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年的父親
“請問你是蘇衛東的女兒嗎……”
“不是！”
蘇錦書沒聽完就直接掛掉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感覺自己的血液一下子變得急促了起來，呼吸也變得不那麽順暢。
胡亞玲詫異地看著蘇錦書，“羊角風犯了？”
蘇錦書沒理她，心裏煩著呢。
蘇衛東……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蘇錦書深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裏嗡嗡作響，電視機裏傳出的聒噪聲音也讓她煩躁起來。
“生活在高原上的黑頸鶴被譽為‘鳥類大熊貓’，遵循一夫一妻製，不為繁衍而將就，這是一隻雄性黑頸鶴，因為伴侶意外死亡，它竟然直接撞崖殉情了……”這是室友兼閨蜜胡亞玲最喜歡的電視節目，也是蘇錦書最討厭的。她走進臥室，關上門，然後鑽進被窩裏，用被子蒙上頭，可腦子裏依舊亂哄哄的，怎麽也靜不下來。
在蘇錦書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前六年她對這個名字充滿了敬愛，想念以及崇拜。但後麵的日子，卻又對這個名字深惡痛絕，直至今天。
記得那是在六歲的時候，好久不曾回家的父親突然敲開家門，母親高興驚喜的神色至今還保存在蘇錦書的腦海中，可父親的一句話直接讓她暴跳如雷。
“我接你們去西藏生活。”
這是父親的原話，那時的蘇錦書並不知道西藏在哪，但從小就印在腦子裏的感覺就是哪裏是好地方，很好玩，不然父親怎麽總是待在西藏不回來？
高媛：“你瘋了？女兒九月份就要上一年級了！”
蘇衛東：“那邊也有學校……”
高媛：“你讓腦子讓山風打了吧，那邊的教學質量能跟上海比嗎？”
蘇衛東：“總差不了太多……再說給孩子一個自由的童年……”
“閉嘴！蘇衛東，你這些年不管家，不管女兒也就算了，現在還要把我們娘倆往那邊搬，你是狼心狗肺嗎？”高媛暴走了。
蘇衛東搖搖頭：“跟你總是講不通……算了，離婚吧，把房子賣了，我隻要一百萬，其他的都留給你們……”
“好啊，你這是缺錢了……”
高媛冷笑，隨即哭了起來。
“砰砰砰！”
“哐哐哐！”
接下來便是打架的聲音，哭泣的聲音，砸鍋摔碗的聲音……蘇錦書躲在床底下，使勁捂著耳朵，卻那些聲音卻一個不落地全部傳了進來，猶如天塌了。
蘇錦書嚇得渾身顫抖，腦子裏一片空白，想去勸架，卻又不敢出去，這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個遺憾。父母離婚很多年後，她還在後悔，如果那時膽子大一些，衝出去攔住他們，也許家庭就不會破裂了。
但是沒有那麽多如果，高媛離婚了，父親拿著一百萬去了西藏，再也沒有回來。而蘇錦書則是跟高媛換了一處小房子，平靜而又苦悶地生活著。高媛為了蘇錦書，沒有再婚，不過父親在她嘴裏變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哪天要是不罵上幾句，渾身上下都不痛快。蘇錦書很懂事，從小學到研究生畢業都沒有惹高媛不高興過，於是也順帶著一起恨起了父親，一恨就是十多年。
蘇錦書的父親叫蘇衛東……
“我要瘋了！”蘇錦書猛地掀開被子，大喊了一聲，然後喘著粗氣，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父親曾經打過蘇錦書的電話，但她一次都沒接，不想接，也不敢接，更不知道該說什麽。父親在蘇錦書心裏早已成為了一道虛影，不真實，卻怎麽也揮之不去。
後來，父親又用別人的手機打，想騙蘇錦書接電話。
蘇錦書很無奈，有那麽一段時間都把西藏的來電統統拉進了黑名單。
“總是來這一套，煩不煩啊……”
蘇錦書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濕潤的眼睛，抱怨了一句，又把目光放在電視上，想以此轉移注意力。
這是中央一台的《動物世界》，蘇錦書不喜歡看，但是胡亞玲很喜歡，蘇錦書沒辦法，隻能陪著她看。黑頸鶴是胡亞玲心中的吉祥鳥。據她說，隻要對著黑頸鶴誠心許願，都成真的。
蘇錦書一直嗤之以鼻，通話都不敢這麽寫。
不過看著今天的電視節目，蘇錦書還是微微有些觸動，沒想到黑頸鶴不但吉祥，而且還是忠貞不二的鳥，這比起很多人類也不遑多讓了。蘇錦書不由捫心自問，如果換成自己，能為愛情獻身嗎？
蘇錦書搖搖頭，找不到答案，就如蘇錦書二十二年的人生一樣，充滿了迷茫和彷徨。很多關於人生的問題，她都沒有答案，找不到答案，也不想去找。甚至有時候蘇錦書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彼得潘綜合征’。
“哎呦，我好感動啊！一定要去一趟西藏，親眼看看黑頸鶴！”
胡亞玲推門而入，將懷中一堆資料扔在桌上，沒好氣地說道：“有這點時間，還不如多考慮考慮自己的未來吧。”
“胡大媽，你真討厭呀，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錦書瞪了她一眼，裝出一副嗔怒的樣子，但掩飾不住的笑意。
“明天就要離校了，你到底想好沒有，是去讀博，還是直接進入社會，接受人生的洗禮？”
胡亞玲走過來在被窩裏撓了一把，蘇錦書嚇得急忙縮緊了身子躲閃，卻由不住地笑罵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個色狼給本宮退下……”
蘇錦書跟她鬧了會，倒在**喘著粗氣，看著天花板，想著各自的心事。
‘女兒，你要考博我沒意見，但在那之前先把婚結了，女博士沒人要的……’
‘上次那個小魏就不錯嘛，長得帥，又是海歸高才生，他的公司也有前途，你好好考慮……’
