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不離婚?

半天的時間,東西都整理不完。蕭曉幹脆就不理了,她走到樓上畫室拿起顏料和畫筆,繼續畫那幅被江辰燁撕毀的星空。

其實周啟說得沒錯,她畫的就是星空,是他們在海島上所度過的那個夜晚,記得那時候她有留下張很模糊的照片,如今照片找不到了,她隻能憑著記憶把他的樣子融入星空裏,還有那些遺憾以及她的愛。

她畫了整整一個晚上,累了就躺地上直接睡了,第二天早上,當沈教授走進畫室時,被這幅未能完成的作品震撼了。

“太有衝擊力了。”沈教授由衷讚歎,“參賽吧,我來推薦,這幅作品一定能在國際上嶄露頭角!”

蕭曉坐在地上,半眯著惺鬆的眼笑了。就在這時,插在褲後兜的手機滋滋震動,她隨手掏出一看,上麵顯示“江辰燁”,瞬間,她的臉色蒼白起來。

沈教授關心地問:“怎麽了?”

“沒事沒事,我忽然想起來下午要去民政局,我先把畫室收拾幹淨。”蕭曉邊說邊站起身,倉惶地收拾起作品,至於那個不停在震動的手機,她就一直把它擺在地上。

從畫室出來後,蕭曉趕去了醫院,為了不想接到那人的電話,她故意沒帶手機,然而剛到住院部就看到個很熟悉的身影,穿著筆挺貼身的藍黑西裝,係著深藍領帶,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一看就是精英階層,與另一個世界的他相比,更加成熟有魅力。

蕭曉愣住了,恐懼從她眼中一晃而過,沒想到他還是追過來了。

江辰燁一眼就看到她,他風度翩翩走到她麵前,揚起溫柔純良的笑,打趣道:“怎麽了?你看到我好像很害怕。”

“我……”蕭曉結巴了,雙手緊張地握成拳,她抬頭看向他,僵硬地扯動嘴唇,“我隻是很意外,你怎麽會在這裏。”

江辰燁微微一笑:“這幾天沒有聯係到你,擔心你出了什麽事,上次你說你爸住院了,我就想來看看。”

他依然是溫柔的鄰家大哥哥,如果不是在另一世界經曆過,蕭曉完全想象不出他的恐怖。

“我爸好多了,謝謝關心。”她彎起眉眼,“不好意思,我還要上去看望他……”

“那正好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老公在上麵,你過去他會有想法。”

江辰燁蹙起眉:“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暫時還沒有,我和他之前可能有些誤會。”說著,蕭曉抿起嘴。

她看到來來往往的人,心頭的恐懼慢慢減輕了,她相信在這個世界江辰燁還沒瘋狂到那種地步。

“能有什麽誤會呢?”江辰燁依然笑著,“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可以。”

蕭曉沒有拒絕,她也想趁這個機會把她和江辰燁之間的事徹底做個了結。

到了醫院對麵的咖啡館,蕭曉要了杯美式咖啡,江辰燁與她麵對麵坐著,點了杯卡布奇諾以及一塊提拉米蘇。

“提拉米蘇,意大利的甜品,你知道它的故事嗎?”江辰燁笑著問道,哄女孩子的手段一點都沒變。

蕭曉垂著眸,神色清冷地說:“我隻在意好吃不好吃,不在意故事動不動聽。”她勺了口提拉米蘇含在嘴裏,不甚滿意地搖搖頭,“太甜了。”

“那換一款不甜的,抹茶怎麽樣?”

“不要了,吃不下這麽多,別浪費。對了辰燁,你以前是不是搞過樂隊?”

江辰燁微怔,拇指指甲不自覺地刮起杯壁,他迅速反應過來後戲謔道:“這段黑曆史都被你挖出來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有次上網無意中看到的,有個樂隊的主唱和你很像,他手臂上還有紋身,就在這……”蕭曉點點自己的左臂內側。

江辰燁笑了笑,很大方地卷起袖管,露出一行拉丁文。

“carpe diem,及時行樂,果然會玩。”蕭曉微笑著抿了口咖啡,“你結婚多少年了?”

江辰燁再次被震驚了,連瞳孔都放大了。

蕭曉指指他左手無名指:“你手上有戒痕。”

江辰燁低頭看了看,下意識地以右手覆在左手上。

“結得比較早,我和她關係不好,這段時間也在辦離婚。”說完,他有點緊張地喝了口咖啡,眼睛裏是被人揭穿的窘迫。

之前,蕭曉並沒有留意到他身上的某些細節,就是因為經曆了另個世界,她才能推斷出他可能隱藏了什麽。

對於這個答案,蕭曉並不覺得意外,她閉起眼,兩手中指點著太陽穴,裝得像個吉卜賽算命的女人,神神叨叨地說:“讓我來猜猜你老婆是個什麽樣的人。嗯,她應該比你小,聽話、懂事、賢惠,屬相也配,你們很早就有了孩子,是個男孩,如果是女孩,你媽會讓你再生個二胎,我猜得對不對?”

