被外麵的人扔進來的一樣,在地上滾了一圈,爬起來。他抬頭看了小蘭花一眼,咬著牙,麵色慘白地跪行到小蘭花床邊。

“尊、尊上,屬下來伺、伺、伺……”他緊咬牙關,臉麵青白,後麵那個字是怎麽也說不出口,活像快要嚇死過去一樣。

小蘭花歪著腦袋看了他許久,然後拿左手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小哥蠻壯實。”

侍衛的天靈蓋像是都被這一點戳碎了一樣,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小蘭花拍了拍旁邊的枕頭:“夜深了,你也睡。”

侍衛虎目含淚,爬上了床,然後僵挺著身子。他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但就在他正在思考身後事的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侍衛小哥僵硬著腦袋轉頭一看,魔尊摸著自己的胸膛,已經睡得無比香甜。

什麽呀……

真的就隻是睡覺啊……

魔界也有清晨。

與人界不同,從早上開始,魔界的太陽就炙烤著大地,空氣幹燥,使得九幽成為一片不毛之地。

東方青蒼鼻翼微動,呼出一口長氣,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巨龍,攜著巨大的氣勢蘇醒。他周身氣息隨著他睫羽的顫動而波動,使床幃飛舞、屋門震顫。

東方青蒼睜開右眼,左邊的眼睛也跟著睜開,他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控製他的左手抬起來,揉了揉眼睛,張開他的嘴,打了個哈欠,然後咂巴了兩下,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還拿手在嘴上抹了一下,像是在下意識地抹幹流出來的口水。

而此時,不管那個靈魂對他的身體做出了怎樣的舉動,東方青蒼都隻看著他旁邊睡著的這個長著胡子、輪廓硬朗、體格健碩的男人。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上古魔尊此時是有幾分呆滯的。

這是他從來沒遇到過的情況。

自打遇見那個女人之後,他的運勢就像突然急轉直下了一樣,出現的狀況都變成了他沒遇見過且不好處理的,甚至是根本無法理解的狀況。

比如說現在。

侍衛小哥一夜沒睡,察覺到東方青蒼的動作,他僵硬地把眼珠子轉到側麵。隻見東方青蒼一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另一隻眼睛卻半睜不睜地四處亂轉,小哥嚇得魂飛魄散,身體越發僵硬起來。

“最好有誰能與本座解釋一下。”東方青蒼坐起身來,目光冷冽,殺氣四溢,幾乎能碎肉削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話音未落,他的左手撓了撓他的結實的腰腹。

東方青蒼目光往下一轉。

很好,情況似乎更加撲朔迷離了一些。

他現在為何衣襟大開,為何袒胸露乳,為何和一個男人……

東方青蒼覺得他現在可以什麽都不用問,先殺了這個男人才是正經事。

他目中血色翻飛,周身仿似升騰起黑色的氣焰。

侍衛嚇得渾身哆嗦:“尊上……尊上……”他抖著嘴想說話,但來來回回卻隻知道喊這兩個字。

東方青蒼黑著臉一腳將他踹下了床,也顧不得穿鞋了,徑直踏下床鋪,拖著像殘廢了一樣的左腳,拔出掛在床邊做裝飾用的尚未開刃的劍,一抬手就要將侍衛砍成兩半!

侍衛緊閉了雙眼,眼角幾乎快擠出淚水。

忽然之間,東方青蒼大吼一聲:“啊!”不像是給自己助威,倒更像是被自己嚇到了一樣。他尖叫起來:“你要幹嘛!”

劍遲遲未落到自己身上,侍衛大著膽子抬頭一看,魔尊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他臉上神色一會兒青如鐵色,一會兒慘白如紙,簡直讓人看不懂他是在生氣還是在害怕。

“我我我……”侍衛抖著嗓子道,“我在等死啊尊上……”

“出去出去出去。”魔尊的舌頭也像是捋不直了一樣,哆哆嗦嗦地喊著,“走走走!趕快走!”

