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故擾人心

期末考結束後,夏聽南每一天都來找徐秉然,和徐秉然聊天,拉著徐秉然一起看搞笑綜藝,喊徐秉然來家裏吃飯,擔心徐秉然一個人睡在家裏太孤單,就提議讓夏媽媽把徐秉然接過來住。

夏媽媽嘀咕:“你一個姑娘怎麽老往人家家裏跑?”

“他可是你最喜歡的徐秉然。”夏聽南無語地說道。

“要不是秉然,我早就揍你了。”夏媽媽笑起來,“你先問問秉然肯不肯來我們家。”

不得不說夏媽媽還是挺了解徐秉然的——徐秉然不願意住到夏家,寧願麵對空****的房子。

夏聽南也沒什麽辦法,隻能每天待到徐秉然快睡覺才回家。

徐秉然的狀態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不會時不時莫名地發呆放空,不過晚上的失眠還是很嚴重,黑眼圈越來越明顯。他原本就是沉悶的性格,配上這樣無神的眼睛看起來倒有些陰沉。

夏媽媽夏爸爸心裏發愁,也心疼他,但他們不是沒有事業的人,連夏聽南都沒時間照看,又何況徐秉然。他們隻能交代夏聽南再多陪陪徐秉然,逗他笑。

夏聽南鬱悶地表示她真的已經天天陪著徐秉然了,簡直就像是牛皮糖,她都怕徐秉然嫌她煩。

有一天,夏爸爸夏媽媽都沒回家,夏聽南幹脆抱著枕頭被子去了徐家。

她支起手肘按門鈴。

“徐秉然,快開門。”

沒多久,徐秉然就開了門,懨懨地看著她。

夏聽南扯出一個假笑:“我爸媽不在家,我有點怕。”

剛好是打雷下雨的天氣,倏地就降下來一道雷,劇烈的響聲在耳邊炸開,光把樓道裏照得一亮,徐秉然眼睛裏的夏聽南也亮了一下。

他側身,說:“進來。”

她呼出一口氣,換了鞋走進去。

夏聽南想得很美好,要給徐秉然催眠一下,讓他好好睡個好覺。但真的到了徐秉然的房間,她又不知道自己這床被子該往哪兒放。

“你地上幹淨嗎?”她有點不想把被子丟在地上,“你給我鋪個墊子吧。”

說完,身上一輕,徐秉然直接把她肩膀上的被子拿過來丟在了**。

徐秉然問道:“這麽晚過來做什麽?”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按照以前的生物鍾,徐秉然早就已經睡著了,但現在的他閉上眼就是光怪陸離的畫麵,沒有一個是能用言語描述的。

夏聽南說:“我是來給你催眠的,上一次我不是很成功嗎,這一次說不定也能讓你睡著。”

徐秉然反應有些遲鈍,他慢慢靠近了一步,扯著她的手臂把她按在**,低頭看著她:“那你要陪在我旁邊。”

夏聽南覺得他已經缺乏睡眠到有些神誌不清了,手被拉得痛了,她稍微掙了掙,讓他先放開。

徐秉然是真的有些頭痛,腦子難以正常運轉,他鬆開她,臉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她旁邊。

窗外雷聲轟隆,淅淅瀝瀝的水聲在窗沿跳動,好像兩千多年前的編鍾被敲響,又安靜又深沉。

夏聽南把徐秉然的身體推直,給他翻了個麵,讓他正麵朝上,結果他又自己翻了回去。

她哭笑不得:“徐秉然,你是煎餅嗎?”

這一麵烙完烙另一麵。

徐秉然偏頭,露出一隻眼睛,眼睛裏紅血絲很多,看起來柔軟又疲憊。

夏聽南馬上關上燈:“閉眼。”

他乖乖地照做了。

床其實很大,兩個人平躺著還是隔了一些距離,隻是兩床被子堆積顯得有些擁擠。

夏聽南身上的睡衣是夏媽媽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大T恤衫,好看是挺好看的,前幾年給她還有些太大,她一直壓在箱底沒拿出來穿,現在穿在身上倒是正好,有一種寬鬆又舒適的感覺。

她扯了扯衣擺,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絮絮叨叨,好像想把世界上的一切有趣的事物都講給徐秉然聽。

“徐秉然,陳茜居然想找男朋友了,太意想不到了。”

“嗯。”

“是高三年級的一個學長,長得還蠻帥的。”

“……”

“徐秉然,那個湯誠最近都不找我了。”

“嗯。”

“對了,巧巧姐考得怎麽樣?”

