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發洪水了
雨後稍笈,一行馬車快速地馳騁著,直奔蓉城。
謝瑾瑜和魏嬰直到下了山才喜笑顏開,熊孩子之所以稱為熊孩子,蓋因膽子大。
侯夫人沒讓護衛給兩個孩子開小灶,謝瑾瑜對他媽的回報就是留書出走。
他的性子本來就不是安安靜靜的性子,屋子裏圈養幾天實在是待不住了,又吃得不順心。索性先去蓉城買馬鞍去!
也不知道他們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偷偷出發的時候天正在下小雨,下了山雨就漸漸停了。
他們縱馬狂奔跑了很遠,正好到一個小鎮。離蓉城隻有十多裏地的時候,忽然馬揚起前蹄長嘶,任憑馬夫如何甩鞭,就是在原地徘徊不再往前。
眾人正在詫異,隱約聽到轟隆一聲響,此處是一個三岔路口,地勢很高,前麵是個小岔口又聽轟隆一聲,居然是山體滑坡了。
“不好,發洪水了!”
混濁的山洪衝了下來,幾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前麵的房屋和鄉村被洪水席卷,人畜掙紮著但是也不管用,就像被卷走的螻蟻一樣瞬間被衝出好遠,不多會兒就淹沒在黃浪裏消失不見。
謝瑾瑜和魏嬰從來沒看到這種場景,俱是目瞪口呆,都被嚇傻了。
這幾匹馬日行千裏,都是謝恒特意給兒子選的良駒。
要不是這幾匹馬機靈,幾個人前行到前麵穀口,就都凶多吉少了……
此刻眾人雖然僥幸活了下來,心裏卻也是止不住的後怕。
前路既然被阻,幾人隻好原路掉頭,這回不敢往窪地去,盡量挑地勢高的地方跑,天色漸黑,今晚肯定跑不回青城山,所以在哪落腳就是個問題。
雨還在下,往回走也得打起十二分小心,來的時候信心滿滿壓根就沒注意附近的棲身點。
這麽頂著雨漫無目的地跑,整得就有些被動。
還是之前提馬鞍的始作俑者,這次負責領路的名喚楊三的侍衛說道:“前麵不遠,有個楊村兒,俺六叔住那裏,俺小時候去那玩過,那個村兒地勢高,咱們可以去那撈腳。”
於是大家有了目的地,楊三駕車往楊村趕去,跑了能有半個時辰,終於到達。可下了車眾人就傻了眼,心涼了半截。
放眼望去村子裏別說人了,連狗都沒有一隻!
村口前的幾排老樹,樹皮都被扒幹淨了。眼下隻剩杆子光禿禿地杵在那。
道旁寸草皆無,田裏也都是渾水,地勢稍高的土坑裏,能看到密密麻麻皸裂的裂縫,顯然先前不知道旱了多久了,幾天的大雨都沒能把縫隙填平。
通常傍晚這個時候正是炊煙嫋嫋,夜燈亮起的時刻。務農了一天的人回到溫暖的家中,家中親人埋頭燒飯,歡聲笑語的場景……這裏都沒有。
此刻的楊村,一片寂靜,沒了孩童的玩耍,沒了雞鴨鵝畜叫嚷,沒了橙色的燭光,沒了人間的煙火,無聲的楊村在山野裏默默佇立著。
謝瑾瑜和魏嬰畢竟歲數小,沒見過這樣的場景,隻覺得在馬車顛了一天太乏了,想要下車休息,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掀開簾子跳下了車,沒等邁步進村,就被隨行的侍衛長吳平攔住了。
雨還在下著,領路的大漢楊三卻哭得像個孩子。兩個孩子被他哭得莫名其妙,麵麵相覷,走南闖北的吳平太知道災年幾個月的大旱意味著什麽了。
所謂楊村,此刻怕是個空村了。此刻進村,他們是既害怕看不到人,更害怕看到人。
亂世的災民,隨意地打殺了,心裏不忍,可護送的兩個小主子身份金貴,萬萬不能有所閃失。吳平一時也不知該不該進村。隻好等楊三哭得平複好情緒再從長計議。