高媛的話總在耳邊響起，貌似在她眼裏隻要成了女博士，就會注定一輩子打光棍。蘇錦書雖然不認同這個觀點，但還是有些心虛，因為身邊幾個讀博的朋友無一例外都是單身。
蘇錦書對未來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該去做什麽，麵對日漸空曠的宿舍，麵對往日裏親密無間的同學們各奔東西，有種很深的失落與恐慌。
其實，很早之前高媛就為蘇錦書做出了詳細規劃，這些年也都一一落實了，現在研究生畢業後就結束學習生涯，進入世界五百強企業工作，然後結婚生子……就像身邊大部分人那樣，過上優越的小資生活。
蘇錦書在這二十二年裏一直扮演著乖乖女的形象，從來沒有忤逆過高媛，幾乎是完美的‘別人家的孩子’。但現在，蘇錦書卻不想再繼續這種按部就班，沉悶無趣的生活了。而且見多了社會裏的人情世故，蘇錦書對現實生活充滿了畏懼和抵觸，懷疑自己能不能像高媛那樣圓滑地去對應。
蘇錦書隱約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中可能丟了什麽東西。具體是什麽蘇錦書說不出來，可能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也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戀，或者是一回肆無忌憚，放飛自蘇錦書的狂歡……
不管是什麽，蘇錦書都想找回來。
蘇錦書從枕頭邊撿起手機，毫無意識地在屏幕上亂點著，一會點開了瀏覽器，一會又是微信，短消息，電話本……等蘇錦書反應過來時，竟然在看抖音。
蘇錦書感覺自己有了問題，可能就像胡亞玲說的，缺愛了，急需一個男朋友。其實，蘇錦書以前也談過戀愛，跟一個打籃球的體育生交往了一段時間。但不知道為什麽，蘇錦書們莫名其妙地就沒了聯係，甚至連任何理由和象征性的告別都沒有。就像是電影院裏鄰座的男孩，一起喝可樂，一起吃爆米花，電影結束出門就會各奔東西。
高媛口中的小魏叫魏浩傑，是國外名校畢業的海歸精英，在一家五百強企業任技術高管，前途自然無量。關鍵他還長得五官端正，一表人才，渾身上下無可挑剔，就連精於算計的胡亞玲都感歎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金龜婿，若不是自家那位已經深耕多年，連她都要動心了。
胡亞玲很現實，但不拜金，她精打細算地維持著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如果不出意外，她的那張關於結婚後詳細到一日三餐的人生計劃，指定能派上用場。
蘇錦書有時候很羨慕胡亞玲，也想變得跟她一樣，踏踏實實的生活，過那種能看得到將來的日子。但是很不幸，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在這馬上就要離校的時候，蘇錦書還能縮在宿舍裏看著電視，等著有個人來告訴蘇錦書應該去做什麽。
不過有一點蘇錦書很肯定，就是魏浩傑不是蘇錦書的菜。上次在家人的安排下見了一麵，蘇錦書沒有對他產生一丁點的感覺，但也不討厭，於是就互加了微信，後來又喝過幾次下午茶，整個過程平淡得就像是安排好的劇本，毫無波瀾可言。若不是還有胡亞玲陪著，當場都能尷尬死。
約會結束後胡亞玲氣得直罵蘇錦書，你別不知好歹，這樣的男人若是落在別的女孩手裏，就是拚了命也要把他留在自己**。
蘇錦書沒有爭辯，卻猛地發現蘇錦書跟魏浩傑其實是同一種人，在暫時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對方都是各自應付家人的最好人選。當然，若是就這麽再過個三兩年，不出什麽意外的話，說不定蘇錦書真會跟他結婚，然後波瀾不驚又死氣沉沉的過完下半輩子。
想到這裏，蘇錦書頓覺有些索然，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抵抗不過命運。蘇錦書也曾羨慕過那些放棄一切出去流浪的人，甚至有好幾次都想鼓起勇氣去放肆一回，但是想到高媛，想到身邊熟悉的人，熟悉的環境，蘇錦書還是默默的把心思收了起來。
到底該怎麽辦？讀博？還是進入社會工作？
要不，點兵點將吧，點著哪個算那個……
蘇錦書被自己這個有些傻可愛的創意給氣笑了，也太兒戲了。蘇錦書翻身下床，坐在梳妝台前，呆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恍然間有些陌生起來。
這還是蘇錦書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卻有些看破人世紅塵的滄桑了……蘇錦書趕緊揉了揉眼角，還好，隻是睡覺壓出來的褶皺，並不是皺紋，這才把心放下。
胡亞玲起身拿起一個文件袋遞了過來，“喏，你的東西，收好了，明天離校時這些東西缺一不可，你就長點心吧。”
她的臉型較圓，五官並不出色，但湊在一起卻很耐看，再加上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更能讓人覺得親切溫暖。隻是個子不高，平日最喜歡穿纖細的牛仔褲，顯得腿長。不過，以她醫學研究院高材生的學曆，足以彌補身材的不足，傲視群草了。
蘇錦書看著胡亞玲，可憐兮兮的說道：“明天就要分開了，以後蘇錦書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難道讓蘇錦書給你當一輩子的老媽子？”胡亞玲眯著眼睛笑道。
“要不……蘇錦書就跟著你嫁過去，當你的陪嫁丫頭。”
蘇錦書起身挽起胡亞玲手臂，悄悄在她腰間軟肉上輕輕掐了一把，“晚上給你們兩口子暖床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