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遺誌
“紅鬆密林山鬼多,小心點。”王富山縮了縮脖子擔心地說。
孫鵬飛同樣預感不好,嘴裏嚷著“弄死人還得多幾年”,心裏暗自害怕起來:“幹的差不多了,沒價值了,別叫老鬼給‘吃了’。”
趕上一陣風雪鋪天蓋地刮來,他衝著王富山小聲喊了句:“鯰魚王,那人出來了。”
王富山警惕地朝山上看去,視野裏一片雪白,再看孫鵬飛時,孫鵬飛已經往山下跑了,惱羞地罵了句:“猞猁鬼,跑的比誰都快。”
說著,他朝著山下出溜了下去。
薑子民蜷縮在雪堆裏,剛開始的時候凍得渾身貓咬般難受,不一會就開始發麻,潛意識裏明白這是身體開始失溫。
還好,在雪坑裏待了會,腳也放下來了,呼吸順暢,壓的嚴實的雪裏,沒有寒風吹著,緩和了不少。
這就是冬天雪山的好處,山崖下坡的地方避風,一時半會凍不死人。
剛剛和“鯰魚王”、“猞猁鬼”的搏鬥中,他體力消耗嚴重,隻覺得眼皮發緊,身上幾個地方疼的難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昏迷中,上空有一群獵鷹飛過,發出了清脆的叫聲。
他夢見了自己還在大學假期的時候,自己正在家裏品著爸爸薑守成帶回來藍莓汁,說是自釀的莓汁,發酵後有度數,透著一股子醇厚的甘甜,口感比市場上高檔飲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大杯藍莓汁沒喝完,門口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他當時就愣住了,差點失手打了跟前的酒杯。
幾天前爸爸出門巡山的時候,擦亮了護林槍,背著幹糧,戴著自製的狗皮帽子。
狗皮帽子質地厚實,很有範,有人開玩笑說老薑戴上帽子和座山雕挺像。
他和爸爸一起反駁人家,說是模仿林海英雄楊子榮做的。
薑守成帥氣、敬業、厚道,薑子民一直崇拜老爸這個林中英雄。
可眼前的薑守成屍體剛從四輪車上拽下來,胸口血呼呼一片,心愛的狗皮帽子胡亂壓在身下,胡子眉毛全是白的。
薑守成死了。這是現場的紅鬆密林林場的頭頭小聲無情地宣布的。
薑子民撲到了跟前,拽著薑守成的手,淒涼地喊著。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麽靜靜地躺在跟前,自己從此再也沒有老爸,他心如刀絞,心裏一下子空****。
哭夠了,他急切地問著林場的人,是誰打死了薑守成。
一個山羊胡子的人,掐了手裏的煙,從死者薑守成兜裏摸了一會,摸出了一個金燦燦的東西。
是金豆子,成色不是很好,卻也值錢。
“林場入冬下了通知,告訴所有護林員守好珍惜資源,你爸守成負責的是紅鬆母樹林,那些樹不光值錢,都是幾百年的古樹,有科研價值,接二連三的被偷,那可不是十米八米的事,估摸著能裝幾車皮了……”“山羊胡子”壓低聲音說著。
據他說,薑守成大部分時間守在紅鬆母樹林,表麵上看下了功夫,不過隔三差五就被盜伐。
他說的一米,指的是一立方米。
材質珍貴的紅鬆樹,做成家具,一套早就幾萬塊了。
他言外之意,丟失的原木不算科研價值,光是金額也得上百萬了。
“我爸向來安貧樂道,愛林護林,不可能幹壞事。”薑子民脫口而出,說著老爸整天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當他執拗地看著金豆子時,山羊胡子、林場場長孫大虎口氣嚴肅地說:“這是拉下的,林場沒收了,還有不少呢,警方帶走定價去了,你爸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竟然做出了這種事來。”
人群裏,有人恨鐵不成鋼地小聲附和說:“真就沒看出來老薑是這種人,老實人不幹老實事啊。”
