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壽宴

轉眼就是兩日後,侯府老太君黎氏六十大壽的日子。

武安侯府為了給黎氏辦好這場壽宴,從昨日一早就開始張燈結彩的忙活。

等到受邀的客人們登門時,侯府內外都擺足了架勢,讓人不僅感慨武安侯府不愧是鍾鳴鼎食之家,這麽大的手筆,怕是一場壽宴就花足了上千兩銀子。

身為老壽星的黎氏穿金戴銀一臉喜色,由三兒子攙扶著,立在正堂之上,接受眾人拜賀。

聞萱和其他侯府女眷,由一麵清紫檀嵌琺琅五倫圖寶座屏風隔著,站在那兒聽著眾人的祝壽詞。

按照侯府曆來的規矩,等族男和外客們輪番祝壽後,將由丫鬟婆子當眾呈上她們給老太太備的壽禮,以表孝心。

因此她們雖不露麵,但也要參與進祝壽,憑著各自的壽禮,在眾賓客麵前爭一番高低。

這時,從屏風外傳進聞萱三叔洪亮的聲音,“兒子給母親獻上的壽禮是金玉如意一柄,金壽星一尊,這都是兒子請最好的匠人親手打造。”

聞萱在心裏冷笑。

什麽金玉如意金壽星,看似是她三叔不惜重金為老母做壽,孝心可嘉,實則他一個揮霍成性的爛賭鬼哪來的重金?

她三叔做這些東西花的銀子,用的都是祖母私下接濟給他的私房錢。

三叔真是好算計,用老娘的錢給老娘做壽,還要討得滿堂喝彩,營造孝子形象。

一道低沉如暮鼓的男聲,拉回了聞萱的思緒:

“晚輩鎮北世子,代表鎮北王府獻上玉觀音像一尊,向黎老太君祝壽。”

大梁和前朝一般佛道之風盛行,凡是有點家底的人家,都會請人打造玉觀音之類寓意吉祥的物事,而最常見的玉觀音像,也就是用成色最普通的玉石製成,不過一個成年男子的手掌豎起來那麽高而已。

對鎮北王府而言,單是這樣一尊玉觀音像拿來給世交之家的老太君祝壽,著實不夠規格,莫非裴璋是心裏介懷她提出退婚的事,所以才有意在壽禮上怠慢?

可據她所知,他不是這般小性的人。

按他的脾氣作風,若他真的因此不待見武安侯府,他會直接借故不來壽宴,而不是人來了,卻送上寒磣的壽禮惹人非議。

聞萱正在心裏納悶,就聽外麵響起眾人的驚呼聲,有人讚歎道,“這是前朝天鴻年間由元蓀大師親手打造,獻給孝誠太後的那一尊白玉觀音!”

聞言,她不禁怔住。

裴璋不僅沒有分毫怠慢,還是如此大手筆?

他,這是何意?

……

屏風外,站在裴璋身後的宋澗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觀音。

他想發出質疑聲,說這會不會是仿品,但他眼睛沒瞎,光是看這尊玉觀音毫無瑕疵的成色,他就知道那是羊脂玉中最為難得的極品,世所罕見。若說不是天鴻年間那一尊,那就隻能說是觀音親自化成的了。

黎氏什麽樣的壽禮她沒見過,但還是被這尊白玉觀音驚了一把,怔了片刻才出聲道,“世子爺從北疆遠赴華京來為老身祝壽,這份心意已是難得,而這白玉觀音太為貴重,老身不能收。”

“黎老太君,這是晚輩一片孝心。”

裴璋雙手作揖,言語誠懇,堅持讓黎氏收下。

又有人勸黎氏,“老太君,鎮北世子一片孝心,這是您的福分,您就收下罷。”

黎氏當著眾人的麵,也隻能先讓侯府下人小心著把玉觀音抬到侯府庫房,心裏暗忖等壽宴結束了,私下再把玉觀音送回去。

排在裴璋之後祝壽的就是宋澗。

他和裴璋都是武安侯府的準女婿,眾人自然要將二人作一番比較。

宋澗給黎氏備的壽禮是他親手畫的祝壽圖。

他一張嘴很會說,本來是想著拿出自己的畫作配上舌燦蓮花,說幾句討巧的話,分文不花就能贏得盡心的美名,可有裴璋的觀音像珠玉在前,他的畫就怎麽也拿不出手了。

見他呆立在那裏,武安侯府的家仆連忙上前,小聲喚道,“宋公子——”

宋澗這才回過神,頂著眾人的視線,上前一步朝黎氏一拜,然後硬著頭皮道,“晚輩獻給黎老太君的是一幅鬆齡鶴壽。”

說罷,他帶來的小廝便捧著錦盒進了堂內。

黎氏正要讓人收下畫作,卻聽裴璋不經意般開口道,“宋公子,說起來真是巧了。前年老太君過壽時,我和父親都不能親來京城,便譴家仆赴京也送了一幅鬆齡鶴壽給老太君,是前朝名家沈素之作。不知你送的鬆齡鶴壽,又出自哪位大師之手?”

宋澗臉上一白,隻覺眾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心裏恨透了裴璋的多嘴,卻隻能勉強扯動嘴角,擠出一抹尷尬的笑,低聲道,“這是我自己所作。”

裴璋露出錯愕神情,然後又了然般點頭道,“原來如此。”

這四個字被他說的意味深長,有不少人聽著,嘴角當即浮出一抹笑意。

就是譬如當朝大儒石首輔這樣以丹青聞名於世的人物,在給長輩祝壽時都不好意思拿自家之作當壽禮,而宋澗一個七品小官不過是薄有才名便如此作為,未免太過自大。

宋澗聽到那幾聲憋不住的笑,麵色由白變紅。

黎氏倒沒覺得什麽,隻是溫和笑道,“多謝宋哥兒的心意了。”

這句話聽在宋澗耳裏,卻成了黎氏也在嘲弄他。

他走到一旁,藏在袖子裏的右手攥成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