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雖然,我不愛她的父親

很快到了年三十。

一大家人吃過了團圓飯,樊亭心裏牽掛女兒,上樓去看了孩子,見念念今晚也是精神十足,吃過奶也沒有睡覺,隻讓乳娘抱在懷裏,睜著一雙一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乳娘手裏的撥浪鼓。

樊亭上前將孩子接過,抱在懷裏親了親,她哄了一會兒孩子,就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曉得是裴湛山進來了,卻也並不曾回頭,直到裴湛山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抱入懷中。

“亭亭,咱們一會兒帶著念念下去,給娘拜個年吧。”裴湛山的語氣中帶著商量的味道。

“好。”樊亭很輕聲地說出了一個字。

裴湛山鬆了口氣,他摟著她的細腰,低聲道了句:“讓你受委屈了。”

“給長輩拜年是應該的,我不委屈。”樊亭想起自己嫁到裴家時過的第一個新年,裴湛山將她帶去了鄉下老家,那會兒他們剛結婚不久,她對北地的一切都是十分不習慣的,尤其是北地的飲食,重油,重鹽,重辣,樊亭壓根吃不習慣,在帥府時裴湛山特意為她請了江南的廚子,去鄉下時也是將廚子帶上了的,就因為這件事惹得裴母對她很大的不滿,覺得她擺小姐架子,背著裴湛山時衝著她沒少說風涼話,那會兒的樊亭也剛十七歲多一點,被婆婆難為後也曾悄悄掉過眼淚,一心一意的就是想回蘇州。

如今有了念念,樊亭越來越清楚,蘇州已是沒法子回去了,她嫁到了北方,這輩子都是要留在北方的,她能選擇的隻有一條路,就是好好地做裴湛山的妻子,做念念的母親。

裴湛山俯下身,在她的額角上印上一個親吻,兩人抱著孩子下了樓,就見廳堂中燈火通明,裴母穿著一身大紅色海水江崖仙鶴紋加金銀線的薄襖,那衣服太過華貴,倒顯得不是她在穿衣服,而是衣服在穿她似的。

“娘,兒子帶著妻兒來給您拜年了。”裴湛山仍是攬著樊亭的腰,對著母親笑道。

裴母看著眼前的一家三口,要說起來在她這五個孩子中,就屬裴湛山長得好,雖然不是什麽俊秀後生的長相,可他高大英武,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精幹,裴母時常會想,就算她這兒子不是七省督軍,隻是個尋常漢子,可單憑他的相貌站在那也讓人忽視不得的。

她這兒子從小就有主意,十來歲就幫著她頂起了家,她一直都覺得她這個兒子是有出息的,事實也果然如此,他今天的權勢和地位全是靠著他自己打了下來,裴母又去看樊亭,即使她一直不怎麽喜歡這個兒媳婦,可也不得不承認,樊亭的確美,到底是江南女兒,那一身的溫柔與水秀,偏偏皮膚又那麽白皙剔透,樊亭的美,是讓男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嗬護,想要心疼的那種美,也難怪能讓兒子喜歡成這樣。

裴母心下微歎,到底是過年,臉上便也緩和了幾分,與兒子道:“行,有這個心就好。”

“娘,現在人都齊了,咱們兄弟三個都給您磕頭,給您拜年。”裴大山一麵說,一麵當先在裴母麵前跪了下去,吳桂霞也是連忙跪在丈夫身後。

見狀,裴嘯武與孫華玉也是帶著兒子也走了過來,裴嘯武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歲,沾著裴湛山的光,已是當上了一省幫辦,不同於裴大山的咋咋呼呼,也不同於裴湛山性情隨和,裴嘯武卻是深沉內斂的,時常一整天下來都聽不見他說兩句話。

“亭亭……”裴湛山向著妻子看去,眼底有兩分懇切,似乎是求著樊亭看在自己的份上也是跟著跪下去。

樊亭並沒有去看裴湛山,她的麵色恬靜,隻抱著念念也是跟著跪了下去,裴湛山舒了口氣,連忙跪在媳婦身邊,伸出手不動聲色地護住了她的腰。

裴嘯武一家也是跪了下去,裴母麵前兒子兒媳,孫子孫女的跪了一屋子,她丈夫去世的早,一個人拉扯大這幾個孩子實在是吃夠了苦頭,眼下也算是兒孫滿堂,裴母心下欣慰,隻對著孩子們道:“好,都好,都快起來吧。”

樊亭抱著念念給裴母拜了年,略略待了會就以孩子還小為由帶著念念離開了大廳,乳娘和李嬤嬤已是在那兒候著了,樊亭將孩子交給了乳娘,讓她帶著孩子回房歇息,自己則是從李嬤嬤手中接過了鬥篷係在了身上。

“小姐,要不要把二小姐喊出來陪您?”李嬤嬤似乎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讓我自個靜一靜。”樊亭眸心瑩亮,軟聲道:“李嬤嬤,你也不要跟著我。”

“哎,那我在這等著您。”李嬤嬤一麵說一麵將手裏的籃子遞到了樊亭麵前。

“好。”樊亭微微笑了,拎著籃子離開了主樓,向著後院的方向走去。

外麵的天氣很冷,北風呼呼,吹得人渾身冰涼,樊亭卻似乎察覺不到冷似的,她來到了後院,在水塘前蹲下了身子。

年三十的夜晚在河中放水燈,來寄托對已故親人的哀思,是姑蘇一帶的舊俗,而今年已是母親去世整整十個年頭了。

“娘,”樊亭將一盞水燈放在了水塘中,剛輕輕地喚了這麽一句,眼淚就是滾滾而下,她望著那一盞水燈哽咽著開口:“我也當娘了,我生了個很可愛的女兒,我很愛她,雖然,我不愛她的父親。”

“娘,我很想你,我也很想爹爹,我常常一覺醒來以為自己還在家,您在,爹爹也在,我們一家四口在一塊……”樊亭說到這隻覺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她低下頭,捂著臉悄悄地哭了。

驀地,樊亭聽見了一道腳步聲。

“是誰?”樊亭抬起頭,有些啞聲地問出了兩個字。

自廊下走出了一道筆挺的身影,有月光的映在他身上,竟是個十分英俊的青年男子。

“葉秘書?”樊亭有些訝異。

“夫人不要害怕,屬下是聽見了這邊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葉廷深似乎察覺到了樊亭的驚懼,出聲道。

樊亭心裏略微平靜了些,起身與葉廷深道:“今天是年三十,葉秘書怎麽沒回家,在帥府過年?”

“夫人有所不知,葉某是個孤兒,每逢年節都是無家可歸,索性就留在帥府輪值。”

聽著葉廷深的話樊亭倒是有些心有戚戚,沒曾想到看起來這般一表人才的葉廷深竟會有這般淒涼的身世。

“夫人是在思念母親?”葉廷深默了默,又是吐出了一句話來。

“嗯,我十歲時母親就去世了。”樊亭倒也沒有隱瞞,一語言畢鼻子又是酸澀了起來。

“我也是自幼喪母,”葉廷深的聲音低沉,緩緩開口,“我還記得我娘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她那會已經說不出話了,隻看著我一個勁地掉眼淚,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我,不放心把孩子一個人丟在這世上。”

葉廷深說完唇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透著深切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