侍衛初聽此言還不相信,畢竟魔尊現在還舉著劍呢。但看這劍遲遲不落下來,侍衛連忙翻了身,連滾帶爬地拉開房門衝到了外麵。

屋裏安靜下來,隻餘東方青蒼粗重的喘息聲。

“一大清早就要砍人,東方青蒼你瘋了不成?”

“嗬……”東方青蒼覺得自己現在確實要瘋了。他扔了劍,手掌卻因為太激動而止不住地顫抖。他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好似才終於找回自己的理智一樣,隱忍著開口:“本座醉酒,你便用本座之身……找……樂子?”

小蘭花奇怪:“什麽樂子,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腦海中的記憶慢慢浮現。她好像看見自己豪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和身邊的枕頭,然後吩咐人送了一個男人過來。

小蘭花張開嘴,忘了合上。

怎麽辦,她好像確實是幹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是用東方青蒼的身體!最驚悚的是……她忘了那個男人在躺下之後,到底有沒有做更亂七八糟的事了……

小蘭花捂住嘴,陷入了徹徹底底的驚惶。

東方青蒼坐回床邊,似頭痛極了地揉著腦袋。

“大魔頭……”意識到自己可能闖了禍,小蘭花心裏的愧疚感如浪湧一般將她淹沒,“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醉酒之後會那樣……”

“給本座閉嘴。”

“嗚……”小蘭花起了哭腔,“我真的對不起你,主子說害人丟了貞操要挨天打雷劈的……”

東方青蒼覺得腦袋更痛了幾分。

“但這事不能怪那侍衛小哥,全是我的錯,你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你是仗著身體優勢在示威是嗎?”

“沒……沒有,嗚嗚,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左邊眼睛裏流出的眼淚讓東方青蒼極不適應,他煩躁地撕了床單將左邊臉頰擦幹:“休要使本座容顏泣淚。”

小蘭花還是十分愧疚:“嚶,可我把你……我心裏真的……”

東方青蒼揉了幾下太陽穴:“沒你想的那回事。”

小蘭花聞言止住了眼淚:“沒有?”

“這也是你的身體,你就什麽都感覺不到嗎?根本沒有那回事。”

小蘭花這才想起感覺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陡然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沒了愧疚,小蘭花陡然又生出一股脾氣:“那你剛才為什麽要砍人家侍衛小哥?”

“你好意思問得如此理直氣壯?”東方青蒼一句話將小蘭花堵得不再言語。他歎了一口氣,竟然神奇地覺得,麵對這樣的事情,他竟然開始慢慢習慣了,至少在心態上,已經能很快沉澱下來。他整理了情緒,揚聲道:“給本座備水。”

不一會兒便有人輕輕叩門:“尊上,水備好了,在濯塵殿。”

東方青蒼理了理衣襟,披上衣袍,出了門去。

一路上侍者的眼神全都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目不斜視。但東方青蒼走過兩個轉角之後,後麵就傳來了竊竊私語。

“尊上”與“男人”這兩個詞出現得尤為頻繁。

是了,就算身體上沒有發生什麽事,但……

小蘭花又生了愧疚,這上古魔尊的名聲可算是完全砸在她手裏了。

東方青蒼卻什麽都沒說,麵無表情,仿佛什麽都沒聽到。想想上次在冥界聽到小鬼們的討論時,他也是這樣。他對於流言蜚語似乎總是全然不在意,極盡漠視,活像人家議論的不是他,而是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人一樣。

小蘭花終是忍不住好奇:“他們……議論的那些話,你不生氣嗎?”

