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身出戶?!

“根據此份離婚協議,房產、股票基金、存款這些都屬於婚前財產,周先生明確表示不會支付贍養費用,周太太認可的話就在這裏簽字,協議立即生效。”

蕭曉不做聲,垂眸看著密密麻麻的字。

真奇怪,明明每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看不懂了,細想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就是要讓她淨身出戶。

從高中到現在整整十六年,她把最美好的青春全都傾注在他的身上,終於,他飛黃騰達成為大律師,卻和秘書搞在了一起。

一個月前,蕭曉心灰意冷提出離婚,周啟則利用一個月的時間擬出這樣一份離婚協議。

他是律師,精通法律,而她隻是個靠丈夫生存的全職主婦。

蕭曉哽咽了下,摸摸嘴唇,而後以指尖在空中比劃幾下,像是寫著心事。

她不知道說些什麽,連肢體語言都顯得淩亂。

“我……”

蕭曉凝了會兒神,終於找到切入點。

“這份協議不公平。”她說,“他是過錯方,我手上有他出軌的證據。”

“之前解釋過,這證據沒有任何法律效應,或者,你也可以請個律師。”

賬戶已經凍結,周啟把銀行卡密碼都改了,她哪有這麽多錢?

蕭曉咬住下唇沉默了,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發顫,似乎在阻止即將要湧出的淚珠。

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不安地摩挲光潔的指甲猶豫著:

沒了經濟來源之後怎麽生活?

父親剛做好肺癌手術,回家住他一定會問。

為什麽要便宜小三?為什麽不掙個魚死網破?

……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打鬥,難分輸贏。

蕭曉揉揉額穴,疲憊地深口氣。

“好,我簽。”

最終,她選擇認可這份不公平的妥協,拿筆簽字,逃出升天。然而就在筆尖落到紙麵上時,一隻大手赫然擋住了簽名檔。

“周太太!”周啟的助理小李很意外,震驚的眼神在質問:這種協議你也簽?!

蕭曉垂下眼眸自言自語:“或許我們從開始就是錯誤的,隻是我看不清現實。”

小李歎了口氣說:“周太太,你還是要想想清楚,你沒有工作、沒有房產,離婚後怎麽生活?聽我一句勸,先忍忍,別簽字,說不定其中有誤會呢。”

蕭曉不動聲色拿起手機,點開微信裏的對話框。裏麵是酒店大床照,上麵躺著她的丈夫和助理林雯,兩人顯然剛完事,把他累得都睡著了。

“看到這樣的照片,我為什麽要忍?”蕭曉把手機放在小李的眼皮底下,“我不怕吃苦受窮,真的,這麽多年,我從來沒在他麵前抱怨過半句,因為我愛他,所以這些犧牲都是應該的,可他給我回報是什麽?”

“是,他現在的確有錢有影響力,別人都在羨慕我,可誰又知道光鮮背後是什麽樣子?我想通了,我不要這樣的男人,不要為了維持這婚姻要忍氣吞聲,這個世界不會沒了周啟就要餓死、凍死。”說著,蕭曉撥開擋協議的大手,幹淨利落地在協議上落下龍飛鳳舞的大名,“替我幫周啟帶個話,祝他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別再出來禍害社會了。”

小李無可奈何,默默地收起文件,塞到公文包裏。走到門邊時,他遲疑了會兒,說:“根據協議內容,今晚12:00之前你要搬離這裏。”

“好,我現在就收拾,你快點走吧!”

蕭曉粗暴地把小李趕出門外,“嘭”的甩上大門。

偌大的複式公寓終於清淨了,在空無一人的客廳內,悲傷肆意彌漫。

蕭曉的婚姻隻剩殘垣斷壁,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周啟的氣息帶著冰屑融在這空氣裏,刺得她痛不欲生。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輸了,因為是她先愛上他的,之前不管他對她如何冷淡、過分,她都會笑眯眯地擦掉眼淚,圍著他、討好他……想著,心一陣絞痛,她抓著衣襟蹣跚地走進衛生間,打開燈,抽出麵紙。

放在台盆邊的手機響了,蕭曉有點緊張地瞥眼來電顯示,期待是劃過天際的花火,刹那絢爛,瞬間消失。

“嗨,辰燁。”她打開免提。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而後傳來富有磁性的低沉男聲:“你還好吧?我很擔心你。”

“還行,剛剛簽好離婚協議。”蕭曉吸吸鼻子,對著化妝鏡輕摁落下來的淚珠,“我正準備上樓整理行李。”

“真的要離婚?你不考慮?”