“不清楚。”

“你怎麽也不關心一下?”

“我關心她做什麽?”

“徐秉然,我上次在網上看到一個德式布丁,裏麵有麻薯,還可以拉絲,看起來很好吃。”

“你非要大晚上說這些嗎?”

“好的……”

“徐秉然,我晚上吃了拌麵,裏麵有很多大蒜,我一直講話會不會臭到你?”她忽然想到這一點。

徐秉然說:“不會。”

夏聽南眼睛一眯,頓時湊近他,故意想朝他哈氣。

徐秉然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捂住了夏聽南的嘴,反身把她摁回**,不讓她動彈。

他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是希望我更清醒一點嗎?”語氣充滿疑惑。

夏聽南噴笑,她推著嘴上的手,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你的表情也太搞笑了,哈哈哈!”

徐秉然無語。

夏聽南笑了整整五分鍾,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一些,一看到徐秉然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來。

整個房間全是她的笑聲,有一點像鵝叫,又像燒開的水壺,很有感染力,也很吵。

外麵忽然有人大喊一聲:“誰家啊!大晚上不睡覺笑個屁啊!”

夏聽南安靜了一瞬間,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整個人都在抖,嘴角偶爾漏出一點笑聲。

這下連徐秉然都有點想笑了。

“別笑了,再笑鄰居來投訴了。”

夏聽南深呼吸了兩輪,把眼角的眼淚給擦幹,說:“我實在憋不住。”

徐秉然的表情太好玩,震驚無語的眼神配上陰沉沉的臉,喜劇效果衝破天際,她以前真沒看見過他這副樣子。

徐秉然繼續盯著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夏聽南用力地揉了揉臉,說道:“好了,我緩過來了,你先別看我,我怕看到你的臉又想笑。”

他閉了閉眼,翻身背對夏聽南躺下。

夏聽南戳一下他的背,再戳一下……

徐秉然摸了摸背,轉過來看她。

“徐秉然,我們的日出計劃還有嗎?”夏聽南眼底的笑意還沒散。

原本他們兩個計劃找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去旁邊的山上野營,一起看日出,徐秉然幫她拍好看的照片,讓她可以發朋友圈集讚,但後來徐爸爸的事情來得突然,她一直沒再提。

徐秉然“嗯”了一聲。

“真的?”

“真的。”

“那我們什麽時候去?”夏聽南期待地問。

她覺得徐秉然把自己關在家裏很久了,實在是需要出門散散心。

徐秉然半眯著眼,看起來在思考。

最近天氣不太好,就像今晚一樣雷雨交加,不適合進行戶外活動。而且他過幾天有一個班級畢業酒會,三年同窗,情誼不是假的,接下來大家都要各奔東西,無論如何他也想去參加一下。

他輕輕說:“等下一個晴天吧。”

等到烏雲散去,溫暖光芒照耀大地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徐秉然平緩的呼吸聲傳來,夏聽南才帶著被子枕頭重新回家。

畢業酒會那天,徐秉然被大家簇擁著。大家都聽說他要去北京讀警校,有恭喜他的人,也有對此感到遺憾的人。

有人說:“徐秉然,你這個成績讀什麽985、211沒有,要去讀警校,就業麵也太窄了。”

徐秉然笑了一下,沒回答。

對他來說,這不是就業麵窄,而是他隻給自己留了一條路。

章又程見他被圍住,過來解救他:“行了,桌子上好菜這麽多,還堵不住你們的嘴,再不吃全涼了!”

湯巧巧也插了一嘴:“警校怎麽了?等你們以後違法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徐秉然帶人去抓你們呢。”

大家笑成一團。

章又程壓低聲音遲疑地問徐秉然:“還好吧?”

