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是城牆磚，你爸不知道嗎
人和人仿佛不同的河流，看起來雖然在截然不同的河道裏沿著各自的路線，分秒不停地向前奔湧。可是借著時光的撮合和冥冥之中巧妙的安排，兩條注定有交集的河流必將匯聚到一處。
賀小滿的故事正是這樣。
兩山不見麵，兩個被捆在同一個疙瘩裏的人始終會走到一起的。
讓我們把賀小滿的發現先放一放，讓我們把時間線拉長，淌著記憶的碎片，溯流而上，回到一切的起點，回到三十年前的那個清晨。
“出來咧，出來咧！”
初秋的紅日剛剛在天盡頭露出幾絲精芒，亂草叢中立刻冒出了幾個抑製不住興奮的小腦袋。緊接著，有個正處於變聲期的怪嗓門說：“這回都聽我的，一個一個放。”
“聽你的？你光能欺負個子低的。”
馬上就有個尖嗓子說。這家夥年齡肯定小，完全是娃娃嗓子。
“咋，還不服氣咧，信不信我把你捺住捶一頓！”
怪嗓門的脖子立刻梗了起來。
那會兒剛剛改革開放，人人都是一身土藍色中山裝，並且還是大人穿剩下了，穿爛了才給娃娃穿。因此，單從穿著上，你根本看不出這群躲在土包後頭荒草叢裏的小小夥子們到底誰大誰小。
“你捶誰呢，咱是一個巷子的，別壞了規矩。”
不等怪嗓門跳起來打人，一直不說話的粗嗓門開腔了。粗嗓門身上的裝備最齊全，頭上戴著解放帽，肩頭斜挎著軍用水壺，脖子上還掛了個草綠色的軍用書包。除此之外，他的手裏還拿著一架雲光62式望遠鏡，正朝著斜下方的村口瞭望著。從這身披掛，從他專注深邃的眼神，再到他剛才說話的氣勢，這家夥還真有幾分三軍元帥的氣勢。
“咩……”
村口終於傳出了第一聲羊叫。羊叫就是戰鬥的信號。
“衝，都給我衝！”
粗嗓門一揮手，下山虎一般，帶頭從陡坡上衝了下去。
“衝啊，衝啊……”
怪嗓門跟著喊，招呼著尖嗓門幾個也衝了下去。
突然受到這夥人的衝擊，剛剛在村口露頭的羊群立刻變得驚慌失措，它們壓抑著叫聲，紛紛朝著跟在它們屁股後麵的放羊娃張望。放羊娃和粗嗓門幾個的穿著明顯不一樣，他們的腦袋上都頂著小圓帽，一看就是回坊裏走出來的敦實後生。
“要想在坡上放羊，得給俺們留下買路錢呢。”
怪嗓門搶先說，對著羊群和回坊後生發出了威脅。
“你們有意思沒有，要吃要喝，上我家呀，每回都這樣，沒意思得很。”走在最前麵的放羊娃翻了個白眼。
“我媽說咧，我家也不寬裕，不讓我偷偷給你拿棗拿點心咧。”又有個放羊娃說。聽聲音，這娃年齡明顯小得多。
“城牆又不是你家修的，要給買路錢也不該給你們。”有個個頭高大的放羊娃，撥開羊群走到了怪嗓門跟前。怪嗓門一看對方的高個子，撓了撓頭，趕忙躲在了粗嗓門身後。
“早都不是城牆咧，就是個坡，坡，你們要想在坡上放羊，就得給俺們好吃的！”往粗嗓門身後一躲，怪嗓門瞬間有了依仗，立刻激動地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他說的也沒錯，從清末到解放前戰亂不斷，古城牆早已損毀嚴重。要不是一些地方經過暴雨衝刷，還能露出幾塊灰黑色的磚頭，誰又敢說眼前的土疙瘩底下，埋著一段城牆呢。
“不給了，是吧？”粗嗓門冷聲問。
“對，老子們不跟你們這夥崽娃子耍了！”高個子回坊放羊娃針鋒相對，沒有絲毫退縮。
“好，今天就給你娃教個乖。”粗嗓門眼睛一眯，突然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塊磚頭，朝著高個子拍了過去。
“啊！”
“咩……”
兩邊的娃娃們和羊群都受到了驚嚇。
這樣的玩鬧打劫每天都在上演，從來都是以兩邊的娃娃們相互分享好吃的結束的，沒想到今天竟然要鬧出人命了。
“鬆手，鬆手！”
粗嗓門發狠的時候，本能的閉上了眼睛，誰知道他手裏的磚頭剛拍了出去，就被一隻大手抓住了。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大人的聲音。
“小賀叔，咋是你？”
高個子回坊放羊娃既驚訝又感激地問。要不是小賀叔及時出手，他的腦袋要被人拍出坑了。
“這磚頭，你是從哪裏弄的？”小賀叔沒有回答高個子的問話，而是掂量著奪到手裏的磚頭，死死盯著粗嗓門的眼睛大聲質問。
粗嗓門也許是被小賀叔的氣勢震住了，把眼睛朝別處一轉，怯懦地說：“我家豬圈，我爸為了壘豬圈，前天夜裏偷偷順了幾塊。”
其實粗嗓門也認識住在賀家寨的小賀叔。這個小賀叔跟別的人不一樣，除了去學校講課，就剩下了守著這段埋在土疙瘩底下的城牆。因此，賀家寨那一片，但凡有誰做了破壞城牆的事，都躲著他，繞著他，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粗嗓門今天也是被嚇到了，這才說出了實情。
“這是城牆磚，你爸不知道嗎？”小賀叔氣憤地問。
“知道，肯定知道，可是我家要壘豬圈，沒有磚嘛……”粗嗓門一臉委屈，幾乎都要哭了。
“你別害怕，又不是你爸一個人，咱這一帶誰家壘豬圈不在土坡底下刨磚頭呀。”怪嗓門知道小賀叔不會和他這個孩子計較，頓時來了勇氣，從粗嗓門身後閃了出來，一臉的理直氣壯。
“你，你說的是真的？”
小賀叔震驚到了極致，緩了半天，才問出這一句。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去看啊，又舊又爛的藍磚頭黑磚頭，好認的很。”怪嗓門連喊帶說。能把小賀叔的氣勢壓下去，讓他既興奮又自豪。“你隨便進一家的豬圈，就能尋見，都有呢，多的很！”
“行，行，你們幹的好事……”
小賀叔嘀咕了一句，失魂落魄地拎著那塊差點砸在放羊娃腦袋上的藍磚頭就走。回坊的小夥子們長大後回憶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紛紛猜測，粗嗓門向他們發狠的時候，小賀叔就在附近守著那段城牆。因此，他才能及時出手，阻止了流血事件的發生。
當然了，他們更願意回憶的是那場“豬圈風波”。因為小賀叔拎著磚頭回到賀家寨沒多長時間，賀家寨就亂了，雞飛狗跳地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