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都搭進去了

麵對蕭曉的質問,周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其實關於這件事,他始終很猶豫,一方麵他想去外邊的世界看看,而另一方麵又怕到了澳洲再也回不來了。

他曾嚐試與劉美芬溝通“隻留學,不移民”,可劉美芬太專製了,她還總是搬出“外婆身體不好,你別讓外婆擔心”諸如此類的話。外婆一直是周啟的軟肋,在他童年的時候,外婆是對他最好、最暖心的長輩,她也是希望周啟別埋沒才能,隻是方式和劉美芬不同。

周啟一直想找機會解決好這件事,等家裏人都說通了,再告訴蕭曉,然後請她等幾年,沒想到事情被捅破得如此突然。

“蕭曉,我不是想瞞你,隻是找不到好的時機。”

“這不是時機的問題啊,說過要坦誠的,不是嗎?”

蕭曉眉微皺,有點傷心,她最不喜歡前夫悶葫蘆的性格,凡事都喜歡悶在心裏,有意疏遠親近他的人。她想他應該有所改變吧,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能說出來一起想辦法嗎?非要一個人承擔所有,弄得自己很偉大,很疲憊,再加重她的負罪感,顯得她很沒用。

“對不起,蕭曉,我……”

“同學,你別說了。”蕭爸爸無情打斷,“你爸媽過來找你了,回去吧,我們也走了。”

說完,他攔下一輛出租車,讓蕭曉先坐上去,然後以大人的身份和周啟說:“同學,別和爸媽吵,你爸媽也是為你好,別再惦記我們小小,我們家的孩子我們自己會照顧,你回去吧。”

蕭爸爸是憋著火的,在他眼裏,周啟沒錯,周勳也沒錯,咄咄逼人的劉美芬是個女同誌,他又不能出手揍,隻好帶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遠離這家人。

上車之後,蕭爸爸說:“我們先去賓館拿包,看看今晚還有沒有船票,有的話今晚就走。”

蕭曉沒有出聲,一直望著車窗外。蕭爸爸從車琉璃的倒影中看到女兒眼睛紅紅的,心猛地揪痛了。

他疼愛地摸摸女兒的頭,極力組織著語言:

“小小,爸爸知道你喜歡那個男孩子,爸爸也覺得人不錯,隻是現在你還小,等你長大後就會明白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和你媽把你辛苦拉扯大,不是讓你被人家欺負的,爸爸也為你生氣,如果那人不是女的,我保證在派出所裏就揍她,什麽玩意兒,有句老話叫‘惹不起,躲得起’,以後這種人我們躲遠點。”

“爸。”蕭曉吸吸鼻子,偷偷地哽咽了下,“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蕭爸爸點點頭,沉默了。

車開到民宿,蕭曉問前台要了房間的鑰匙,老板娘說王波和杜薇已經退房了,另一對小情侶也走了。蕭爸爸聽後默算了下,蕭曉和周啟是睡一間房的,女兒已經吃虧了!他氣極了,不想對女兒發火,就跑到外頭**煙,心想這時候周啟來了,非打斷那小子的腿!

等了十幾分鍾,那小子一家沒來,老板娘說還有最後一班船問蕭爸爸走不走。蕭爸爸紅著眼,想了又想,把煙屁股擲在地上,用腳尖狠狠地碾滅。

“走!”

蕭爸爸帶著蕭曉走了,回到家快淩晨一點,蕭媽媽沒閉眼,一直在等他們兩個,看到女兒平安無事回來,她這才撫著胸口,如釋重負。

蕭媽媽擔心了一個下午,眼睛都紅了。這一瞬間,蕭曉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爸媽,心裏難受極了。

“爸,媽,對不起,這事是我做錯了,我不該讓你操心的。”

蕭媽媽欣慰笑道:“你沒事就好,快去洗澡,洗好早點睡。”

蕭曉點頭,放下行李,在刷牙的時候,她隱約聽到蕭爸爸在說:“小小和那男生睡一間房,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

“什麽?!”蕭媽媽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強烈,“小小才幾歲,那個男生怎麽能這樣!不行……我要去找他!讓小王八蛋負責!”

“別衝動,你也不知道他住哪兒。”

“我不管,你別攔著我,我要去找那小王八蛋!”

……

劈啪一陣動靜,蕭媽媽和蕭爸爸像是鬧了起來。

蕭曉聽不出下去了,衝出衛生間,打開了爸媽房間的門。

“媽,我和他什麽都沒有發生!”

蕭媽媽停下動作,紅著眼,又氣又難過。

“小小,你是不是被他騙了。”

“沒有!真沒有!”

“不行……媽媽不相信,走,我帶你去醫院做檢查,我要告那小王八蛋!”

“媽,你能不能尊重下我,不要亂想好不好。我和他是在交往,但什麽都沒有發生。”

“你爸都說了,你倆都睡一間房,他真有這麽好?”

蕭媽媽固執得過分了,把事情都往最壞的方麵想。

蕭曉說不動她,隻好又哄又騙:“那明天我和你去醫院檢查,今晚先睡覺好不好,我累了,爸爸也累了。”

蕭媽媽看了蕭曉一會兒,沉默了。

臨睡前,蕭曉和蕭爸爸進行了深談,把她和周啟在高中裏的時光如實地說了出來,也告訴他民宿的天台和那個吻,而他們隻止於此,沒有深入下去。

蕭爸爸相信了,他看到女兒說起周啟時眼晴裏有光,就知道女兒很喜歡那個男孩,但年少時的喜歡能占生命中多少分量呢?他是過來人,看多幸與不幸,也知道初戀大多沒有結果。

“小小,你跟著他一定會吃虧的,他媽這麽強勢,他又不夠成熟,你以後怎麽辦呢?這個世界五花八門,等你到了社會,眼界開闊了,或許有更好的人呢。再說他要留學,要移民,會不會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爸爸的拒絕很婉轉。蕭曉垂眸,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她想她應該會等他的,可他都不問問她,難道真的是不想回來?抑或者是對她沒信心?