他畢竟是關係最好的兄弟,多少也知道一點徐秉然家裏的事情。

徐秉然搖搖頭:“就這樣吧。”

他已經是一個成年男人,應該有調節自我的能力,不能讓已經發生的事情繼續影響生活。於他來說,事情已經沒有好壞之分,發生的事情無法逆轉,他隻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章又程拍拍他的背,他回頭朝章又程笑了一下。

班主任整個晚上都帶著笑,吃到一半已經被灌了不少酒,拿著話筒走到台上咳嗽了兩聲。

“同學們,我是第一次當班主任帶班,從你們剛進來稚嫩的樣子,到現在成長成一個個穩重的模樣,我真的很感動,也很有成就感。

“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不會相同,大家不要以對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其他人。你們未來或意氣風發、或小資文藝、或壯誌淩雲、或寧靜平淡、或投身公益、或報效國家、或經營小家……那都是不一樣的精彩人生,隻要有信念,沒有什麽失敗可言。

“我真心地希望你們,小路成坦途!”

觥籌交錯間,每個人手中的酒杯都高高舉起,酒杯與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帶著酒花的**在搖晃中溢出點滴。

徐秉然仰頭,痛快地與大家一起喝下杯中的酒。

散場的時候,除了一些女生,大部分男生都是東倒西歪的模樣,班主任哭笑不得地說:“看來大家都是好孩子,平常都不喝酒,酒量都不太好啊。”

最後他一個個幫他們叫了車,叮囑大家注意安全,到家了都在群裏發一條消息。

徐秉然扶著樓梯緩慢上樓,用鑰匙對準門鎖,卻怎麽也開不開門。

他皺起了眉。

夏聽南在客廳看電視,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以為有小偷,從貓眼裏看了看才發現是徐秉然。

她打開門,接住搖搖欲墜的徐秉然。

一陣酒氣混著夏季雨夜的青草味鑽入夏聽南的鼻子。

徐秉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夏聽南,黑白分明的眼珠蒙著霧卻還是沁人心脾。

夏聽南愣愣地說:“你走錯門兒了。”

徐秉然呆呆地“哦”了一聲。

夏聽南心裏鬱悶,徐秉然怎麽看起來有點二。

她默默歎了口氣,朝家裏喊:“媽,徐秉然喝蒙了,我先把他送回去。”

房間裏的夏媽媽也大喊:“要不要幫忙!”

“不用!”

徐秉然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了夏聽南身上,沒帶一點含糊。

“大哥,你好歹腿用點力吧。”夏聽南拽著他,從他手裏把鑰匙拿過來開鎖。

徐秉然聞言稍微站起來了點,但沒走兩步又渾身軟了下來,緩緩把頭埋在夏聽南的肩窩,輕蹭了兩下,聲音悶悶的。

“夏聽南,我想吐。”

一聽,夏聽南的臉都綠了,快馬加鞭地把他送往衛生間。

“別吐,千萬別吐!我洗了澡的。”

由於動作太快刹不住車,她差一點把徐秉然的頭塞進馬桶裏。

徐秉然撐著馬桶蓋轉頭看她,問道:“你是不是恨我?”

她幹笑:“失誤,失誤。”

說著要吐,但他最後也隻是痛苦地幹嘔了兩下,什麽也沒吐出來。

夏聽南拍著他的背,看他眼圈都紅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拿著手機就開始百度。看到網上說要喝溫開水或者蜂蜜水,她打算去廚房看看有沒有蜂蜜。

徐秉然就是在這個時候抱住她的。她嚇了一跳,以為他是滑倒了。

但徐秉然隻是緊緊抱住她。

他好像越發醉了,連臉都熱得燙人,側臉貼著夏聽南的腰腹,嘴裏一直念叨著:“夏聽南,我去上學後,你要好好學習,知道沒有?”

她覺得有些癢,往後掙了掙,敷衍地說:“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好……”

服了,她真的服了。

醉成這樣還沒忘記讓她好好學習,要是被她爸媽知道了,估計會感動得哭出來。

她默默地打開手機,開啟錄像模式,攝像頭朝下,對準了徐秉然的臉。

喝了酒的徐秉然雖然還是悶悶的,但話明顯變多,而且很黏人。夏聽南覺得還挺好玩,笑眯眯地錄著視頻,打算等徐秉然清醒之後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

徐秉然問道:“你為什麽不說話?”

“你想聽什麽?”

“你的聲音。”

夏聽南拿著手機的動作頓了頓,奇怪地看徐秉然,心想:我的聲音有什麽好聽的?

