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小如意

我笑笑,沒有再說什麽,專心清理他的傷口。他的胸前不但有這裏的幾道新鮮傷疤,還有好幾道各種各樣的疤痕,有的像是刀痕,有的卻又像是野獸爪子的痕跡,甚至還有被咬的深深齒印……

我沒敢多問,隻是心想這一次應該不是他第一次麵對偷獵者。很快,公安局的一輛越野車趕來,帶走了兩個偷獵者。警察對他和我表示了感謝,並且說這兩個偷獵者是慣犯,已經通緝好長時間了。

兩人很欣慰,隻不過看著依舊虛弱的那隻黑頸鶴,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我滿腦子都想著怎麽讓它的翅膀複原,卻忘了自己日程表上要離開這裏的計劃。

雖然隻是在這裏住了兩個晚上,但我卻感覺有些恍如隔世,似乎已經很熟悉這片土地,又像是自己本來就應該在這裏。山川,湖泊,濕地,黑頸鶴。應該都是命運中的東西,一旦碰到了,就再也無法分開。我不信命,但現在我想試著去尋找。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命運。

他抱著那隻受傷的黑頸鶴,我牽著白馬回到了民宿。他沒有時間照顧這隻受傷的黑頸鶴,本想送到四十裏外的羊湖救助站去,但我有些不忍心,我要親自看看黑頸鶴的翅膀恢複情況怎麽樣再說。在這一點上,我還是很有信心,從小的家庭氛圍熏陶,再加上十多年的學習,我的醫學理論知識,足以在甲級醫院擔任主治醫師了。

黑頸鶴的精神很不好,兩隻小眼睛一眨一眨,看得出來很沒精神,孤零零站在院子裏,耷拉著翅膀,一動不動。它的旁邊不遠處,是白馬。白馬吃著草料,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黑頸鶴,似乎不明白這哥們怎麽不去草地,反而來了自己家?

再一旁,是張豔,我也跟白馬似的好奇的看著黑頸鶴,許久後才說了一句,“傳說中的仙鶴是不是就這個樣子?”

我坐在一張凳子上,小腹時不時的傳來一陣絞痛,是被那個偷獵者打的,我從小到大就沒有被人這麽打過,此刻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仙鶴隻是丹頂鶴吧?不過話說回來,黑頸鶴和丹頂鶴有什麽區別?”我也不是很了解黑頸鶴,我以前隻是從許亞男的嘴中知道了高原上有種鶴,被人稱作吉祥鳥,僅此而已。

我不由的問了出來,兩個女人同時看向他。

他抱著一捆草料扔進了馬棚,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白馬一眼,確定白馬並沒有因為今天跟盜獵者的打鬥而受傷後,這才放下心。

“我沒有見過丹頂鶴,但在我們高原上,仙鶴就是指黑頸鶴,它是格薩爾王的吉祥鳥。”他走過來,看著黑頸鶴說道。

“格薩爾王?這是什麽故事?快給我們講講。”我來了興趣,這個可是我心目中唯一能跟倉央嘉措平起平坐的傳奇人物。

他看向我的目光柔和,緩緩講了起來,“格薩爾王降妖除魔,曾經在藏地留下了許多英雄的傳說,後來他的王妃珠茉被敵人俘虜,我向格薩爾王球就是,就是用三隻仙鶴送的信。”

“這個仙鶴,就是黑頸鶴。”他言之鑿鑿的說道:“後來,有個很厲害的學者叫尼瑪澤仁,他繪製的唐卡畫珠茉遣鶴送信,原形就是黑頸鶴。”

“哇,他你懂得真多,看不出你是個開民宿的藏族人,就像個大學裏的教授。”張豔花癡般的鼓掌,驚得黑頸鶴不由轉過頭看向我。

“嗬嗬,這些我們藏族人都知道,我們把黑頸鶴叫哥賽達日子,意思就是牧馬人,很純潔,高尚。”

說起黑頸鶴,他口中滔滔不絕,“它不但吉祥,而且還能幫草原深處的牧民預測天氣的變化,還是很有名氣的神醫,能幫人療傷治病呢。”

“療傷治病?”我也張大了嘴巴,“真的假的啊?”