楊三五大三粗,平時話也不多,此時難過了哭起來沒完沒了。**落淚有時候更是讓人心酸,似乎是老天爺都看不過眼,雨都漸漸停了。
人和人的悲歡雖說並不相通,謝瑾瑜和魏嬰也不明白他為何哭得悲傷,隻是良好的教養讓他倆不忍打斷,持續地保持著沉默以及尊重。
打破哭聲的,是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之前雨點大的時候,聽不出來,現在**雨霏霏,再加上眾人刻意想逃避哭聲,這個呼嚕聲就格外的明顯。
這聲音的方向……隱約是從馬車裏傳出來的。
謝瑾瑜和魏嬰齊齊地把目光轉向吳平,吳平抬手示意他倆稍安勿躁,楊三都驚得瞪大雙眼止住了哭,下意識的站到兩個主子前戒備著馬車裏。
吳平放輕腳步,一手放在刀把上,慢慢走向馬車,待會要進馬車,怕抽刀不便,他緩慢地把刀拔出來,沒發出聲音。眾人也都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他的動作,魏嬰膽子有點小,下意識地拽緊了謝瑾瑜的袖子。謝瑾瑜也有點怕,隻是他梗著脖子,不想露怯。福寶原本給兩個主子打著傘,現在手也忍不住發抖。
吳平靠近馬車,呼嚕聲還很清晰,似乎是車座底下。這讓他有些懊惱,一般來說馬車出發前他都是仔仔細細檢查過的,唯一沒檢查的一次也就是從萬福寺裏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難道在寺中混入了歹人?他剛要掀開車座,就見車座底下的人似乎睡得憋屈了,一個翻身咕嚕了出來……
是個小沙彌。
眾人忙上前看,唔,還是個熟人!
謝瑾瑜示意吳平沒事,沒忍住隨手拿起吳平的刀鞘就想捅醒她。這小姑娘功夫雖好,睡相未免太差,都從座位底下滾出來,變成四仰八叉,她還能翻了個身繼續睡。
他剛要拿刀鞘捅此人屁股,猛然想起她是個女的,捅屁股……似乎不太好,又打算往腰上捅,剛伸出手又覺得此舉也不太妥,再往上看去,似乎是胸,雖說看不出山巒起伏……也仍然不能隨意下手,於是便拿著刀鞘來來回回比量了半天。
幾個人也站在他身後看小侯爺躊躇,人沒捅醒,他自己內心戲良多,耳朵根燒得通紅一片。
睡夢中的沈芳覺得她是有點冤。
上次跟玄清去給人放盆接雨水,回來她就吃飯去了。雖說原本是有賭氣教訓那小侯爺的成分,可她本想吃完飯再去把桶從房梁上拿下來的。
奈何吃完飯看經文看得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了就把這事忘腦後了。
她也不知道玄清居然腦袋一抽找了圓通取桶。
圓通那個老狐狸,平生第一愛好就是斂財,第二愛好就是懶。
別說讓他取桶,讓他提鞋他都懶得提,一寺之主一寺之主,不顧形象成天趿拉著鞋。
玄清居然還跑去讓他取桶,他這是念經念傻了吧?要挨訓可別連累我……
果不其然,她剛睡醒就被圓通給叫去聽訓了。
她和玄清耷拉著腦袋,圓通先是罵她惹事,來者是客來者是客,不看在人的麵上也得看在銀票的麵上,不看僧麵看佛麵,怎麽還去跟人賭氣?
又罵玄清是怎麽想的,這麽點小事居然要他親自出馬取桶?佛曰:相由心生,境由心轉。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難道事情就非此即彼嘛?變通,變通!怎麽做事就不曉得變通嗎?