“弱者方在背後議論。”東方青蒼道,“螻蟻之言,尚不足擾心。”

小蘭花一愣,不管是在傳說裏還是這幾天的認知裏,小蘭花心裏一直覺得東方青蒼是一個暴躁易怒、隻要有一點不愉快就會殺人的惡魔,粗魯又沒耐性,野蠻而不講道理。但聽得他這句話,小蘭花忽然覺得,這個大魔頭,或許也不全是那樣。他對人生或許有特別的感悟。

“我主子常說,流言蜚語,積毀銷骨……”

沒等小蘭花將話說完,東方青蒼便一笑:“刀山火海、閻羅地獄尚不能傷本座分毫,流言蜚語又有何懼?積毀銷骨……哼,不過是因為太弱小罷了。”

小蘭花又愣了一陣,她忽然明白了,這個大魔頭,對人生根本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悟,他隻是單純的狂妄而已……

談論間,東方青蒼走到了濯塵殿門口,一推開門,屋內水汽氤氳,一片朦朧。

東方青蒼隨手將外袍脫在地上,又伸手解開中衣的衣帶,左手卻忽然抱住了胸膛。小蘭花驚呼:“你要幹嗎?”

東方青蒼看著麵前寬大的浴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小蘭花驚駭:“為什麽要洗澡?你不是說昨天什麽都沒發生嗎?”

東方青蒼眉毛皺了起來:“一身酒氣,不該沐浴?”

“啊啊啊……你別脫了,我不想和你一起洗澡啊!”

“你走便是。”

“……”

拖著左腳步入浴池,東方青蒼發現,他竟然已經習慣了自己時不時殘廢一下的左腿。坐在浴池裏,他左邊身體僵硬得不行。左手一直將左眼捂著,害羞得十分安靜。

真難得,東方青蒼想,他身體裏的那個靈魂,真是從來沒有安靜過。

他倚著石壁靜靜坐了一會兒,享受著難能可貴的平靜。

其實要東方青蒼“享受平靜”是一件十分難得的事情。上古時,他可是叱吒風雲的大妖魔,什麽時候不是別人求著他讓他施舍平靜,現在卻……

到底是時過境遷,人心不古啊。

不過想到上古之事……

東方青蒼右手一抬,自浴池中潑了一點水出去。

水滴便在岸邊凝形,慢慢長高,最後變成了三個人影模樣,靜靜站立。

“朔風長劍,去找。”

三道人影輕輕頷首,風一樣消失在濯塵殿內。

小蘭花這才放下捂著眼睛的手,轉著眼珠子左右看了看:“找什麽劍?大魔頭你在和誰說話呢?”

“和我捏出來的侍衛。”東方青蒼答得漫不經心,頓了一下,倏爾笑了,“小花妖,你不是想要身體麽,本座以水為載,幫你起一個。”

小蘭花聞言,連忙搖頭:“主子和我說過你的事,我知道你會一種秘法,可以憑空造物,但主子說,你到底是比不上天地大道,造出來的東西空有人形沒有人樣,過一兩個月就化了。我才不上你的當。”

東方青蒼微微眯起眼睛:“嗯,你主子懂得還挺多。”

“我主子是天上地下萬事皆知的神仙。懂得多、法力高,最是厲害。”她言語之間是十萬分的驕傲。

“哦?”東方青蒼輕聲道,“與本座比,如何?”

“你比我主子差遠了。”話脫口而出,小蘭花覺得空氣沉了幾分,她轉了轉左邊眼珠子:“不……我是說,術業有專攻,我主子知道的東西多,但不一定打得過你呀……”

“後輩神仙。”東方青蒼言語裏是滿滿的不屑,“所知天地幾何?怕是知道的,也不及本座萬一。”

小蘭花忍住撇嘴的衝動,又生怕大魔頭去找自家主子的麻煩,隻好弱弱地應聲道:“是,魔王大人你最厲害。”