“好了,快兩點半了,睡覺吧。”蕭爸爸替她關了壁燈,走出門的時候轉身說了句,“小孩子,別太難過。”

蕭曉本來沒什麽的,聽到這句話,她忍不住哭了,頭悶進毯子裏,咬著枕巾嗚嗚的哭。

一夜無眠。

周啟沒有打來電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到家了。

到第二天,蕭媽媽不再提上醫院檢查的事,她像是把女兒戀愛的事給忘了,如平常一樣做飯洗衣,然後叫蕭曉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就是因為如此,蕭曉不想再傷父母的心,也當作之前的事沒發生過。

一天過去了。

兩天過去了。

三天……

周啟沒有任何音訊,手機關機,這挺符合他分手的風格的。

蕭曉想過去找他,但又怕他身上留有“前夫”的影子,她不想再和那樣的周啟接觸了,不想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再被現實狠狠打臉,所以她接受了,除了杜薇打電話來時提過他,別的時候她再也沒說過周啟的名字。

在大學報到前,澳大利亞的簽證終於下來了,留學的事也全都辦妥。

這一天,劉美芬高興極了,早早地為周啟做了頓西式早餐,然後打開臥室的門將餐盤端到書桌上。

“機票買好了,到時你和我先過去,我帶見見Jacky,他女兒比你大幾歲,你們應該能談得來。”說著,劉美芬拿起一塊抹了草莓醬的烤麵包送到周啟嘴邊,周啟閉著眼,粗魯地打掉她的手,麵包掉在地上,濺出點點紅色的草莓醬。

劉美芬撇了下嘴角:“你想把自己餓死我也沒辦法,明天我讓你外婆來看看你。”

“你到底想怎樣?你是不是有病?我已經聽你的話回來了,你幹嘛還要逼我?!”

“我有病?我有病也是你和周勳逼出來的!你爸騙我這麽多年,說什麽家底豐厚,祖上有名,如果知道他是草包,我當初就不會和他結婚!你真不知道我和你爸結婚時住的什麽地方,六平的棚戶,外麵大雨、裏麵小雨,你爸不知道收拾,還有閑心彈吉他。你兩歲的時候,他辭去研究所的工作說要創業,你看他這麽多年創什麽名堂了嗎?一天到晚被人騙,我跟在屁股後麵還債。”

“我們家三姐妹,就我嫁得最差了,過年時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你爸說會對我好,結果呢,還不是靠我問你外婆要錢,為了能培養你,我這輩子都搭進去了,你為什麽還明白呢?!”

這話周啟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之前還反駁過,眼下他連吐槽的力氣都提不上來。

他躺了下去,死氣沉沉的。

劉美芬深吸了口氣,慢慢平複激動的情緒,然後把地上的麵包收拾好,淡淡地笑著說:“要吃什麽跟我說。”

話落,她走出臥室,把門鎖死了。

時間流逝得很緩慢,每一分鍾都像多了幾秒。沒有手機、沒有電話,能打發無聊的隻有電視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周啟很害怕安靜,這個沒有聲音的房間仿佛是一座墳墓,他很怕自己會死在墓裏,在思想消失的刹那會把蕭曉忘記。

那天,他是想叫住她的,然而那輛出租車開得飛快,落在他影子裏的幾縷魂被車輪碾碎了,他拾掇不全,整個人木木的,轉身時他看到父母走了過來,心裏瞬間燃起從沒有過的憤怒。他想要咆哮、想要呐喊,想要問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怒火還沒來得及燃燒出口,劉美芬哭了。

“對不起,媽媽也不想這樣,媽媽心裏著急,如果你有案底,一切全都完了,媽媽也是為你好呀。”

劉美芬抓著他的手臂,彎著背脊,聲淚俱下。

一向高傲的母親變得卑微至極,在馬路上祈求他的原諒。

他受著路人詫異的眼神,被指指點點,周勳連忙把劉美芬拉扯開,讓她不要再折磨兒子了,可在旁人的眼裏就是父子倆在欺負一個柔弱的慈母。

周啟太了解劉美芬了,為達目的她會不擇手段,昨天鬧學校、今天鬧派出所、明天也許就會鬧蕭曉的家,於是他妥協了,跟著劉美芬回了家。

他想回歸到以前的生活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蕭曉總會出現在夢裏,她就坐在他身邊,兩手托腮,用上嘴皮子夾著圓珠筆,眼睛水汪汪的。

“這道題太難,我不會做。”

他驚醒了,醒過來後心痛得難受,實在太不甘了。

他想去找她,想和她道歉,告訴她其實他不是不坦誠,而是不敢麵對殘忍的現實,以及可能無法兌現的承諾。

篤篤,篤篤,像是啄木鳥的聲音,但電視裏放的是新聞。

篤、篤、篤、篤……聲音越來越急切了,周啟如夢初醒,下床找尋發聲源,就看到窗玻璃上有根竹竿敲來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