說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而江辰燁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她全都說中了,連同孩子的事都說得分毫不差。

“你查過我了?”他的聲音沉下去了,溫柔的笑也凝固了。

蕭曉搖搖頭:“不,那是因為我了解你,還有你的家庭。辰燁,你對我好,我很感激,但是你有家庭的人,我不希望被人誤會是我在破壞你的婚姻,再退一萬步講,就算約炮,我也會找個不認識的。謝謝你的咖啡,我還有事先走了,以後沒事就不要聯係了吧。”

話落,蕭曉站起身,拿著沒喝完的咖啡杯走了,至於江辰燁是何種情緒,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蕭曉回到醫院,周啟已經在病房裏了,他剛給蕭爸爸吃過飯,正在收拾桌板。她倚在門邊看著他忙碌的樣子,心裏暖洋洋的,她所愛的那個人應該就在這裏。

“嗨。”蕭曉敲了敲門,“我來了。”

蕭爸爸看到就像看到救兵,笑得見牙不見眼,而周啟的神情很僵硬,像是介於開心與悲傷之間,看到她很開心,想到過會兒要辦離婚手續又是難過的。

周啟收拾桌板的動作變慢了,拖泥帶水的,一點也不幹脆。蕭曉拿起小塑料盆,把剛買的那串死貴的葡萄洗了,然後放到蕭爸爸麵前,像伺候小孩子一樣,給他脖子上套個小圍兜。

“爸,我下午要和周啟出去辦點事,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去吧,去吧,我看電視就行。”

蕭爸爸是巴不得蕭曉把周啟帶走,跟女婿相處實在太費煙了,更何況他現在還不能抽煙,都快憋壞了。

蕭曉看看手表,時間也差不多了。她催促道:“周啟,我們該走了。”

周啟放下抹布,看著她輕輕地問:“真的要去嗎?”

蕭曉沒回答,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周啟跟著她出來了。兩人走進電梯,來到地下車庫,在坐上車之前,誰都沒說話。

“蕭曉,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終於,周啟憋不住了,他從文件包裏拿出那份離婚協議書,很誠懇地說:“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以為寫一個過分的離婚協議能讓你暫時取消離婚的想法,沒想你會簽字。我已經向林雯提起民事訴訟,因為這些事全是她捏造的,我和她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我知道你和她沒關係,但我們婚姻的問題,不單單是因為她。”

蕭曉邊說邊拿過離婚協議書翻看起來,每一條都是對她不利的,但是上麵隻有她一個人的簽字。

“那再重新寫一份離婚協議好了,或者直接在這份上麵改改,應該也能用吧?”說著,蕭曉從包裏找出黑筆,劃掉幾個條款又修改了幾個條款,然後把協議書遞給他。

“簽字吧。”

周啟不接,他咬著嘴唇沉默了很久,忍到眼眶微紅才吐露出真心話:“能不能不離婚?我不想離婚。”

蕭曉從後視鏡裏看著他,心也隨之痛了。她低頭,悄悄拭去眼淚,平靜地說:“可是我無法和這樣的你相處。抱過最溫暖的你,我又該怎麽接受冰冷的你?這麽多年,我就像對著一麵鏡子在說話,你是活在鏡子裏的,不真實的,也從來不和我坦露心扉,我不想繼續下去。”

“我會努力改正,我會和你多交流,我並不是不愛你……如果我不愛你,我就不會把戶口本偷出來和你結婚了。”

他終於說出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而蕭曉絲毫沒有意外的神情,她在另一個世界領教過劉美芬的厲害,知道周啟的付出包含了多大的勇氣。但是她不能就這樣停手,必須再逼他,逼到他“原形畢露”,敞開心扉為止。

“婆婆現在還一定很恨我吧。”蕭曉聳聳肩,揶揄道,“說實話,我也對她沒好感。在我暈迷的這幾天裏有夢到你的父親,他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你從來沒在我麵前提過他,但我知道他在你心裏很重要。”

提到“父親”,周啟的臉僵住了,猶如失血般的蒼白,震驚過後是無盡的懊悔與自責,是不敢說的心事。

蕭曉轉頭看著他,然後輕輕握住他冰冷的手:“我知道你父母離婚了,也知道他是得心髒病過世了,這些都不能怪你。”

“不……是我的問題,如果我能勸住他,讓他不要搬到鄉下去,他就不會孤零零的死掉,他一定很後悔,後悔生下我這麽沒良心的兒子……我就是個他媽的混蛋!我怎麽有資格被人愛著?!”

周啟失控了,被疼痛碾壓得扭曲了,他把臉埋在雙肩間痛哭流涕,就像當年那個發現父親臃腫屍體的少年,既無助又恐懼。

蕭曉心疼地抱了上去,以這個世上最溫柔的語調說:“你怎麽知道周叔叔後悔?你一直都是他的驕傲呀。他走到哪兒都在誇獎你,他甚至覺得自己太無用,怕影響到你的前途,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為愛你,而你也配得上這份愛……我也一直愛著你呀,你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還有我。”

她就是落進深淵裏的一縷光,是在他最無助時扶住他的那雙臂膀,不管他如何無情、冷漠,她都給他世上最溫暖的笑容,而且不求回報。

“對不起……對不起……”

他嗚咽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是她最熟悉、最深愛的靈魂。

那個少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