霧氣在眼前氤氳,坐了半晌,小蘭花也不拘束了。反正水麵波光**漾,什麽也看不清,她嫌無聊,索性玩起水來。

她試著調用東方青蒼體內的氣息,拿食指在水下輕輕一彈,登時一道氣息破開浴池中的水,像是有魚從她指尖遊出一樣,在水麵上劃出一道水痕。

東方青蒼的右眼睜開,瞥了一眼,隨後就當沒看見一樣重新閉上。對於小蘭花私自調動自己體內氣息他倒沒有多大反感,畢竟她這樣安安靜靜地用他的氣息玩,比她嘰嘰喳喳地用他的嘴巴吵來得讓人舒心多了……

“別使太大力……”

話音未落,小蘭花揮掌而出,一股長風唰地甩了出去。氣息撞上兩丈外的磚石牆壁,將磚石撞擊出一個大坑。與此同時,池中之水被淩厲的掌風一斬為二,讓東方青蒼的身體瞬間**在池中。

身體的清涼讓小蘭花下意識地垂頭一看,然後震驚得忘了抬頭。

被分開的水轟然落下,重新填滿浴池。水波激**,嘩嘩地撞出白色的泡沫。也將浴池另一頭的磚石都衝進了水裏。東方青蒼揉著額頭:“你沒聽見本座的話嗎?”

小蘭花完全呆住了:“你……你身上真的有……烏龜……”

東方青蒼已經不想搭理她了,自浴池中踏了出去,扯過一旁備好的浴巾將身體擦幹。伴隨著他的動作,尚在驚嚇中未回過神來的小蘭花受到了更大的驚嚇:“別……不要,不要這樣擦胸膛啊!我感覺得到啊!”

“啊!你在擦什麽地方啊!啊啊啊!羞死人了!不準擦了!”

“你再吵,本座便再擦一遍。”

小蘭花徹底安靜下來。

穿好衣裳出門,濯塵殿外已經站了一片侍者。為首之人戰戰兢兢地走到前麵來:“尊上,可是有何處不滿意?”

東方青蒼看了他一眼:“池子太窄了,拆了重建。”

寬三丈長六丈還窄?

但東方青蒼既然開了口,自然沒有人說他不是。侍者應了,目送他離去。

東方青蒼在魔界歇了三天,三天時間,整個魔界討論的事情全是關於他。

尊上今天早上吃了塊軟糕,剛誇了一句好吃,下一秒就將軟糕吐出來,說拿出去喂豬。

尊上今天中午去賞花,剛誇完蘭花漂亮,轉手就將院子裏的蘭花連根拔了,讓人拿去埋土裏做肥料。

尊上今天晚上睡覺之前,服侍他的侍女在窗戶外麵又看見他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了,嘀嘀咕咕說了好半天的話。

時間一長,魔界的人都開始懷疑,這個魔尊……他如果不是冒牌貨那肯定就是……有病啊!

喜歡的食物要拿去喂豬,漂亮的花要連根拔起,時不時自言自語,動不動就朝令夕改。

上古魔尊,果真邪氣至極,舉手投足都讓人難揣測。

而第四天一大早,魔尊便說他要去人界。要幹什麽也不說,派人去幫也不幹,右手拂了拂衣袖,左手抓了兩塊糕點就上路了。

丞相觴闕本叫疾行者跟著去,但沒隔多久疾行者就灰溜溜地回來了,說是險些被魔尊砍成兩半,他就躲了一瞬的工夫,再回頭就沒看見魔尊的身影了。

能走得如此快,想來這個定是真的魔尊沒錯了。但……確認了這就是魔尊之後,魔界的人,反而更加莫名地忐忑不安起來。

孟冬,昆侖已是漫天大雪。

小蘭花看著走在前麵的水影人有點不忍心。他的腳和腦袋都已經被封凍成冰,但還是努力地往前走著,將東方青蒼帶入被大雪覆蓋的昆侖深山之中。

“他快要死了。”小蘭花道,“你不給他補點法力或者是讓他暖和一下?”

