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東方青蒼,你為什麽老是跟著我啊?
天色沒有變過。
與上古時東方青蒼漂流在漫長無涯的黑暗之中不一樣,這裏永遠都沒有黑夜,但這裏與他在漫長的漂流裏感受到的卻是一樣的孤獨以及……
無聊。
但總歸是好於那個時候的。要說為什麽的話……每當東方青蒼的目光落在那片毛茸茸的蘭草地時,他心裏總會隱隱地生出幾分期待。
期待有個活蹦亂跳的身影從裏麵鑽出來,然後生氣勃勃地喚他:“大魔頭。”
每當想到這些,東方青蒼便覺得這裏的無聊還是可以忍受的。甚至,他還可以忍受更久。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四周景色絲毫沒有變化。東方青蒼的感覺變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他胸前的傷口,慢慢好了起來。
傷口結痂脫落的那一日,東方青蒼竟忽然有點舍不得這個傷痊愈。因為沒有了傷口,他便連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了。
遠處那團毛茸茸的蘭草依舊沒有動靜,時光好像停滯了一樣。慢慢地,東方青蒼也已經說不清楚,執意在這裏等待守候,到底是因為期待著小蘭花醒來,還是因為這已經變成了他的執念。就像上古之時,他敗在赤地女子手上,於是赤地女子便變成了他的執念一樣……
然而就是在這樣連時光都模糊的時候,忽然有一日,東方青蒼在一次長眠之後睜開眼,下意識地望向小蘭花所在的蘭草地。然後他本還睡意蒙矓的眼睛慢慢睜大,血色眼瞳裏,映出了那方景色的變化——
在毛茸茸的蘭草地上,一團白色的光影在上麵滾來滾去,好不開心。
東方青蒼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像是害怕喘息聲稍微大一點,便會把這樣的“夢”吹散了一樣。
白色的光影本身也是毛乎乎的一團,她在那片蘭草上從左滾到右,又從右邊滾回去,像個頑皮的孩子。
東方青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半天也不眨眼睛。
他想過去摸摸她、碰碰她,甚至惡作劇地捏她一下。這樣的欲望在他心裏膨脹著,撓得他心癢,讓他著急,讓他像少不更事的少年一樣沉不住氣。
若是以前的東方青蒼,他定是早就過去了,掐住她、握在掌心,他才能心安。
但現在,不知為何,依舊自詡無所畏懼的東方青蒼,竟然會有一點畏懼。
怕他的觸碰會傷害她,怕自己靠得近了,她便又消失了蹤影。
這樣脆弱的魂魄,是他曾經最不屑的“弱者”,是他從來不放在眼裏的卑微螻蟻。但現在,東方青蒼卻情不自禁地為了這樣的東西,控製、壓抑,甚至畏懼。
畏懼如此得來不易的東西會因為他不經意的莽撞,又斑駁破碎。
於是,東方青蒼自己也沒想到,看見小蘭花在那方重新凝魂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往後退了退,然後又退了退。
那方的小蘭花滾了一陣,好似累了,於是又在蘭草叢中安靜下來,沒了動靜。
東方青蒼盯著那方,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蘭花又開始動了起來。
一次又一次,東方青蒼摸準了小蘭花的規律,他立了一塊石頭,隨手扔了個火球圍著石頭規律地旋轉。當火球繞石頭一周,小蘭花便會清醒一次。
小蘭花便成了他的時間。他與她一同清醒,然後又一同睡去。他看著她周身的白光日益變強,然後慢慢有了形狀,是一個小孩的模樣。
東方青蒼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隻會用眼睛生活的人。他用眼睛記錄下了小蘭花每一天的變化。閑下時,東方青蒼看著麵前旋轉不停的火球,忽然眯起了眼睛。他現在……為什麽能安於過這樣的生活?
但沒多久,像是要印證東方青蒼的想法一樣,他的生活,在又一次清醒過來之時,陡然發生了變化。
那片蘭草地……消失不見了!
睜眼之時沒有看見那片蘭草地,東方青蒼難得不自信地認為是自己眼睛花了。待得仔細一看,確認之後,東方青蒼隻覺一股寒意猛地襲上心頭,比朔風劍造成的傷口更甚。
他轉瞬便行至蘭草曾在的地方,眼中的驚惶未來得及褪去,他便看見正趴在地上蜷著身子睡覺的小孩。
三四歲大小,柔軟的長發,周身被籠罩在一片白光之中。她還是魂體,還沒有身體,但她身上,已經有了生氣。
是上古蘭草觸到生氣,所以消失了嗎?