徐秉然的手忽然卸了力,整個人往地上滑,夏聽南連忙拉住他,把馬桶蓋放下來讓他坐上去。

他的視線還是跟著夏聽南的身影走。

手機被隨手放在台子上,錄像模式卻忘記停止,她自顧自地去拿徐秉然的毛巾衝了衝,然後靠近他。

徐秉然很聽話,把臉湊了上去,迷離的眼神落在夏聽南的短袖睡衣上,喉結忽然滾了滾,緩緩閉上眼。

夏聽南毫無察覺,耐心地擦了擦他的臉和脖子。

擦幹淨之後,徐秉然又往她身上倒。

夏聽南擰著他的頭把他推遠。

“我的天,徐秉然原來這麽會撒嬌的嗎?”她自言自語,然後馱著徐秉然去**躺下。

她拍了拍他的臉,喊道:“徐秉然?”

像是沒聽見一樣,徐秉然閉著眼,柔順的短發搭在枕頭上,看起來有一種與這張臉不符的乖順。他身上穿的是短袖和運動中褲,同樣很清爽。

夏聽南有些無從下手,不確定是否就這樣把徐秉然丟在家裏。

緊接著,徐秉然動了動,忽然開始往下扯自己的褲子。

她怔了怔,趕緊攔住他:“使不得使不得,等我走了再扒。”

他又不動了。

夏聽南覺得很搞笑,又想拿手機拍,這時候才發現手機還在衛生間。她拿回手機,發現都快沒電了。

她想了想,覺得讓徐秉然睡一覺就好了,於是打算安靜離開。

關門的一瞬間,仿佛聽到徐秉然叫了她一聲,她懷疑自己是幻聽了,這時手機沒電的提示音又響了,她趕緊跑回家把手機充上電。

夏媽媽聽到她回來的聲音,問道:“聽南,秉然怎麽樣了?”

她又跑到夏媽媽的房間,說:“他想吐但吐不出來,我就幫他擦了把臉,然後丟在**了,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讓他休息吧,我明天上班之前去看看他。”

“好。”

夏媽媽第二天上班前去看徐秉然,發現他還在睡,於是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徐秉然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已經是中午,頭還隱隱有些發暈,對於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隻記得自己開錯了門。

他洗漱好之後去敲夏聽南的門。

夏聽南剛好準備吃中飯,看到他過來就問他要不要一起吃。

徐秉然說不用,他已經點了外賣。

夏聽南吃的也是外賣,她剛吃兩口就打開手機,說要給徐秉然看個東西。

徐秉然有些疑惑:“什麽?”

“你看了就知道了。”她嘴角的弧度壓都壓不住,臉部表情甚至有點扭曲。

徐秉然看到她打開相冊,在一堆自拍和表情包中間選了一個視頻文件,緊接著,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臉。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視頻,像是要把她的手機盯穿。

詭異的氣氛在無聲地發酵,偌大的房子裏沒有人說話,但視頻裏莫名黏膩的聲音不斷傳出。

徐秉然突兀地開口:“這不是我。”

夏聽南一口飯直接噴出來。

徐秉然又說:“你修圖的。”

夏聽南邊咳嗽邊叫道:“視頻怎麽修圖啊?”

徐秉然奇怪道:“我怎麽知道怎麽修?”

“你還不承認,我服了。”她又氣又好笑。

徐秉然又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夏聽南手裏的手機拿過來,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給了自己,然後把她手機裏和聊天記錄裏的視頻都刪除,才把手機還給她。

夏聽南問:“你幹什麽?自己珍藏啊?”

徐秉然沉默了一下,然後說:“研究一下你怎麽修圖的。”

夏聽南怒道:“跟你說了不是修的啊!”

九月,雨過天晴,熾烈的陽光灑在大地上,世界煥然一新,終於迎來了難得的晴天。

但夏聽南沒有十分高興,因為徐秉然已經光榮地成為一名大學生,拖著行李坐著飛機飛向北方,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

少了一個可以陪她嘮嗑的人,她轉而黏上了好朋友陳茜。

陳茜欣賞的男孩子是高三籃球隊的主力,夏聽南最近被陳茜拉去一起看比賽。

雖然每次看到選手們進球是很帥,但夏聽南完全不懂規則,視線毫無目的地跟著球不停地跑,沒多久就十分疲憊與無聊。

她壓根不懂球,無論是足球、籃球,還是曲棍球,還是亂七八糟的什麽球,不過電腦上的三維彈球她倒是玩得不錯。

“要不然我還是回去學習吧。”

高二了,是時候開始認真學習了。

陳茜瞟了她一眼:“你這話說的,你自己信嗎?”