“當然是真的了,黑頸鶴平時不會築巢,晚上休息都是單腳站在水中,一隻腳累了就換另一隻腳。”他點點頭,認真的說道:“但是它們在繁殖的時候,就會用幹草築成巢穴,開始產卵孵化。”

“黑頸鶴一般有兩枚蛋,卵呈橢圓形,孵化父母輪流進行,一方孵化時另一方負責安全站崗。”他笑道:“如果你骨折了,就偷偷去它的巢中,在一顆蛋上畫上一個黑色的圓圈,這樣黑頸鶴就以為蛋要裂開,它就會讓雄鶴去遠處找來接骨石,這個接骨石就能把斷裂的骨頭接好。”

我和張豔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那隻黑頸鶴,沒想到還有這麽神奇的能力。

“當然了,那都是以前醫療不發達,現在好多了,有了病直接去醫院就行了,誰還滿草原的去找黑頸鶴的巢穴啊。”

他說罷,去房子裏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酥油奶茶,走過來遞給我。

“謝謝。”我接下奶茶杯,臉色有些發紅。

“他,我也要。”張豔吃醋了,跺著腳索要。

“你自己去倒。”他淡淡道:“如意是病號,你好好的幹嘛也讓我伺候?”

“哼,一點都不浪漫。”張豔瞪了他一眼,但還是去房間裏倒了一杯奶茶。

在這草原上喝一杯熱氣騰騰的酥油奶茶,絕對不僅僅是解渴,還能讓人的精神也變得好起來。我剛來的時候特別不適應,但漸漸的,卻愛上了這種帶著淡淡膻味的飲品。

“小程啊,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勇敢,竟然一個人麵對兩個凶惡的盜獵分子!”

張豔搬了張凳子坐在程汝意身邊,佩服的說道:“如果換成是我啊,估計嚇都嚇個半死,更別說衝上去救隻鶴了。”

程汝意臉上一紅,謙虛道:“我當時也是嚇懵了,不知道怎麽回事,一衝動就上去了……”

“如意你就不要謙虛了,那兩個盜獵者是慣犯,很凶殘,你能勇敢的衝上去就是英雄,我都很佩服你。”紮西看著程汝意,眼神很亮,看得出他是真心話。

程汝意更是不好意思了,低頭笑道:“紮西哥你才是英雄,不要命的跟兩個偷獵者搏鬥,最後還製服了他們……若是沒有你,我跟黑頸鶴估計都危險了……”

紮西慚愧一笑,“多虧了白馬幫我,不然還真的不好說,那兩個偷獵者也是老手了,下手狠毒,拚起命來我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程汝意看著白馬不由的點了點頭,“是的,小白馬也是英雄,你們都好厲害……”

“喂喂喂,你們不要再商業互捧了好不好?哈哈,你們都是英雄,讓我佩服不已!”

張豔主動站起來給程汝意添了一杯奶茶,憤憤不平的說道:“你說那個偷獵者壞不壞,竟然要硬生生的割掉黑頸鶴的翅膀,這是變態吧,他們圖什麽啊?”

程汝意也是一臉疑惑的看向紮西,她曾經聽紮西說過,偷獵者都是抓了活著的黑頸鶴去賣給那些放生的香客,可從來沒聽說過要割黑頸鶴的翅膀。

“這些偷獵者,真該死。”紮西咬著牙,用拳頭狠狠砸了一下土牆,“他們偷獵的理由千奇百怪,但都是利益所驅,隻要有人出錢,他們可以做任何事情。這次他們要割黑頸鶴的翅膀,就是有人需要黑頸鶴的一對翅膀去做裝飾品。”

“啊?裝飾品?”

張豔大吃一驚,“翅膀能做什麽裝飾啊?”

“就像是象牙那樣,黑頸鶴被稱為吉祥鳥,翅膀也被人視為吉祥如意的象征。”

紮西歎了口氣,說道:“早些年,一些人喜歡將黑頸鶴的翅膀做成扇子,那樣拿在手裏很有麵子。後麵不時興這樣了,又變為把一對翅膀做成裝飾品,掛在房子裏作為鎮宅之寶……這幾年,在我這邊至少有五隻黑頸鶴就是被人割了翅膀而死!”

