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桐花台的姑侄

山霽月趴在案上,睡眼惺忪,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戳著她的臉頰,略微有些難受。

她不耐煩地睜開眼皮,朦朦朧朧地看到大殿裏的裝飾也緩過神來,這是在皇宮!

一下子清醒了,山霽月猛地直起了身子,就看到了站在跟前的人——

明黃色的龍袍,緙絲腰帶,腳踩登雲履,一根銀色的簽子在他手指間轉來轉去,越發顯得他十指修長,是山聞池!

剛才就是他拿那根銀簽子戳她的臉!

山霽月咬咬牙,這個小畜生大概是用過午膳,照例過來給太後請安的。

“睡得這麽死,真把皇宮當你自己家了?”山聞池滿不在乎地說,周遭的宮女掩唇含笑,揶揄的目光看著她。

山霽月整理了一下衣裳發髻,正襟危坐。

似乎聽到山聞池來了,太後很快就從佛堂出來了,她穿得很素淨,發髻上也沒什麽釵環,道:“皇帝,你今天過來得有些早。”

山聞池倚在榻上,正在吃宮女剝好的荔枝,說:“早來晚來都是要來的。”

說完又看向山霽月,問:“她怎麽在這兒?”

太後似乎才看到山霽月,笑著說:“哀家在宮中待得寂寞,便把她接進來小住些日子,也算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山聞池不置可否。

太後卻勸慰道:“前些日子也有幾位大臣請見過哀家了,都是說皇帝你已經及冠立業了,是時候該迎娶正妻了,一國之母的位置空懸,對家國社稷都不是好事。”

山聞池嗤笑道:“江山百姓都管顧不過來,倒是有心情管顧朕的家事?朕又不是為他們娶妻生子。”

山霽月知道他脾氣不怎麽好,但沒想到對太後也說話這麽暴戾,果然從前在她身邊的恭順聽話都是裝出來的,誰能想到他演技這麽好?

太後也似乎覺得山霽月這麽坐著插不進話不太好,道:“明月,你說對吧,男人到了年紀,成家立業,這不是天經地義嗎?”

山聞池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隱隱有些不悅,太後卻翹首以盼地看著她。

山霽月道:“娘娘說的是,二十幾歲的年紀,我身邊的郎君姑娘,都已經抱孩子了。”

她不在乎山聞池的想法,隻要太後在這個時候能庇護她就好了。

山聞池瞟了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麽,又道:“等等,那個姓觀的狀元郎,是你什麽人?”

山霽月挑眉,說:“是臣女的哥哥,鎮國公世子。”

山聞池稍稍挑眉,說:“有意思,他是第一個上任沒幾天就敢毆打上司的狀元,要不是看在太子太師為他辯護的份兒上,他的烏紗帽早被摘了。”

“陛下任用賢才,慧眼識珠,自然舍不得哥哥那樣的有才之人。”

“這天下能人異士一抓一大把,朕不缺你哥哥一個。”

山霽月沒有挑明了說,山聞池就是死鴨子嘴硬,他要是不看重觀書絕,任誰求情他都不會心軟的。山霽月很了解他,但為了不讓他看出端倪,還是有意收斂鋒芒。

“陛下聖明。”

山聞池並沒有待多久就離開了,太後留了山霽月用膳,借機問他覺得山聞池如何。

看來皇宮也不是完全安全,山霽月頓時豎起了耳朵,提起警惕說了幾句誇讚山聞池的話,明麵上也挑不出錯來。

太後顯然看到了她在打馬虎眼,但確實需要一個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人,觀明月又生得十分貌美,這樣榆木一般的笨美人是最容易讓男人放下戒心的。

倒也沒有和她多計較,沒一會兒就讓她去偏殿安置了。

她隻用每日過來陪太後說說話,禮禮佛,然後在太後的授意下親近山聞池,其餘的也沒什麽事。

就是規矩多了一些,其餘的和在府裏沒什麽區別。

宮女已經把宮殿收拾出來了,東西擺件都不差,就好像隨時會有人住進來一樣。她靠在榻上,心想怎麽沒有帶幾本話本進來?

這宮裏沒有什麽人,或者說沒什麽主子,年老的太妃要麽送去守陵,要麽病死了,從前最風光尊貴的幾個也常年不出宮門,隻有節慶的時候會出來看個鬧熱。

山聞池沒有後妃,還裁減了一大批宮人,如今的皇宮冷冷清清的,像一座空城。

山霽月用過晚膳後就去院子裏**秋千,她忽然會想起,觀書絕如今在做什麽?他什麽時候可以官複原職?那些流言什麽時候才會平息?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逮了個清寧宮的宮女問:“你聽說過清河長公主嗎?”

宮娥搖搖頭,說:“奴婢是新進宮的,並不知道這些事情。”

山霽月讓她退下了,劉尚宮肯定是知道的,但她現在和她打聽,後麵她就會告訴太後,索性還是閉嘴了。

她忽然想去看看桐花台,讓宮女不用跟著她,她隨便去禦花園逛逛就回來。她畢竟是主子,宮女都不敢忤逆她的話,隻讓她不要繞到前朝去就是。

山霽月手裏撐了盞宮燈,漫不經心地走著,目光掠過一座座宮殿,那裏有的住著李貴人,有的住著姚婕妤,有的住著趙淑妃,有的住著賢妃。她一座座地走過去,忽然想起父皇在世的時候,滿後宮的熱鬧。

那個時候的妃嬪可以因為一匹布料生氣,因為父皇先送了誰東西膈應,花團錦簇,萬般的繁華。

這些尊貴、體麵像燒蠟燭一樣燃燒著她們,到如今,隻剩下一捧死灰了。

曾經熱鬧的宮殿,如今又隻剩下一片死寂了。

她的身影一寸寸掠過紅牆,最後往桐花台去,桐花台就是她身死的地方。

桐花台沒有桐花,隻要一片片的芭蕉,又叫“芭蕉館”,隻不過鬧過鬼,死過不少人,漸漸地就不住人了,自然而然就成了冷宮。

周遭兩個守門的太監侍衛都沒有,但這地方森冷,也沒人會來這裏私會。

她提著燈進去,卻在臨門一腳的時候身後出現一個人,問她:“你是誰?”

山霽月有些被這突兀的聲音嚇到了,但很快鎮定自若地說:“皇宮的嬌客,來逛逛。”

她回過頭,原來是個麵容蒼老幹瘦的宮女,山霽月扔了個銀錠子給她。

即使守了銀錠子,宮女也沒有感恩戴德的意思,而是往旁邊一站,說:“逛著逛到冷宮來了,你可真有意思。”

山霽月沒有管她,顧自進去,芭蕉樹已經有些枯黃了,有的已經卷邊了,還有兩個倒在地上爛了也沒人收拾,味道很難聞。

“吱呀——”山霽月推開門進去,手上落了一層灰,還有擋在麵前的蜘蛛網,她撿了根樹枝把蜘蛛網絞了,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在紅亮的燈火的照耀下,她看到了一副落了灰的鐵鏈垂在地上,曾幾何時,它拴住了她的雙手,把她囚禁在這座大殿中,讓她等著山聞池的臨幸。

這種感同身受的痛苦讓山霽月深深怔在了原地。

猛地,後背被人猛地踹了一腳,山霽月驟然跪在了鐵鏈上,鐵鏈磕著膝蓋骨,鑽心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