夏聽南幹巴巴地笑了兩聲,繼續陪陳茜坐著。

籃球場裏的人追著球跑,夏聽南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隨手拍了張照給徐秉然發了過去。

夏聽南:【你在幹嗎啊?籃球賽好無聊。】

徐秉然大概正好在休息,很快回複過來,但就兩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湯誠?】

夏聽南把圖片放大再放大,還真在照片裏看到湯誠了,後者正坐在對麵的觀眾台上,目光像是在往這邊看。

她無語地回複:【這你也能看得清?不愧是當警察的視力。】

徐秉然:【……】

湯誠早就看到了夏聽南,趁籃球賽中場休息直接從對麵看台走到了這邊看台。

一片陰影擋住了夏聽南的視線,她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到了湯誠的臉。

湯誠一本正經地說:“你好。”

“你好……”

夏聽南上一次和湯誠在微信上聊天可以追溯到好幾個月前。

說起來,最開始湯誠找她聊天是因為她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有關遊戲的內容,然後湯誠就來找她一起玩遊戲,非常熱情,非常莫名。

湯誠說:“你好久沒上遊戲了。”

夏聽南回道:“我最近不怎麽打遊戲。”

她沒有說謊,她喜歡打遊戲,而且技術還不錯,但前段時間事情實在是太多,她的精力都分給了徐秉然,所以一直沒碰遊戲。時間久了,她對遊戲的興趣急劇下降,有時間也不想點開。

湯誠又問:“那你今晚上嗎?有活動。”

夏聽南猶豫了一下,當著麵有點不好意思拒絕,於是回答說:“上吧。”

湯誠問完之後沒有絲毫留戀就離開了。

陳茜坐在旁邊很迷茫:“你們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夏聽南不甚在意地說:“還好吧。”

就打了幾把遊戲,聊過一段時間而已。

晚上,夏聽南和徐秉然說起這個事情。

徐秉然安靜了一下,然後說:“你把你的號給我。”

“可以啊。”

正好她也不想打遊戲,她的小說才看到一半,不看到結局她心裏不痛快。

之後湯誠和徐秉然打得怎麽樣,她也沒關注,反正湯誠也沒找她說什麽,徐秉然也沒提起,她自然而然地以為他們兩個相處愉快,建立了戰友般的情誼。

因為她天天收到賬號異地登錄的提示消息。

直到好幾個星期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兩個人在遊戲裏天天單挑,勢要分出個勝負。

高二的時間過得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課業明顯加重,就算是夏聽南這種摸魚老手也找不到長時間偷懶的機會。

徐秉然在學校基本是警務化管理,每天六點半就得起床集合,晚上十點半就得熄燈,平常不是跑步就是隊列,上課也得由隊長帶隊去,周末不打報告也不能出校門。每天也就午休和睡前有時間和夏聽南聊聊天。

但夏聽南太沒心沒肺了,徐秉然不在跟前,她就跟忘了他一樣。

原本就比以前繁忙了,她還一有空就想著看小說,找徐秉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對徐秉然的話也愛搭不理,兩個人的聊天頻率逐漸從一開始的一天一聊,變成一周一聊,後來又變成半個月一個月才聊一次。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徐秉然放寒假回來。

當夏聽南看到徐秉然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家門口時,她頓時控製不住地罵出聲。

“徐秉然,你回來怎麽不和我說?”

徐秉然沒理她,而是向夏媽媽打招呼:“阿姨。”

“哎,回來啦。”夏媽媽今天剛好在家,看到徐秉然頓時笑起來,然後一巴掌揮到夏聽南的後腦勺,“哪裏學來的罵人的話?看到秉然帶這麽多行李還不去幫忙?”