都沒聽過把梳子賣給和尚的故事嗎?寺裏的和尚腦袋上都光頭,除了沈芳這個女娃娃,人家賣梳子的是怎麽把梳子賣給咱們寺的?梳子是善男信女之物,給梳子開光又能成為護身符,又能積德行善保佑平安,弘揚佛法,揚我寺名,我不是也一口氣買了一萬把嗎?
沈芳低頭憋笑憋得臉通紅,腳底下畫圈,心裏嗤笑:鬼扯!
梳子一把進價十二文,賣出一把一百零二文,暴利啊!萬佛寺香火旺盛,後來一萬套梳子都不夠用了,還不是後來又派她偷偷下山批了兩箱……
圓通說著說著約麽也是想到了這茬兒了,老臉也有點燒得慌,咳嗽了一下,收了聲。
沈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圓通胡咧咧半天她全然沒放在心上,玄清平時老成持重鮮少挨罵,這一被罵就像個鵪鶉似的,連連稱是。師傅教訓得對。
可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到底誰去取桶啊?沈芳就等圓通指派她取桶,到時候她再奚落奚落那幾個小毛孩兒。
圓通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樣子,看著玄清,變通是什麽?為什麽非要取桶,你給他們換個不漏雨的屋子不就行了?東廂房漏雨,侯夫人住的西廂房基本不漏,你把他從東一換到西二不就完了!
主意一出,玄清瞬間如醍醐灌頂,轉身就去安排了。
沈芳也不得不佩服圓通,別看這個老家夥懶,腦子可不懶。等玄清離開了,圓通斂了神,靜靜的看著沈芳。
沈芳就有點發怵,她不怕圓通笑嘻嘻就怕圓通鄭重其事。
屋裏就剩他倆,圓通沒有講故事和佛理:“方九城把慶西洪城糧倉搶了,這事你知道嗎?”
沈芳覺得腦袋瞬間空白:“不知道,但……我隱約能猜到。”
“方縣令舍己為人造福一方百姓,老衲甚是佩服。”圓通又道:“我寺受萬民香火,大亂當前也不能偏安一隅。寺裏眾人不日即將下山濟世。天災人禍,禍兮福兮。出家人不打誑語,東廂房的貴人命有一劫是真的,方九城也有一劫也是真的。福禍相依未必不是施主你的善緣。望施主珍重啊。”圓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沈芳收起了臉上的頑皮,鄭重的跟師傅行禮:“多謝師父提點,徒兒知錯。徒兒定好好跟貴人賠禮道歉。”
沈芳出了門,回房間輾轉反側地想了一宿,覺得圓通雖然看起來不靠譜的樣子,可爹的話響在耳旁:圓通是修自在佛的。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此人胸有乾坤,內心慈悲,是佛教中普度眾生以身飼鷹的那種人。你性子活潑,小事頑皮倒也罷了,大事上一定要敬重此人,聽他的話……
相識了那麽久,圓通也的確是靠得住,既然他都發話了,我明早一定早起給小侯爺道歉。沈芳下定決心才打算睡去,卻發現天已亮了。算了,不睡了。中午眯一會吧。
她穿好衣服,打算出門洗漱,沒曾想卻看到謝瑾瑜手下一大早的在牽引馬車,她覺得蹊蹺就趁著沒人的時候鑽進去藏在了馬車底下,結果顛了一天,把她顛睡著了。
睡夢中的她也覺得周圍詭異的安靜,呼嚕聲繼續,人卻慢慢睜開了眼,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了身,就和內向糾結的小侯爺四目相對。
相持一會,還是謝瑾瑜先開了口:“你怎麽會在我的馬車裏?”
沈芳尷尬的撓了撓頭:“我要是說,小僧夜觀天象掐指一算,你命有一劫,五行缺我,你……信麽?”
眾人包括心腸憨厚的魏嬰,此時此刻心中都飄過五個字:我信你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