東方青蒼俯下身,伸出手,在小蘭花臉頰旁邊停了許久,終於貼到了她的臉上。
沉睡的孩子感受到了溫暖,圓圓的臉蛋在他掌心裏蹭了蹭。
這一蹭便像是要將東方青蒼的心都蹭化了一樣,他的神色是從來未有的柔軟。
小手伸上來抓住他一根手指,然後圓臉上的眉頭皺了皺,小蘭花醒了過來。
一雙清亮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她沒有說話,或許也不會說話。她望著他的眼睛裏寫滿了好奇與探究。
這是自然的,因為於小蘭花而言,這是一次新生。
東方青蒼也希望如此。以前的事,他不希望她再記起了。
萬天之墟裏,司命與長淵正在對弈。司命正執子斟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跑了過來,往司命身上一撲:“娘親,有個從沒見過的好凶的人來了。”
司命隻看著棋盤:“嗯嗯,你又偷我的筆拿去畫人了是不是?你畫出來的人,你可得對人家負責。”
“不是長生畫的。”女孩辯解,“那人白頭發、黑衣服、紅眼睛,抱著一個白娃娃。”
司命聞言,微微一愣,抬頭與長淵相視一眼,忍不住嘀咕:“養了十餘年,小蘭花真給養活了。”
小女孩在旁邊問:“小蘭花是誰?”司命把長生推到長淵懷裏:“問你爹。”長淵老實接住女兒,看著司命急急忙忙往前院而去,他低頭寬慰長生:“那是你阿姨……唔,你姐姐。”
司命趕到前院,便見兒子長命正攔在東方青蒼麵前。
長命才十來歲,沒長多高,性子卻比妹妹要沉穩許多。東方青蒼雖然沒說話,但一身氣勢也是駭人,長命卻不卑不亢,隻道:“妹妹已去通知了,家母家父稍後便……”
“到了到了。”司命疾步上前,看見東方青蒼懷裏的小蘭花,一時喜上心頭,“竟當真活了,當真活了!”她轉頭吩咐兒子:“長命,快去將娘的筆拿來。”
長命乖乖應了,隻是離開的時候目光好奇地往東方青蒼懷裏瞥。東方青蒼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眼睛一眯,將小蘭花往懷裏藏得更深了些。
長命隻得快步離去。
司命將小蘭花看夠了,又抬頭望向東方青蒼:“十數載時間不見,魔尊倒絲毫未變。”
聽聞這個時間,東方青蒼並沒有什麽反應。十數載時間,於他而言,本無甚稀奇。能守得這小花妖再次結靈,這時間很劃算。
“她隻是重結魂魄,並無身體。”東方青蒼道,“出了那處,她還得需要個身體,才方便生活。”
“要身體,在我這萬天之墟裏還不簡單。”司命說著,便見長命已捧了筆回來,她執筆在空中對著小蘭花一勾勒,東方青蒼抱在懷裏的人立即沉了許多:“隻要不出萬天之墟,她要什麽樣的身體,我便給她什麽樣的身體。隻是魔尊,我這萬天之墟,怕是留不下你。”
東方青蒼不語。
他還未作答,懷裏的小蘭花卻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司命的筆頭,然後順杆揪住了司命的手指,拚命往司命懷裏爬去。
東方青蒼皺眉,欲將小蘭花抓回來,哪想剛用了點力,小蘭花便癟了嘴,嚶的一聲哭了出來。東方青蒼隻道自己抓疼了她,連忙鬆了力氣。司命卻不和他客氣,趁機一把撈過白白胖胖的小蘭花,將她摟在懷中:“看來她更喜歡我一些。”司命示威地笑笑:“聽聞魔尊有撕裂三界封印的本事,那天界對萬天之墟的封印必定也是攔不住你的。魔尊自便吧。”言罷,她轉身往旁邊廂房走:“長命,幫我把這屋子收拾一下。”
東方青蒼拳頭緊了緊,周身的氣息變得危險起來。
小蘭花趴在司命的肩頭,司命在前麵指揮著長命忙活,她就歪著腦袋望著站在原地的東方青蒼。
清澈的眼睛看得東方青蒼無法動用半點暴力手段將她搶回來。
他骨子裏仍舊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但唯獨在這個什麽都不記得的人麵前,他想變得好一些。
小蘭花在司命的院子裏安了家,東方青蒼毫不客氣地也隨之住進了小蘭花的屋子裏。
司命趕他走,他便似沒聽到一樣,拿著筷子沾了桌上的糖給小蘭花舔著玩。看著東方青蒼這模樣,司命眯著眼睛揶揄:“不承想,傳說裏令天下人聞之色變的魔尊,也有這麽厚臉皮的時候啊。”
東方青蒼權當司命不存在。這邊白糖被小蘭花舔得落在東方青蒼的手指上,小蘭花一嘟嘴,將東方青蒼的手指給含了進去,連吮帶吸,末了還咬上幾口。
東方青蒼看著她,唇角竟不由自主地帶了笑。
司命見狀,便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過了兩三天,這一家子心大的人便也習慣了忽然多出來的胖娃娃和煞氣魔頭。
小蘭花格外黏司命,隻要不是東方青蒼將她抱走,她都是跟在司命的腳後跟轉悠的。而且,她也不喜歡東方青蒼將她抱走。每一次東方青蒼抱她,她都要掙紮許久。
時間一久,東方青蒼心底壓抑的不痛快隱隱多了起來。
小蘭花長得也快,沒半個月時間便能跟著長生長命一起說話了。於是司命便給她畫了個大點的身體。又過了半個月,小蘭花竟然會變著法兒地誆長生把自己的吃的給她了。
