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卻喜歡你。
樸素的小屋，小蘭花的目光透過窗戶看著外麵的春草野花。空氣中飄散著令人愉悅的花草香氣，想開些的話，這裏倒是一個適合靜靜享受最後時光的好地方。
妖市主說得沒錯，跟在東方青蒼身邊時幾乎天天都要麵對打打殺殺，在你死我活的危險境地裏摸爬滾打。但此刻躺在**，小蘭花望著窗外的閑雲，卻忽然有點想念東方青蒼了，想他黑著臉奚落她真沒出息，然後又會在彈指一揮間，輕而易舉地破解她的困境。
小蘭花覺得，她大概是做東方青蒼的囚徒做慣了，所以換了一個看守牢頭，她倒有點不習慣這樣溫和的行事作風……
將頭往柔軟的被子裏一埋，小蘭花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口氣歎得太長了一些，小蘭花隻覺心跳忽然亂了起來，她穩住氣息，卻聽到屋中響起骨碌碌的輪椅滾動聲。
小蘭花對這個聲音充滿戒備。她抬頭望向床邊，下意識地往床裏麵縮。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做起來卻花費了她不少力氣。小蘭花隻覺腦袋嗡嗡作響，她看見妖市主的嘴在一開一合地說話，卻怎麽也聽不清他的聲音。
隔了好一會兒，妖市主的聲音才進入她的腦子裏：“還有意識？”
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問過三四次了，一次比一次急。
小蘭花喘了兩口氣，沒有答話。
妖市主伸手抓起一縷小蘭花的頭發，在手中摩挲：“你這蘭花仙靈也是讓人不解，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堅持什麽呢？難道，你還想著等東方青蒼來救你？”
小蘭花心頭一空，像是被妖市主這句話捅出了一個窟窿。
是啊，連她自己都不想承認，她就是在等東方青蒼啊。
“東方青蒼確實來了。”妖市主看著小蘭花微微一亮的目光，淡淡地說：“不過我這地方，千變萬化，幻境之中更有幻境，便是東方青蒼也找不到此處來。我讓蝶衣幻化為我的模樣與他在另一重幻境裏周旋。你猜他是來救你的？”
小蘭花不說話。
“沒有，他來找我要師父呢。”妖市主放開了小蘭花的頭發，“這具身體，他說是他的，讓我還給他。雖然很殘酷，但他不是來救你的。”妖市主手指在空中輕輕一點，小蘭花看見了另外一個幻境裏，東方青蒼正對著另一個輪椅上的妖市主道：“那身體本座養了多日，爾等宵小，卻敢盜本座的東西？”
東方青蒼麵色陰沉，一身黑袍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血色痕跡，也不知是染了別人的血，還是被他自己的血浸濕。
這個大魔頭，就沒有一天安生的時候。
小蘭花望著畫麵裏的東方青蒼，不知為何竟笑了起來。
“將本座的東西還來，或留你幾縷殘魂。”
還了東西還是要殺人的啊……果然是大魔頭的作風。
小蘭花的笑越發大了，連眼睛都笑彎了起來。妖市主卻沒看小蘭花的表情，隻看著畫麵道：“東方青蒼真正想做的事，他一刻也沒忘呢。”
是啊，這個大魔頭從來都是目的明確的。他要做的事，怎麽會忘掉呢。
他想複活赤地女子，他想彌補他上古時的遺憾。在對待這具息壤身體的態度上，他和妖市主是一致的。他們都希望赤地女子活過來。
而她這朵蘭花，是藥品。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的……
心髒猛地一縮。小蘭花恍覺有一股力量從骨髓深處蔓延出來，擒住她的靈魂，將她撕裂。
這個身體，正在吞噬她。
小蘭花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了那股疼痛。宛如一開始進入這個息壤身體之時，她與息壤之中的生氣爭鬥。然而這次除了疼痛，她還覺得前所未有的心涼。
兜兜轉轉，她依舊隻是一味藥材。
畫麵中蝶衣所幻化而成的妖市主並不接東方青蒼的話，隻道：“魔尊要找的東西，我這裏沒有。”
東方青蒼眉目一凜，冷冷一笑：“不交麽……”他不再多言，手中烈焰長劍對著“妖市主”便砍了過去。烈焰所到之處萬物盡毀，蝶衣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她所坐的輪椅連帶著身後的一片花草霎時被燒為灰燼，方才還生機勃勃的土地登時化為了一片焦土。
紫色蝴蝶騰空而起，東方青蒼哂笑：“雕蟲小技。”他五指成爪，將那紫色蝴蝶抓在手心裏。蝴蝶翅膀被東方青蒼揉碎，不過眨眼之間，蝴蝶之形破碎，東方青蒼手中捏著的正是蝶衣的脖子。
他冷聲道：“交人。”
蝶衣像是感覺不到東方青蒼的威脅一樣，隻道：“魔尊何必急於一時，你總有見到她的一天，用你最想見到的模樣……”
東方青蒼眸色森冷：“本座想見什麽，要何時見，不用你來打算。”他話音一落，手中烈焰升騰而起，頓時將蝶衣整個包裹在其中。
蝶衣沒有絲毫掙紮，她宛如感覺不到疼痛般，任由東方青蒼的火焰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裏麵。烈焰灼燒掉了她的皮膚，讓她的麵容迅速幹枯衰老，東方青蒼半點不在意地丟開她。