夏聽南趕緊把徐秉然手裏沉甸甸的袋子接過來,兩個人的手不經意地觸碰到,她感受到一陣涼意,像是血液難以流通之後的僵硬冰冷,她的手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徐秉然穿著一身黑色羽絨服,脖子上還圍著圍巾,很簡單的款式,卡其色帶著一些流蘇,被隨意地圈在脖子上。他的頭發比之前短了一些,應該是回來前又理了發,看起來很幹淨,鼻尖有一點紅,大概是被凍的。

徐秉然甩了甩發麻的手,說:“給你們的。”

夏聽南拎著袋子一副感動的樣子:“好兄弟,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徐秉然冷冷地瞥她一眼,一聲不吭把行李箱拖進家裏,關上了門。

夏聽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哪裏惹了他,靠著徐家的門按了半天門鈴。但徐秉然就是不開門,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夏媽媽責怪道:“你不要老是惹秉然。”

夏聽南一臉蒙:“我沒有啊。”

她不輕易言棄,跑回房間關上門想翻窗。她剛掀開窗簾打開窗戶,就被席卷而來的冷風凍得瑟縮了一下,然後看到徐秉然站在陽台上,穩如泰山般抱著胸正盯著這邊。

他眸子裏沉甸甸的,卻又很明亮,包含著可見的天和地,還有她。

一月雖然還沒有飄雪,但天氣的確冷得讓人發抖,枯黃的樹葉在地上飄,又因為肆虐的風而飛揚,街上的人都像老人一般步伐蹣跚。

夏聽南的頭發在空氣中狂亂飛舞,她把窗戶關小了點,稍微放大了說話的聲音。

“你都知道我要過去,還不開門?”

“過來做什麽?”

“這麽久沒見,看看你唄,你無緣無故發什麽脾氣啊?”她嘀咕,“而且回來也沒和我說一聲。”

徐秉然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你看看你的微信。”

夏聽南遲疑地打開手機,點開和徐秉然的聊天記錄。她印象中他們倆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聊天了,然而這隻是她的印象而已。

聊天記錄最下方赫然是徐秉然發的:【我這周六回來,行李有點多。】

夏聽南一時語塞。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有點明顯,夏聽南不能裝自己沒看懂,但她的確沒看見這條消息。

消息是周三晚上發的,她回憶了一下,那時候她應該在被窩裏看小說,可能看到消息彈出來就快速劃掉,之後微信攢的消息太多,她就給忘了。

其實徐秉然知道夏聽南沒看見消息,因為她一直沒有回複,他也沒有重複給她發消息來提醒她,讓她來接他。

有的話說一次就足夠,說多了就顯得廉價,他內斂的性格不允許他祈求著夏聽南來關心他,讓她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他心裏真切地希望夏聽南能那麽做。

當麵對車站的人潮湧動,來來往往的光影交錯,發現裏麵沒有任何一個他熟悉的人,沒有一個他渴望的靈魂時,心裏有一種微妙的情緒。

他覺得無論如何,至少夏聽南應該在他身邊。

他垂下眼,兀自點頭:“好兄弟?不會忘記?懂了。”

說完,他轉身走進房間,關上陽台門。

“哢——”

落鎖。

冬季的風依舊在肆虐,世間萬物都是一副在顫抖的樣子。夏聽南看不到徐秉然的身影,也沉默地關上窗,重新把窗簾拉上。

雖然徐秉然不讓她過去,但夏媽媽見徐秉然好不容易放假回來,就喊他晚上來家裏吃飯。

兩人終究還是相見了。

飯桌上,夏聽南出於愧疚的心理,坐在徐秉然邊上不停給他夾菜。

夏媽媽看不下去那堆得比山高的碗,於是拚命從徐秉然碗裏把菜夾走。

這邊往裏填,那邊往外挖,徐秉然盯著自己的碗,臉都木了。

夏聽南受不了了:“媽,你想吃自己夾啊,從徐秉然碗裏夾幹嗎?”

夏媽媽沒好氣地說:“你又幹嗎?你想把你秉然哥撐死?”

“他現在塊頭大了一圈,就要多吃點啊!”

“那也不是這麽吃的!”

穿著羽絨服還看不出來,如今換下了厚外套,看起來就十分明顯,徐秉然又長高了,或者其實沒有長高,隻是更加筆挺。

他在學校裏時不時參加五公裏長跑拉練,平常吃得多練得多,身上的肌肉線條自然更加明顯,再加上天天站軍姿,如今整個人就像一棵白楊一樣挺拔,多出絲絲堅毅的氣質。

這一頓飯徐秉然吃得有點心累,夏聽南也食之無味。

飯後,徐秉然和夏媽媽聊了一會兒,主要是夏媽媽擔心他,大致了解了一下他的學習和生活。聽到徐秉然優秀的成績之後,她又笑得很開心。

“秉然,也不要太累到自己,有什麽需要就和阿姨說,或者找聽南,你就像我們的親兒子,她就像你的親妹妹,一家人不用客氣。”