知道小蘭花心智長得異常快,於是司命一琢磨,幹脆給她畫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身體。身體變大了,小蘭花很高興,但是走路卻有點不適應。
她在屋子裏練習走路,東方青蒼便在旁邊坐著,閑閑地看著她。
看著小蘭花歪歪倒倒的模樣,東方青蒼倏爾想到了很久之前,千隱山中,他剛捏好了那具息壤身體,就被小蘭花搶了過去。當時她不適應息壤的身體,走路也和現在一樣,歪歪倒倒、踉踉蹌蹌……
忽然間,東方青蒼腦海裏閃過了一個念頭——小蘭花不能一直待在萬天之墟裏麵。
或者說,小蘭花可以一直待在這裏,但他不願意。
這裏有小蘭花喜歡的司命,還有喜歡小蘭花的……
東方青蒼目光一轉,看見了躲在房門外、正探著腦袋往裏麵看的長命。
觸及東方青蒼的目光,長命感覺到了在這萬天之墟裏從未有過的凜冽殺氣。他不由得愣了愣神,然後強作鎮定地默默離去。
東方青蒼回過頭,看了看那方依舊圍著桌子走路、而全然不知的小蘭花,更下定決心,自己不能放任她繼續待在這裏。
得到了期待的東西,便想得到更多。他是魔,所以這些人類擁有的欲望他都有,甚至更強烈。以前他的欲望在於追求力量的強大和勝利的快感,而現在……他大概是把心中所有的期待、盼望以及欲求都放在了小蘭花身上了吧。
因為他想要全部占有,所以容不得他人半點覬覦。
小蘭花腳下一個踉蹌,身體一斜,東方青蒼小施法術,將她膝蓋撐住,避免了她摔倒:“小花妖,別老看著腳下。目光放遠一點,更好走。”
小蘭花沒有吭聲,又邁出一步,卻又是一腿軟,整個人往前撲倒。東方青蒼身形一閃,眨眼間便行至小蘭花麵前,將她抱了個滿懷。
他將小蘭花抱住了,就一直沒有鬆手,直到小蘭花在他懷裏掙來掙去,他才稍微鬆了點力氣。
小蘭花在他懷裏擠出腦袋來:“東方青蒼,你為什麽老是跟著我啊?”
東方青蒼眉梢一挑:“你說呢?”
“司命說你這叫陰魂不散。”
東方青蒼額上青筋一跳,更加堅定了要帶她離開萬天之墟的想法:“哪來的陰魂,會如此護著你?”
“那你為什麽跟著我?”
東方青蒼抬起手,手指貼著小蘭花的臉頰,然後挪到了她的下巴。
“因為你是我的。”
他俯身含住小蘭花的唇,滿意地看見小蘭花忘記了掙紮。
東方青蒼若是要魅惑人,是件很容易的事。
鼻端和唇齒間皆是東方青蒼的氣息,小蘭花不懂這叫親吻,也不知道要多麽親密才能做這樣的事,她隻是遵循著自己的感覺閉上眼睛。
在世界黑下來的一瞬間,她恍惚嗅到了青草與花的味道,她聽見有人說“你那麽討厭,我卻喜歡你”。
唇齒裏的感覺不再甜蜜,反而變得有幾分苦澀。
她聽見有人說:“我活著,不是為了被當成藥物的。”喉嚨發緊,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好像在被什麽東西強力地撕扯著,要將她碾成碎片。
紛亂的畫麵走馬觀花一樣在她腦海裏旋轉。
“大魔頭,你又騙我!”
忽然間,這一句指責像是箭一樣紮進小蘭花心頭,疼得她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
小蘭花一把將東方青蒼推開。
但東方青蒼沒有被小蘭花推動,她自己卻摔倒在了地上。
小蘭花抬頭望著東方青蒼,神色裏有點倉皇。
房間裏靜悄悄的。東方青蒼望著摔坐在地上的小蘭花,她眼角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淚珠,她像毫無知覺一樣,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
無言之際,東方青蒼上前一步,俯身想要將小蘭花從地上拉起來,但小蘭花卻在他伸手的時候,身體開始顫抖。
她在怕他。
“我不是你的。”小蘭花手撐著地往後挪,滿眼驚惶懼怕,“我不是你的。”她拿手臂抹了抹嘴:“我……我不想見到你。”
東方青蒼以為,朔風劍在他心上捅出的傷已經完全好了。但現在,不知為什麽,他心尖最柔軟的地方,卻像是被最鈍的刀拉出了一道口子,狠狠一疼,又酸又澀。道不出、說不明,痛楚難言。
“我不想見到你。”
東方青蒼伸出的手在空中無措地僵著。最終,他收回了手,控製住神情,如往常一樣,沉默地轉身離開。
出了屋子,合上房門,東方青蒼閉上眼,然而神識卻四散開去。不用眼睛,他能看到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東西。司命畫的房間消失,花草不在,隻有小蘭花一個人抱著膝蓋縮在地上。
她臉上的神色除了茫然便是無措。
她或許是想起了點什麽吧,或許是很多不開心的東西……
以前沒有舍不得,但現在東方青蒼看到小蘭花這個樣子,卻覺得舍不得。他想陪在她身邊,如果可以,他想用法力抹掉她眉心的褶皺,滌去她眼中的無助。
直至此時,東方青蒼捫心自問,後悔了嗎?
是啊,他後悔了。
做錯了嗎?