“太可惡了!”程汝意義憤填膺的攥起拳頭。

她從來沒有恨過誰,也沒有對誰有過太大的意見,但這一刻,卻對偷獵者無比強烈的恨意。如果可能,她希望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偷獵者,再也沒有誰會去傷害這麽純潔高雅的黑頸鶴。

“是啊,這些人利欲熏心,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就連張豔也皺起眉頭,狠狠說道:“如果讓我再碰見他們,肯定要給他們好看。”

“你們最好不要再遇見,我也不希望我遇見,因為隻要碰到他們,就會有黑頸鶴受傷。”

紮西將裝好的玉米袋子再次掛在馬背上,搖頭道:“我去給黑頸鶴喂食了,你們在家照顧好這隻受傷的黑頸鶴就行。”

“我跟你去!”

程汝意站起來說道,她知道紮西隻是過幾天才去給黑頸鶴喂喂一次食,這今天早上才喂過,下午根本沒必要去的。紮西是不放心那些黑頸鶴,又要去巡邏一圈。

“不用,你好好在家休息,我轉一圈就回來。”紮西擺擺手,轉身牽著白馬就要出門。

“紮西!”

程汝意衝著紮西背影喊了一聲,“謝謝你,今天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就……”

紮西沒有回頭,隻是朝著身後擺了擺手,轉身就出了門。

“紮西哥真的好厲害,麵對兩個凶惡的偷獵者毫不畏懼,現在想起他們搏鬥的場景,我還是由不住的心裏發顫。”

程汝意自言自語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厲害的男人……”

“小程啊,你是不是看上紮西了?”

張豔突然眯著眼問道。

程汝意心中一陣慌亂,急忙搖頭道:“哪有啊,豔姐你不要開這種玩笑,紮西哥在我心裏就是那種可以依靠的大哥哥……”

“哈哈,我隻是開個玩笑,你緊張什麽?”張豔擺擺手,站起身說道:“再說了,紮西這種單純又富有男子漢魅力的男人,哪個女人見了不動心?”

張豔歎了口氣說道:“我就是因為這個才留在這裏的,而且住了大半個月了還不想走。”

“豔姐你喜歡紮西哥是吧?”程汝意悄聲問道。

“當然了,這種男人可遇而不可求,我既然遇到了就不會錯過。”張豔大咧咧的說道:“小程你也不必害羞,我們倆公平競爭,誰能拿下紮西就看自己本事。”

“我……我不可能。”

程汝意急忙搖頭,卻在心裏認真考慮了一番。

不可否認,她對紮西有好感。正如張豔所說,紮西這種身上充滿了男性荷爾蒙的他,比程汝意平日生活中西裝革履,油頭粉麵的小鮮肉強了不知多少倍,也對她充滿了吸引力。

但是,也僅此而已。

程汝意沒有張豔那麽花癡,隨隨便便就愛上一個隻認識了兩天的男人,而且別的不說,就自己母親那一關也過不去。她無法想象,自己如果領著紮西回到上海家中,母親會不會拿著擀麵杖將他們趕出家門……母親不會接受一個藏族女婿的,程汝意很肯定這一點。

這個不存在鄙視,也沒有看不起紮西的意思,僅是本能而已。

程汝意搖搖頭,不讓自己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走過去將黑頸鶴輕輕摟在懷裏,查看起它的傷口。

說來也是奇怪,這隻黑頸鶴對程汝意一點都不排斥,自從在草甸中將它救回來後,就認準了程汝意,不論是清洗傷口還是包紮縫合,都一動不動的配合著。似乎,它也明白,是這個女孩救了自己。

可紮西就慘了,黑頸鶴根本不讓他靠近,更別說是張豔了,隻要接近三米之內,就會張開一扇翅膀嘶鳴,抗拒。

翅膀根部的傷口經過程汝意的處理,已經開始結疤,但想複原是不可能了,更不要提再次飛上天空。

程汝意甚至懷疑黑頸鶴的這根翅膀還能不能再扇動起來,偷獵者那幾刀太狠了,已經傷及到了翅膀根部的軟組織。

程汝意放開黑頸鶴,它孤單的走到院門口,靜悄悄的望著外麵的大山一言不發,似乎也在惆悵。

好可憐!

程汝意看著這隻可憐的黑頸鶴,突然覺得它跟自己很像,有種同病相憐的感受。

你既然是我救的,那就叫如意吧。

我是大汝意,你是小如意。

就讓我照顧你,等你再次快樂起來!

程汝意暗自打定主意,先不回上海了,等小如意傷勢複原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