蝶衣倒在地上，身上的烈焰依舊在燃燒，她望著簡樸小院的方向，就這樣靜靜看著，然後化為了灰燼。
妖市主在畫麵中看見這個場景，眸光沒有絲毫波動，隻是淡淡道：“可惜了……”
小蘭花此時已被身體裏的疼痛折磨得苦不堪言，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個什麽。
而那方的東方青蒼對於喪命在自己手下的人更是不會有半點憐惜。他環顧四周，神情森冷。心口處一直未曾愈合的傷口被藍色冰晶徐徐覆蓋，他不甚在意地用手撣去。
隻聽東方青蒼揚聲道：“你以為千重幻境可攔本座幾時？”
妖市主笑笑，看了眼小蘭花：“片刻足矣。”此言還未落地，就見東方青蒼忽然衣袖一揮，將麵前的小院夷為平地。
他邁步上前，踢了踢腳下的焦土，然後用烈焰長劍在掌心劃了一刀。掌心鮮血染紅了烈焰長劍的劍刃，使得長劍上的火焰更加鮮紅灼目。
下一瞬，東方青蒼將劍刃狠狠地插進腳下的土地。
大地震顫了一下。
妖市主眸光一沉。四周的花草藤蔓像是接到什麽命令一樣，猛地騰起，躥向東方青蒼，意圖纏繞住他的長劍，但是統統在貼上去的瞬間便被火焰灼燒了個幹淨。
劍刃上，東方青蒼的鮮血流入土地之中。
登時，方才還在東方青蒼身旁蠢蠢欲動的藤蔓立即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蛇，盡數癱軟於地。東方青蒼握住長劍，手上的血液順著長劍的劍柄、劍刃，一路流進了土地裏。
他微啟雙唇，咒詞輕吟而出。
大地開始劇烈顫動。
就連小蘭花也感覺到了這份顫動。
東方青蒼在趕來救她……
小蘭花咬牙，努力睜著眼睛想去看清畫麵裏的東方青蒼，偏偏視線越來越模糊。
妖市主五指一收，讓那畫麵消失。他看著小蘭花，臉色正陰沉得緊，忽然之間，轟的一聲，大地震顫陡然停止。妖市主下意識地伸手，欲去抓**的小蘭花。不承想，在他伸手那一刻，小蘭花竟用手上的骨蘭絞斷了束縛住她行動的藤蔓。
她跌跌撞撞地下床要跑，妖市主再一次伸手，小蘭花被他抓住了手臂，拚命掙脫。就在這時，她另外一隻手被猛地拉住，而妖市主的輪椅則忽然被猛地往旁邊一踹。輪椅徑直被這股大力踹翻，妖市主措手不及，滾在地上。
小蘭花則被一雙溫暖非常的手握住了手臂，支撐住了她幾乎快摔在地上的身體。
周遭場景轉變，房屋消失，小蘭花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剛才在畫麵裏看到的東方青蒼所在的地方。
烈焰長劍立於身旁。
是東方青蒼找到了陣眼，將千重幻境重合在一起了。
小蘭花抬起頭，注視著這張漂亮得過分的臉。
東方青蒼有一雙能看破世上所有陣法的眼睛。便是這雙鮮紅的雙眼，讓她望進去後，就再也沒法出來。
如果可以，她想自己大概是願意睡在他眼睛裏麵的。
“大魔頭……”這三個字，說得無比吃力。
東方青蒼也看著她，皺緊了眉頭：“我帶你……”
沒說出走字。
小蘭花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抱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嘴唇印到了他的嘴唇上。
東方青蒼呆怔。
上古至今，東方青蒼獨自一人踏過三界五行，飲過無數潤喉鮮血，冷漠了那麽多刀光劍影。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在戰場上，當著敵人的麵被人親吻。
他微微睜大雙眼。
然後，出人意料地，他沒有推開小蘭花，而是在這敵人的老巢裏，在這危險重重的地方，彈出了一個結界。隔開危險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扣住了小蘭花的腰，鎖住了她的後腦勺，將她控製住，揉在自己的懷裏親吻。
親吻，是唇舌交戰，是他控製不了的奪取。
他想把懷裏這個人揉進身體裏，關起來、鎖起來，不要那麽輕而易舉地就被人拐走了。
這些天，他找夠了。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想這樣找一個人了。
小蘭花先停止了這個吻，她貼著東方青蒼的臉頰，聽著他紊亂的呼吸，然後感覺遠處的山和花在無限放大。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已經快得連成了一片，她已經察覺不到身體裏詭異的疼痛。
最後，她眼前變成了一片亮晃晃的慘白。耳邊的聲音消失，也再嗅不到空氣中的花草清香。
小蘭花隻有死死抱著東方青蒼，如同抱著最後的浮木。她貼著他的臉頰，蹭在他耳邊說：“大魔頭你那麽討人厭……”
她不知道東方青蒼會有什麽回應，她甚至不知道東方青蒼這個時候是否還在她的身邊，因為她的指尖和臉頰已經沒有了感覺。
“……我卻喜歡你。”
她感覺自己把話說完了。
與此同時，她的世界好像全部消失了。
或者說，她在這個世界上……
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