徐秉然朝夏媽媽笑了一下,夏媽媽感慨地拍了拍他。

“你也知道聽南這孩子從小到大就這樣,有時候缺根筋,有時候又比我們還通透,現在我也不指望她有什麽大成就,開開心心長大就好。”她握著徐秉然的手,“我和她爸都太忙了,我們也一直很感謝有你陪聽南,你們兩個都要好好的。”

徐秉然說:“會的。”

夏聽南見他們兩個聊半天還沒聊完,等得有點著急,開門出來偷看,被夏媽媽抓住了。

夏媽媽沒好氣地說:“行了,別看了,多大年紀了還這麽黏秉然,你們兩個玩去吧。”

徐秉然的目光移到夏聽南臉上。夏聽南眨了眨眼,扯出一個笑。

他心裏挫敗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走向夏聽南。

徐秉然進了房間後沒關門,夏聽南看到之後把他拽進來了一點,迅速把門關上。

“徐秉然,那條信息我真是沒看到。”她表情嚴肅。

房間裏很暗,夏聽南也不喜歡開燈,覺得昏暗的環境更適合娛樂和入眠。然而,就算在黑暗中,他也能勾勒出夏聽南的輪廓。

徐秉然忽然說:“暑假我可能不回來了。”

夏聽南心裏咯噔了一下。

徐秉然又說:“騙你的。”

夏聽南翻了個白眼:“你真無聊。”

他勾了勾嘴角。

徐秉然躺在她的**,用手臂擋著臉,眼皮子打架,止不住地犯困,頭腦也有一點不清醒。

今天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還搬了這麽多行李,的確有點累,而且警校的訓練的確很高強度,他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夏聽南趴在旁邊,試探地問道:“那你不生氣了吧?”

他閉著眼睛,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夏聽南,明年開始我真的沒時間陪你了。”

從大二開始,學校就會開據介紹信,安排學生去派出所見習,時間不短,基本沒有什麽休閑娛樂的時間。

“沒事,我還有陳茜陪我。”她一向不缺朋友。

徐秉然“嗯”了一聲,嘴角的線條更平了。

夏聽南有點好奇地擼起他的袖子,摸了一下他小臂上的肌肉,然後又往大臂上摸。

“別**,很癢。”他疲憊又沙啞的聲音響起。

徐秉然的喉結滾了滾,翻身拉住夏聽南的雙手,半抱著把她的手臂鉗到她的身後。

夏聽南不經常鍛煉,手腳都很涼,耳朵也很涼,像是一個冷血動物。而徐秉然簡直是一個火爐,渾身都是加熱的血液。

兩人絮絮叨叨地聊著近況。

漸漸地,夏聽南隻能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她便不再出聲,安安靜靜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夏聽南掙了掙手,很輕鬆地解脫出來。她摸了摸徐秉然的臉,溫度正常,鼻子也十分通氣,看來隻是過於困倦。

夏媽媽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她輕輕地招了招手,讓夏聽南出來。

夏聽南把徐秉然身上的被子蓋好,確保他不至於著涼才出來。

“沒發燒吧?”夏媽媽問。

看到夏聽南搖頭後,她鬆了口氣:“那就好,秉然今天就睡在你房間吧,你爸今天不回來,你到我房間睡。”

夏媽媽也看出了徐秉然的疲憊,心裏止不住心疼,在她看來,徐秉然到底是一個孩子,他還不到二十歲,卻成熟聰明,把世界和人生看透自然會多很多苦悶之處。

有時候,她倒希望徐秉然能像自家女兒一樣沒心沒肺,這樣也少一點煩惱。

徐秉然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睜開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間,卻不是他自己的房間,夢裏的畫麵好像還殘留在眼前,像這個房間一樣溫暖。

他有些遲鈍地慢慢把頭埋進被子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起床。

推門出去,他看到夏聽南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而夏媽媽早就出門上班了。

夏聽南看到他終於醒來,和他打招呼,問他睡得如何,然後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說是留給他的。

光從四周的窗戶照進來,衍射出奇異的光暈,徐秉然恍惚覺得自己還沒從夢中醒來,一切都還帶著夢幻的意味。

他走近夏聽南:“早上好。”

夏聽南稀奇地看著徐秉然,看到他迷蒙的眼神,很快也笑著說:“早上好。”