是的,他做錯了。
若是再來一次,從頭開始,他不會再那樣利用她、欺騙她,又自以為是地將她玩弄於股掌間之間了。
閉上神識,東方青蒼倚在門外,一動不動,宛如一尊俊美的雕像。
當天夜裏,小蘭花做了很長的夢。夢裏的她不停地叫著:“大魔頭,大魔頭。”她看見許多人,夢見了許多事,昊天塔、冥界、謝婉清、千隱山、九幽魔都,還有誅仙台……
她夢見自己在不停地掙紮,她一直在哭,乞求“大魔頭”不要讓她像一味藥材一樣消失。但最後,她還是消失了,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世界又慢慢亮了起來。在一片亮晃晃的白晝裏,小蘭花看見在遠遠的山頭上,有個黑衣人一直靜靜地守在那兒,不管她什麽時候看他,他都在那兒,像山石,像老鬆,從來未曾變過。
他也看著她,一雙鮮紅的眼睛裏沒了殺氣,隻餘默默的溫柔。
大夢驚醒,小蘭花睜開雙眼,看見了頭頂房梁。
更多的記憶紛遝而至。小蘭花默默地忍了一會兒,翻湧的記憶終於平息了下來。她沉默了許久,然後下了床。來不及披上衣服,也沒有穿鞋,她走到門口,徑直將房門拉開。
日光傾斜,門口銀發黑袍的背影還靜靜站著,聽見開門聲,東方青蒼回過頭來,鮮紅的眼睛裏映出了她的麵容。
小蘭花望著他,沒有說話。
東方青蒼也跟著沉默,半晌方道:“怎麽,今天還是不想看見我?”語氣難得地帶了三分自嘲。
小蘭花唇角動了動,未及言語,那方大門忽然被推開,司命與長淵踏了進來。
司命轉頭往他們這方一看:“怎麽?大清早的,這是吵架了……”話沒說完,小蘭花忽然光著腳咚咚咚地跑了過去,然後一把抱住司命,嚶嚶地哭了起來。
司命愣住,旁邊的長淵也愣住。
隔了好一會兒,司命才抬手拍了拍小蘭花的背,然後轉頭對東方青蒼怒目而視:“好啊,你個負心漢!又欺負她!”
東方青蒼隻是望著小蘭花的身影,微微皺起眉頭。
這天之後,小蘭花好像和之前沒什麽區別。要認真說有什麽不對的話,她離東方青蒼更遠了。隻要東方青蒼在,小蘭花便會表現得非常木訥,不說話也不笑。
於是東方青蒼便整日都在司命畫出來的小院上麵飄著,遠遠地看著小蘭花。
他本以為現在的自己隻要可以這樣看著小蘭花就好,因為她想要這樣,他便陪著她過這樣的生活。但東方青蒼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某日長命教小蘭花畫畫,站在她身後,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話。小蘭花一抬頭,長命的嘴唇就不小心碰到了小蘭花的臉。
長命登時漲紅了臉,卻仍舊強作鎮定,而小蘭花則沒心沒肺地笑著打趣他。
司命畫的房子自是有房頂的,卻攔不住東方青蒼的神識。
見此畫麵,他怒火中燒,再也忍不下去。當天晚上,小蘭花正在睡覺,東方青蒼一腳踹開房門,在小蘭花驚愕的眼神當中,一個咒術甩上她的臉,小蘭花立時暈了過去。
東方青蒼歸根到底……他還是一個壞人啊。
司命與長淵在房間裏聽到動靜追出來,空中早已沒了東方青蒼的氣息。
隻有小蘭花的屋裏桌上留了一張紙條:“叨擾多時,人已帶走。”
司命將紙條都捏得皺了起來,然後拍桌子大罵:“混賬東西!聘禮都不給我留一個!沒禮貌!”
終章 我每一次路過三生石,都刻過他的名字。
東方青蒼的法術沒有在小蘭花身上作用許久,因為當小蘭花離開萬天之墟時,她那司命畫出來的身體便開始慢慢消失。隨著身體一同消失的,自然還有東方青蒼的咒術。
小蘭花隻覺周身一輕,待睜開眼,東方青蒼已在流雲的那一端,小蘭花的突然消失好似也讓他有點回不過神來。
看著在白雲裏若隱若現的魂體,東方青蒼表情僵硬。
一無所依的空茫感讓小蘭花下意識地對東方青蒼伸出了手:“大魔……”話還未說完,風一來,小蘭花便覺自己要被這股大風刮走了。
魂體一晃,小蘭花正無措之際,便被一股溫暖的力量牽引住。小蘭花那麽明顯地感覺到,她正在被那股力量拉著往前飄。
白雲在眼前飄散開去,小蘭花猛地撞進一個胸膛之中。
然而她卻並沒有止步於東方青蒼胸膛前。那股力量牽引著她,讓她慢慢融進了東方青蒼的身體裏。
眼前一黑,待再回過神時,小蘭花隻覺左邊身體一沉,而右邊身體依舊輕飄飄的沒有實感。
這感覺……
小蘭花嚐試著動了動左手,感覺自己左手抬了起來。垂頭一看,纖長的手指、鋒利的指甲,小蘭花有些呆滯。
穿著黑色長袍的平坦胸膛,垂到胸前的招風銀毛……
“我!”一開口,果然是東方青蒼的聲音!
小蘭花大驚:“東方青蒼!你為什麽又要和我共用一個身體!”
身體的右手動了動,將肩頭銀發撩到身後:“噢?為何要用‘又’字?”小蘭花猛地靜了下來,她能感覺到眼睛不受她控製地微微眯了起來:“小花妖,你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嗯?”