“他的作用就是死。”東方青蒼答得毫無感情。

小蘭花撇嘴,在心裏暗罵東方青蒼無情。

水影人帶著他們行至一座山頭,一股寒風自他身下吹來,他身子一僵,從腳至頭被徹底凍結成冰,隻是手指還遙遙指著前方。

小蘭花攀上山頭,跟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山下麵是一處深淵,在深淵的斷壁中間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冰洞,約莫兩丈多寬。

東方青蒼視力超群,小蘭花眨了眨眼仔細一瞅,登時便看到了冰洞周圍的牆壁上覆蓋滿了透藍色的小冰晶。那種東西小蘭花不認識,但看那模樣,她就知道,那冰洞之中的氣息定是極寒。

小蘭花知道東方青蒼身體強壯,但是……

她用左手抓了抓衣襟,東方青蒼就穿了三件衣裳,外麵這件黑色的大袍子好看是好看,可在這冰天雪地裏就會兜風,一點實用性也沒有。小蘭花開口問道:“我主子以前和我說過,昆侖山下有妖市,我們要不要去買件火狐披風搭上再去那個洞裏啊?那裏看起來好像是有什麽封印,冷得不同尋常啊。”

東方青蒼理也不理她,腳下氣息一動,拖起他的左半邊身子便往崖壁上的冰洞而去。

還未走進冰洞,小蘭花便覺一股淩厲的寒氣撲麵而來。

果真是非同尋常的地方,至少剛才走了一路,不管風雪多大,小蘭花其實是沒感覺到冷的。但到了這裏,隻是風一刮,小蘭花就有點哆嗦了。

這可是東方青蒼的身體!小蘭花望著裏麵被藍色冰晶覆蓋滿了的岩壁,洞內幽深,通向未知的地方。小蘭花開始有點怕死了:“你要找什麽劍呀,別找了,咱們回去吧,重新打一把就是了。這裏麵讓我感覺好不安啊……”

“閉嘴。”東方青蒼冷冷地說了一句,一腳踏進冰洞之中。

像是察覺到外麵有人進入一樣,洞穴裏呼嘯出來一陣寒風,將東方青蒼銀白色的發絲掀起,讓他長及腳踝的銀色頭發瞬間結上了細細的冰碴。

小蘭花不安更甚:“真的好冷啊。大魔頭,這個地方真的很不妙啊……我主子說過有些地方真的不能去的,天地之間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縫隙,你再厲害也是一己之力,不能與天道抗衡……”

“天道?”東方青蒼腳步往前一踏,仿似有一股烈焰自他腳下躥出,劃分為三股,一道徑直衝入洞穴深處,像是在還擊方才那記冷風,呼嘯著將地麵燒出一條道路來;另外兩道火光一左一右,順著岩壁蔓延而上。小蘭花但見周圍藍色冰晶瞬間融化,耳邊一陣冰晶爆裂的亂響。等她再轉眼一看,東方青蒼身前三步已不見藍色冰晶的影子,隻留下了灰撲撲的岩壁。

“天道算什麽?”東方青蒼語氣輕蔑,繼續邁步上前。

小蘭花在東方青蒼的身體裏看得愣神,但越往深處走,她的不安就越發強烈起來:“大魔頭,我覺得,除了冷,這裏可能還有別的東西啊,我……”

話音未落,小蘭花隻覺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身體深處傳來,一如當初東方青蒼強迫她交換魂魄時一樣。

小蘭花呻吟出聲,與此同時她覺得身體往右邊一倒。小蘭花眼前昏花,在天旋地轉當中,她似乎看見東方青蒼的魂魄被拽出了身體,隨著洞外莫名其妙湧進來的風,被吹到了冰洞的深處。

緊接著,小蘭花也沒有在東方青蒼的身體中堅持多久,一樣被撕裂出來,被風卷進了透著藍光的、神秘的冰洞裏麵。

在人界魂魄離體。

主子說,這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