眼前的慘狀,加上父老鄉親的話,薑子民拚湊在了一起,一個難以接受的現實出現在了心裏:
“我爸從護林員變成了犯罪分子,不能……”
好在來的人不少是熟人,難免安慰了一番。
不久後,林區法院送來了判決書:護林員薑守成涉嫌監守自盜,和盜伐分子裏外勾結,造成國家稀有林業資源流失,後果嚴重,本該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因當事人意外死亡……
薑子民當時還是學生,靠著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去了幾趟法院和林場,得到的答複是薑守成死於犯罪同夥的“內訌”,正常的死後撫恤不可能有。
這會,法院的判決書和薑守成死後的模樣在腦海裏反複回**。
他極度排斥這兩個場景,急的饅頭大汗。
忽然感覺腳部有什麽東西在動,他慢慢地往後抽腿,隨後就被山鼠咬了幾口。
在兩聲“哎吆”的動靜中,他揮動力氣使勁踹了出去。
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乍看向前麵時,雪光刺眼,揉了揉,他才想起來自己昏迷好一會了。
調整了下思緒,他邊往外挪動,邊自責地說:“聽鯰魚王的意思,他們就是引子,聲東擊西,看樣又運走了不少好木頭。”
紅鬆密林麵積大的嚇人,光是東方紅山頭,能趕上內地很多地市的行政麵積。
一入冬的時候,一夥夥的盜伐分子悄然潛入,尋找機會放倒稀有樹木,藏在林子裏,等到大雪封山,找機會運出去。
無論是用大型爬犁還是大車,隻要運出去半小時,風雪一來,很快就大雪無痕,把車轍什麽的掩蓋的一片雪白。
薑子民早就聽過各種傳聞,無奈自己身單力薄,還沒想出好辦法應對。
整個人從雪坑裏出來後,他滾到了旁邊大樹跟前,坐在朝陽的地方,費力地摸著兜裏。
終於摸到了一個袋子,掏了出來,用牙撕了好一會才撕開,把壓碎的方便麵倒進嘴裏,順手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裏。
除了雪在嘴裏拔涼拔涼的,這種搭配的味道不錯。
遙望遠處鬆花河邊的信號塔,他想起了兜裏的手機,摸了出來,拽掉了抱著的塑料套,晃了晃,臉色變得好多了。
對他來說,追逐狩獵者和救助野生動物是常有的事,不管走得再遠,遇到什麽危險,食物和通訊工具都會保護的好好的,這是活下去的重要保障。
此時,南方某大學旁邊一個高檔咖啡廳裏,宋歌正站在連廊大玻璃跟前。
她一頭黑亮的秀發,濃眉大眼,手腕上戴著一串黑木手串,顯得頗有藝術家的氣質。
她回頭看了身後就餐區裏,一個留著長發的青年人,正專注地欣賞著她的美術作品。
這個作品叫《江山一隅》,是她以東方紅山頭為參照臨摹的作品,還有一份紅鬆密林原始森林采風手記,記錄了許許多多的林間動植物和自然景觀的數據。
男青年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在國際文化市場上頗有人脈,實力雄厚,圈子裏的名人。
這人叫丁凡,慕名找到了宋歌,一開始是奔著藝術上潛力來的,隨著交往的深入,他用一擲千金的大手筆,簽下了宋歌的《江山一隅》大作,定金給了五千,剩餘的幾十萬等出手後再支付。
丁凡穿著時尚的休閑西裝,金絲邊眼鏡架在臉上,叫人覺得文質彬彬,年輕有為。
結識了多次暗示愛意的丁凡,宋歌耐不住對方各種甜言蜜語的感情“轟炸”,心裏已經慢慢動搖了。
她對待愛情就像對藝術作品一樣專注,心裏容不下第二個異性。
都打了好幾遍電話了,她終於聽到了薑子民的聲音。
“子民,我有件事要給你說,你做好思想準備,別一上來就給我說棒打麅子瓢舀魚的見聞了,我最近對美式咖啡感興趣。”她在電話裏直言不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