小蘭花五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然後咬牙道:“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嗎?”現如今,她對東方青蒼的了解,並不比東方青蒼了解她少。“你不是也默許了嗎?”小蘭花道,“放我回去,我要和主子在一起。”
“不放。”東方青蒼這兩個字蹦得生硬又果決。
小蘭花生氣道:“我要和主子在一起!這一次,我不要再跟著你走了,你也休想再玩弄我!我不會再被你騙,也不想再被你拿去當藥材。”小蘭花說著,聲音微微低了下去:“隻有主子不會害我。”
“本座……也不會害你。”
東方青蒼這話說得低沉,像是在承諾。小蘭花一怔,沉默下來。
東方青蒼重新開口:“你而今也做不成藥材了。魂魄重塑,豈能恢複你原來的力量,不過勉強做個普通魂魄罷了。”
“那你複活我幹什麽?”
小蘭花脫口而出的話讓東方青蒼沉默了許久。直到小蘭花以為他都不會開口回答了,東方青蒼才道:“情之所至,理所當然。”
小蘭花驚呆,一瞬間以為自己耳朵是出了什麽問題。如果她還有身體,一定會拍拍東方青蒼的臉,讓他清醒一下。呆了許久,沒等到東方青蒼再開口,小蘭花咬了咬嘴唇:“你又騙我。”
“信與不信隨你,總之,你得待在本座身邊。”
小蘭花很無奈:“你為什麽非和我過不去?”
“本座說了,因為喜歡。”
“……”
在小蘭花愣神之際,東方青蒼的身影化為白光,向下方飛去。小蘭花不安地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幫你找一個身體。”
找她的身體……這是之前她千求百求,都求不來的事。但現在,他卻自然而然地在幫她做了。
小蘭花呆呆地杵在東方青蒼的身體之中,一動也不動。東方青蒼拖著殘廢了一樣的一半身體,闖進魔界結界,頂著魔界眾人看瘋子一樣的目光,拖著半條腿,一路氣勢洶洶地踏上魔界大道。
十餘年時間,被東方青蒼弄得一塌糊塗的魔界已恢複秩序。九幽魔都中央大道的盡頭處又建立起了一所高高大大的宮殿。
孔雀和觴闕聽聞消息,領著重兵攔在了東方青蒼前進的路上。
孔雀衣著妖豔,臉色卻有點難看:“東方青蒼。”
一旁的丞相觴闕也是神色凝重,但還是控製著情緒,沉聲問:“時隔十數年,不知魔尊而今重回魔界,有何貴幹?”
東方青蒼眉毛挑了挑:“本座不該來魔界?”問到最後一字,他聲調微微一沉。被挑戰了威嚴,讓他有些不開心:“爾等後輩,竟比上古魔寵更加不如。”話音一落,威壓震懾開去。
重重魔兵盡數下跪。孔雀與觴闕二人臉色極為難看地與東方青蒼對視,那雙猩紅的眼瞳好像一把鉤子,鑽進了他們心裏,然後勾出了他們內心的恐懼。觴闕腿一彎,跪在了地上。
孔雀咬牙支撐,東方青蒼勾唇一笑,滿是嘲諷之意。他右手一抬,五指一收,孔雀便被東方青蒼隔空抓了去。他捏著孔雀的脖子,神色裏滿是殺氣。
“倒是險些忘了你算計本座之事。”
東方青蒼掌心裏漫出黑氣,侵蝕了孔雀的脖子。孔雀眼睛睜大,雙腿在空中亂蹬。
觴闕大驚,連聲乞求:“求尊上放過軍師!”
東方青蒼哪裏理他。手中魔氣溢出更多,爬滿了孔雀的臉,讓他變得麵目可怖。
左邊眼睛猛地閉上。東方青蒼恍然意識到,小蘭花也和他一起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事。東方青蒼眉頭一皺,隨手將隻剩一口氣的孔雀丟開。
“今日不想髒了手,算你運氣好。”東方青蒼一拂袖,揚聲道:“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本座若是出現,爾等隻需記住一件事便好了。”東方青蒼神色淡淡地:“臣服。”
他邁出一步,小蘭花故意給他掉鏈子,左腿定在地上不動。東方青蒼跛了下腳,地上的影子跟著他滑稽地崴了下。即便是跪著,但依舊有魔界的人看見了。
沒人吭聲。
東方青蒼麵不改色地提自己的要求:“本座此來,隻為尋人。集魔界之力,尋妖市主與其身邊女子一名。何時找到,本座何時離開。在那之前,那處,便是本座的寢殿。”
言罷,他沒有半分停留,眨眼間便行至魔界最高的那處宮殿。
魔尊離開,壓力頓減。士兵們站了起來,竊竊私語。觴闕連忙上前將孔雀扶起,孔雀恨得咬牙。複活魔尊,望其複興魔界,大概是他此生做得最可笑的一個決定!
這哪裏是什麽魔神,簡直是瘟神!