“原則性問題不用考慮。”

電話那頭的江辰燁深吸口氣。

“好吧。行李你一個人方便拿嗎?我可以過來接你。”

“不用,我訂好車了。謝謝你關心,我要去理東西了,以後再聊吧。”

“好的,我等你。”

“我等你”三個字說得很溫柔,而且意味深長。

蕭曉沒有心情去深究,她盤起微卷的長發朝鏡子苦澀微笑。

“沒事的,你可以。沒了周啟,你也活得下去。”

說完,她上樓來到臥室。

床頭櫃上還擺放著結婚照,照片中他們腳下是雪白的細沙,身後是碧藍到透明的海。她穿著婚紗趴著周啟背上笑得很甜,而周啟幾乎沒快樂的表情,一手擋著額頭,像是嫌棄陽光太刺眼。

蕭曉哂笑,記得拍這照片時她還懷著孕,大概寶寶知道爸爸不愛媽媽,所以不肯來到這世界上。

她不想再回憶了,幹脆把結婚照塞進抽屜,迅速整理行李,在最後檢查書櫃的時候發現了件古董——高中時期的日記,略微泛黃的印花封麵上以熒光筆寫著高二3班。

蕭曉十分驚訝,以為搬家的時候已經把日記都丟了,沒想到會在這裏出現。

她拿起,隨手翻了幾頁:

-9月7日晴星期三

-昨晚我又夢見周啟了,在夢裏他摸著我的頭誇我好看,我高興壞了,馬上抱住他,然後我醒了。雖然隻是個夢,但也讓我開心了一天,除了下午隨堂小測驗。中午我在他課桌裏放了根棒棒糖,不知道他有沒有吃。

……

-9月26日晴轉暴雨星期一

今天雨下得好大,很多同學都沒帶傘,嘿嘿,我帶了。放學的時候看到周同學在等雨停,我就走過去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家,這個大笨蛋沒理我。真是的,他什麽時候才會喜歡上我呢?

……

-10月14日晴星期五

-今天學校舉行運動會,我本來可以做拉拉隊隊長的,周啟說我會被指揮棒砸到腦袋,想想在他麵前出糗真不好意思。算了,放棄吧。

……

看著看著,蕭曉不爭氣地痛哭起來,執著與愛情再次浮現時像把鋒利的刀,狠狠剖開皮肉露出殘破的內心。

她曾熱烈地燃燒自己,甚至低到塵埃裏,到最後也沒撼動他的鐵石心腸,所有的經曆不過是她的自我感動。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絕對不會纏著周啟,卑微求愛十六年。

蕭曉收起眼淚,毅然決然離開這座空城。她抽出日記本夾在胳膊下,然後拖著行李箱下了樓,不知為什麽,看到盤旋的樓梯時瞬間眩暈起來,她不小心踩了個空,一路滾下樓梯,夾在胳膊下的日記本紙頁散落四處,如雪般紛紛洋洋。

蕭曉像是落到宇宙黑洞,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她想這下完了,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非死即殘,結果疼痛並沒如期而至,睜開眼就看到日記本、筆袋、英語書……

頭有點疼,心也跳得厲害。蕭曉緩會兒神往前看,講台上正是高中時的英語老師喬治王,而左邊坐著一個穿著白T恤、藍校褲的少年。

他兩手環胸,仰著頭,雙目微翕,側臉的輪廓如同文藝複興時期的大理石雕塑,每根線條都是大師的完美傑作。

窗邊有風吹來,悄悄地拂過少年劉海,發絲飄**間白淨青澀的臉龐多了幾分嫻靜,像幅畫,又像少女的夢,過了會兒,他睜開眼,在喬治王朗朗的讀英語聲中側首看向她。

他的眼睛烏黑清亮,目光卻很淡漠,從裏麵找不到感情,似乎入他眼的東西都沒有意義,包括她。

蕭曉的靈魂不由自主地陷落在這雙深邃的眼睛裏,就在即將迷失的刹那,她清醒了,痛苦漸漸清晰起來。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你還會出現在我的夢裏?”她喃喃低問,眼眶不知不覺泛紅。

少年冷冷地注視她幾秒,而後側過頭,閉起眼繼續睡。

他不在乎她,哪怕是在夢裏。

蕭曉心如刀絞,每回問他“為什麽這樣對我”,得到是這般冷漠,是蒼白無力的辯解:我沒有。

積壓許久的悲憤終於爆發了,她抄起邊上的英語字典一個正手朝少年臉上抽去。

“渣男!”

少年被她抽懵了,沒反應過來,蕭曉又一個“王八蛋”用英語字典反手把他扇倒在地。

“最後那排的同學,你在做什麽?!”

蕭曉怵然,她像被釘在原地,手裏高舉英語字典,很僵硬地轉過頭:“嗯?能看到我?”

吃瓜群眾目瞪口呆,喬治王的假發片都垂下來了,他們的目光像密網,網中央就是她以及趴在地上流鼻血的前夫——周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