到了宮殿,小蘭花道:“大魔頭,魔界的人都會以為你有毛病……”
“隨他們。左右從遇見你開始,本座在他們眼裏,就沒有正常過。”東方青蒼腳步停了下來:“好好走路。”
小蘭花嘀咕了兩句,倒還是聽了他的話,配合著他走進了宮殿之中。
到了晚上,小蘭花怎麽也睡不著覺。她睜著左眼,東方青蒼也陪著她一樣睜著右眼。兩人誰也沒說話,在安靜的黑暗中,一直沉默著。
其實這感覺很奇妙,小蘭花想,明明在同一個身體裏麵,但依舊不知道對方在思索什麽樣的事情。“想法”這樣抽象的東西,大概是所有人身體裏最隱秘的部分吧,別說其他人,連自己或許都看不完全……
小蘭花覺得,她現在大概也是看不清自己的內心的。唯有一點,她很清楚,她不相信東方青蒼了。
或者說……
不願意相信東方青蒼了。
所以東方青蒼對她說喜歡也好,要幫她找身體也罷,小蘭花都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他幫她做了這些,會要她做什麽?她還有什麽可以給東方青蒼……
一夜靜謐。當窗外開始有了些許光芒,小蘭花才恍然意識到天亮了,而她和東方青蒼就這樣躺著睜眼到天明,還一句話沒講……
“大魔頭。”
“嗯。”
“沒事……你一夜沒睡啊?”
“在等你說話。”
小蘭花心頭一動,她按捺住心思:“我沒什麽話說。天都快亮了,我睡會兒。”
東方青蒼無言,在小蘭花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卻又開了口:“小花妖,你不是說,本座很壞,但你卻喜歡嗎?”
是啊,她說過。
“大魔頭,”小蘭花輕聲道,“我死過一次了。”她頓了頓:“死了一次,很多事情都變了。”
所以……現在是不喜歡了嗎?
東方青蒼右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然後在沉默中鬆開。
東方青蒼住在魔界,孔雀與觴闕寢食難安,無奈實力擺在那裏,兩人隻好像急著送瘟神一樣,催促下屬賣力尋找妖市主的蹤跡。
半月之後,終是有了消息。
“花草甸?”東方青蒼指尖在王座的扶手上敲了敲,“十餘年前,赤鱗躲藏的地方?”
下方前來稟報的將領頷首稱是。
東方青蒼想了一會兒:“除妖市主,可有探到與他在一起的女子的消息?”
“這……並沒有女子與妖市主在一起。”
東方青蒼唇角揚起了一個陰險的弧度:“藏起來了嗎……”他呢喃:“先前讓你將人從本座手裏搶走了,這次,本座毀了你整個世界。”
沒與任何人打過招呼,東方青蒼如入魔界時一樣,一晃便不見了身影。隻是將領一抬頭,看見王座左邊供著的糕點,少了兩塊。
東方青蒼身法極快,出了魔界,行至花草甸不過片刻間的事。
到了花草甸,小蘭花看著麵前的景色,忽然間覺得有幾分氣悶。這處景色與妖市主以前的千重幻境一模一樣,她之前被困在那裏,而後死在那裏,自是對那處沒什麽好的印象。
感覺到小蘭花的緊張,東方青蒼倏爾開口:“誰也傷不了你。”
是啊,這次,誰也傷不了她了。她在東方青蒼的身體裏,他是這個世上最厲害最囂張的大魔頭。所以,他就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花草依舊帶著香氣,然而與之前在那息壤身體裏不同,這次在東方青蒼的身體裏,小蘭花能清晰地嗅到空氣中法力的味道,還有結界的布置,甚至連陣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魔尊的身體,便是如此方便。
東方青蒼一路目不斜視,徑直向陣眼而去。
花草甸上有一座一模一樣的古樸小院,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大抵是之前陣眼便在這小院之中,而如今,陣眼卻被妖市主深深地藏在了地下。
東方青蒼在紅瞳裏略施法力,地下十丈深的構造他看得清清楚楚。錯綜複雜的結構、遍布機關的山洞隧道,還有無數掩人耳目的石室。但所有的偽裝都被東方青蒼一眼看穿,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最底層的石室裏坐著一人。
東方青蒼閉上眼,神識往下一探,隨即笑了:“小花妖,你還不知道本座的本事?”
小蘭花一直知道的。
在他隻憑陣法之力撕開昊天塔的時候,在他揮手間便讓八萬人馬消失蹤跡的時候,在他默不作聲便沉了千隱山的時候,小蘭花一直都知道他的強大。於是此刻,即便待在東方青蒼的身體裏麵,小蘭花也有幾分害怕。
她咽了口口水:“你想幹什麽?”
東方青蒼一笑:“托這妖市主的福,本座現在,可是憋屈得很。”他說著,手中烈焰凝聚,凝出了長劍的模樣:“偷來本座的成果,這小人定是沾沾自喜了許久吧。”東方青蒼的聲音越來越危險:“本座便讓他一夕之間,一無所有。”
東方青蒼從來就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
烈焰長劍凝聚法力,宛如盤古的開天斧,一劍斬下。腳下花草登時被燒為灰燼,力量滌**開去,別說花草,遍地沙石翻飛。一道裂痕自大地中裂開,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徑直向下,如分水術一般,將大地分成了兩半。
耀目的光芒之中,小蘭花忽聽有人在身後咬牙切齒地嘶聲大喊:“東方青蒼!”
背後傳來殺氣,東方青蒼卻頭也沒回。周身**出一個烈焰結界,將那人攔在了外麵。
與此同時,東方青蒼一躍跳進了腳下裂縫之中。下落的過程裏,小蘭花回頭一望,看見裂縫之上,被東方青蒼結界擋住的人。
“是妖市主!”
“來得好。”東方青蒼道,“便讓他親眼看著這具身體,如何被本座搶走。”
眼看著便要落到最底層的石室,一層透明的結界卻將東方青蒼擋住了。東方青蒼眉頭一皺,揮劍便要將結界斬開。此時,石室內的赤地女子卻忽然走了過來。讓人驚異的是,赤地女子的腳上,竟然戴著沉重的精鋼腳鏈!
“魔尊,”赤地女子看著東方青蒼,半點沒有被囚禁的狼狽,依舊背脊挺直地道,“你是來取這具身體的吧。”她指了指東方青蒼手裏的劍:“那你就不能用它。這個結界一壞,整個山便會坍塌而下。”
東方青蒼倒也不急,從容收劍。
赤地女子坦然指揮:“我出不去,但你可以聽我的,在結界上寫下八字咒言,以你的血,便可解此結界。”
東方青蒼挑了挑眉,氣息往體內探了探。小蘭花的靈魂在他的身體裏被養得生龍活虎的,沒有大礙,於是東方青蒼依言在結界上畫下了咒語,加上一滴血。結界果然應聲而破。
結界外的妖市主心急欲狂,東方青蒼他們在下麵都能感覺到他在瘋狂地對結界施加法術。
小蘭花看了看上麵,又看了看赤地女子:“他不是喜歡你嗎,為什麽要這樣對你?”
聽到這個語氣,赤地女子愣了愣:“小蘭花?”
“是我。”
赤地女子看著東方青蒼笑了起來:“放在外麵不放心,索性就放在身體裏麵了嗎……魔尊,你也有今天。”
兩個千古宿敵,到如今,卻在這個石室內互相調侃了起來。赤地女子不由笑出了聲,但笑著笑著,聲音卻變得有些無奈:“他怕我跑了,這鏈子上,還有縛魂咒呢。我這徒弟等我等得太久了,他生病了。”
小蘭花猶豫著問出了口:“他……囚了你十幾年?”
“嗯。”赤地女子點頭,“但他卻將自己囚了千萬年。”她動了動腳腕,聽著鐵鏈的響動,笑道:“你看,天道果然不曾饒過誰。”
聽得這句話,東方青蒼冷哼一聲,手一揮,火焰化為的利刃飛了出去,碰撞上了精鋼鐵鏈。然而鐵鏈並沒有被熔化。
東方青蒼眉頭一皺。不過瞬間,火焰的熱量便通過鐵鏈傳到了赤地女子的腳踝之上,腳踝皮膚開始泛紅。赤地女子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又是兩股烈焰跟上,鐵鏈終於被割開。
東方青蒼輕蔑地道:“天道算什麽?”
“天道算什麽……這十餘年時間,你還不曾知曉天道是什麽嗎?”赤地女子看著東方青蒼,“魔尊,你如今,可是依舊毫無畏懼?”
東方青蒼不語。他有畏懼的東西了。
以前的無畏無懼,是因為對任何生命都不在乎,但他現在,有在乎的、想要守護的東西了。
土地一顫,仰頭一望,東方青蒼的結界竟然被妖市主撕出了一條口子。
東方青蒼挑了挑眉:“別廢話了,把身體給本座讓出來。”
“自然,我等這天,也等了許久了。”
小蘭花聞言,心裏忽然閃過了一個想法。難道之前,赤地女子保下她一縷氣息,就是為了等今日,東方青蒼來“救”她,拿回這個身體,換她重入輪回嗎?
若真是如此,赤地女子的謀算,雖是厲害,卻也有些無情呢……
但沒有給小蘭花詢問的機會,赤地女子慢慢閉上眼睛:“東方青蒼,我最後請求你,殺了阿昊。隻是別讓他魂飛魄散,讓他到忘川,來找我吧。”她輕輕揚起唇角:“那塊三生石,以前可以隨意刻畫的時候,我每一次路過,都寫過他的名字。”
白色的魂魄飛離息壤身體。
頭頂東方青蒼的結界破裂,妖市主近乎聲嘶力竭的聲音傳來:“師父!”
東方青蒼低喝一聲:“進去!”隨即小蘭花便被東方青蒼擠出了身體,但她倒是將東方青蒼的意思領悟得快,立即一頭紮進了息壤的身體之中。
息壤的身體經過這十來年的磨煉,早已不再有生氣排斥小蘭花的魂魄了。她的靈魂完美地嵌合入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她動了動手指,睜開眼,用自己的雙眼看見了東方青蒼。
經過了那麽多事情,她終於又回到這具身體裏了。
他五指在虛空中一抓,朔風長劍登時出現在他手中!
小蘭花大驚,對於這把劍兩次給東方青蒼造成的傷害,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妖市主一劍砍向東方青蒼,烈焰與寒冰碰撞,巨大的衝力幾乎將小蘭花掀翻。一擊之後,東方青蒼卻未戀戰,身形一閃,抱住小蘭花,在她脖子上飛快地印下了一個血印:“保護好你自己。”
緊接著,小蘭花隻覺眼前一花,待得她再回過神來,四周場景卻是早已經發生了變化。
小溪在她麵前叮咚流過,四周是茂密的樹木。哪裏還有剛才的石室和滿是殺氣的妖市主。
是東方青蒼用瞬移之術將她送出來了,但是東方青蒼……
像是要應和小蘭花的想法一樣,遠處忽然飛起大片驚鳥,轟鳴聲傳來,小蘭花眼睜睜地看著遠處的覆雪的山體慢慢坍塌。
那是……她剛才所在的地方……
“大魔頭……”回憶起妖市主血紅的眼、滿身的殺氣、似瘋似狂的神情,還有那把朔風劍和東方青蒼最後說的那句“保護好你自己”,小蘭花心中的不安慢慢擴大。腳上還有方才被鐵鏈灼燒之後的疼痛感,但小蘭花此時已顧不上這些了,她踉蹌著腳步,往山塌的那方奔去。
而這一方,東方青蒼麵對已近瘋狂的妖市主,依舊神色閑適:“你師父讓你去忘川。”
“什麽忘川!”妖市主怒紅著眼,“千萬年前的記憶,還有這千萬年的記憶,關於師父的,我一絲一毫也不想忘!我等了如此久、盼了如此久,你卻毀了她……像你這種家夥,怎麽會明白!東方青蒼,若是沒有你,若是沒有你……”他瘋了一樣嘶吼著,恍似要燃盡所有精元之力一樣,隻知曉瘋狂地廝殺。
他劍來勢極快,甚至出乎東方青蒼的意料。東方青蒼抽劍來擋,不想妖市主那劍竟是虛晃一招。朔風劍眨眼便向他心房刺來……
遠處受爭鬥之力緩緩坍塌的山忽然轟然崩塌,山獸嘶鳴,驚鳥騰飛的聲音不絕於耳。
然而,山塌下之後,四周卻都安靜下來。那邊再沒有法力碰撞的光芒,小蘭花停下腳步,僵立在遠處等了許久,但一直沒等到東方青蒼從那方過來。
她心裏的不安越積越多,終於邁步往那方走,爬過落下來的碎石,踩過沒有路的泥濘。她一直往那方趕。
“大魔頭……大魔頭……”
她喊著東方青蒼,直到暮色四合,東方青蒼也沒有從那山石之間出來。終於,小蘭花走到了坍塌下來的山石之上,她的腳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她左顧右盼,嘴裏呢喃著東方青蒼的名字,像走丟的小孩一樣彷徨又無助。
忽然之間,小蘭花猛地在堆積的山石裏看見了東方青蒼的那把烈焰長劍。
小蘭花立時撲了過去,刨開山石。她本以為可以看見石頭下麵東方青蒼的手,但是什麽都沒有!
東方青蒼不在,這裏隻有他的劍!
小蘭花撿起了長劍。劍柄上殘留的溫度讓她眼睛熱了一圈又一圈,鼻頭酸了一次又一次。
誰說死過一次之後,感情就會變的?對東方青蒼,小蘭花的感情怎麽會變。還有哪個人,能和她一起經曆這麽多生生死死?他雖然害過她,但還有哪個人,會救她那麽多次。她是懷疑東方青蒼,是不相信他,但是,她願意用漫長的時間去和東方青蒼磨合的啊!走到今天這步,她的心裏,哪還住得進其他人呢。還有誰,能打敗她心裏的東方青蒼呢……
“東方青蒼!”小蘭花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在山石間無助地翻找,“大魔頭!”
她找得幾乎都快絕望了,忽然間,腳下一絆,她猛地摔在山石上。手劃破了,額頭也擦傷了,小蘭花掙紮著要站起來的時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她麵前蹲下。
銀發垂落在地上,血紅色的眼瞳裏映著小蘭花哭髒了的一張臉。
東方青蒼抬起手,摸著她的臉頰,然後用拇指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他看著小蘭花,微微皺起了眉頭,表情有無奈,有苦澀,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夾帶著幾分試探,幾分不安:“不是說,變了嗎?”
原來,懷疑的,不隻是她,不安的不隻是她,想要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的,也不隻是她。
小蘭花一瞬間像被抽幹了渾身力氣一樣,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大渾蛋!你又騙我!”她號啕大哭。
東方青蒼也不說話,隻看著她哭。待她哭累了,自己停了下來,東方青蒼才道:“這是最後一次。”
“我才不相信你了!”小蘭花生氣地大聲說道,“我也要騙你!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我不想見到你!”
東方青蒼沒再和小蘭花廢話,勾過她的腦袋,毫不客氣地吻上她的嘴唇。深入,一直深入,占有,完全地占有,這個身體是她的,也是他的。
從此以後,其他人,連碰也不許碰。
夕陽落山,東方青蒼背著小蘭花從碎石山上往下走。小蘭花腦袋搭在東方青蒼肩上,歪著頭問他:“接下來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我要去找主子。”
東方青蒼黑了臉:“這個不行。”
“你不講道理!”
“魔尊與人講道理,小花妖,你在與本座說笑話?”
小蘭花氣極,拔了他兩根頭發。她趴在他背上,任由東方青蒼背著她走了一會兒,又道:“前幾天,你說要給我找身體,我就每天晚上琢磨,你是不是又在圖我什麽。給我找到了身體,你又要我做什麽事。”
“自是有所圖謀。”
小蘭花一驚:“你果然又在算計我!你又算計我什麽?”
“除了以身相許,小花妖,你還有別的什麽拿得出手嗎?”
“你!我要回萬天之墟去找我主子!”
“不行。”
“你不講道理!”
“……”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在碎石上拉得老長,兩人打鬧的聲音終於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