然後,他的寒假就在美好的冬季暖陽中開始了。

由於好久沒回家,高中同學也很久沒聚了,所以徐秉然和章又程出去玩了幾天。

男生的活動離不開夜宵和遊戲,徐秉然雖然沒有很感興趣,但也沒拒絕。他問過夏聽南要不要跟過去,但夏聽南覺得天氣太冷,半點也不想出門。

不過她倒是在家裏遠程參與了他們的遊戲,甚至和章又程都建立了一定的友誼。

章又程性格活潑,每一次叫她“聽南妹妹”,夏聽南都一臉嫌棄,轉而在遊戲裏報複章又程,而徐秉然就是她的“幫凶”。

寒假是公認的短暫,幾乎是一轉眼就到了過年。街上的商店幾乎都關了門,銀灰的卷簾門看起來不近人情,有些冷漠蕭索,但身邊的顏色明顯多了起來,燈籠、福字、春聯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

今年過年尤其寂寥,夏聽南覺得兩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畫麵還發生在昨天,好像不久前自己和徐秉然還是兩個沒長大的小土豆,她在徐秉然的房間裏搭著積木,外麵是兩家父母聊天的聲音,但現在已經翻天覆地。

她難免生出難過的情緒,更害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徐秉然。

夏爸爸夏媽媽問徐秉然願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回老家過年,徐秉然果斷地拒絕了。

夏聽南覺得這要是她的話,她也會拒絕,都是不熟悉的人,多尷尬。

夏媽媽有些犯愁:“哎,這可怎麽辦,秉然又不肯跟我們回去過年,那放他一個人在這裏也不行啊。”

夏聽南說:“要不然我留下來陪他吧。”

夏媽媽一想,覺得也行。

徐秉然知道夏聽南要留下來之後,表情反而不太好。

“你之前不是說你奶奶身體不太好嗎?一年就這麽一次,你要去看看她。”

“那你怎麽辦啊?”

徐秉然好氣又好笑:“什麽怎麽辦?夏聽南,我是個成年人,隻是一個人過年而已,不是什麽大事。”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夏聽南也不好強求,而且她的確挺想回去看看奶奶的,奶奶也想她了。

然而到了除夕的那天晚上,夏聽南就沒放下過手機,想到徐秉然一個人在家裏,她總覺得心裏十分愧疚心慌,於是不停給他發語音。

“哎,你看春晚了沒有,那個小品好搞笑。”

“徐秉然,剛剛那個女明星你看到沒有,她好瘦啊。”

今年徐秉然的新年祝福來得很準時,而且夏聽南的每一條消息他都認真回複,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受到過去發生的各種事情的影響。

但夏聽南還是不放心,於是大年初一,她和父母知會了一聲,就一個人背了個包坐車回了家。

原本是想給徐秉然一個驚喜,結果倒成了驚嚇。

樓道裏的燈泡不太好了,光有些發黃,經常接觸不良地忽閃忽閃。

徐秉然晚上從超市回來,摸著黑上樓,正要開家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幽幽的歎息。

“哎……”

即使徐秉然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此時此刻還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夏聽南抱著腿坐在徐家門口,哭喪著臉道:“徐秉然,我都等了你兩個小時了……”

太倒黴了。

她興致勃勃地上樓,興致勃勃地敲徐秉然的門,沒反應,她就想先回自己家。

她摸了摸左邊褲兜,沒有,掏了掏右邊褲兜,還是沒有,上下左右裏裏外外翻了一遍,就是沒有。

誰能想到她什麽都帶回來了,手機、充電器、充電寶、電動牙刷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沒有一個被落下,偏偏落下了家門鑰匙。

徐秉然把夏聽南從地上拉起來,摸著她的手,一片冰涼。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卡其色圍巾摘下來,一圈一圈地裹在夏聽南的脖子上。流蘇讓她癢得發出一聲笑,徐秉然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冰涼冰涼的。

夏聽南半張臉都埋在了圍巾裏,鼻尖白裏透紅。

徐秉然壓著火氣問:“你怎麽不給我發消息?”

夏聽南打了個噴嚏,苦笑道:“我手機沒電了。”

“充電寶呢?”

“也沒電了……”

“那你不會先去其他鄰居家裏嗎?”

夏聽南不吱聲了。

徐秉然的嘴緊抿著,眉頭皺得很緊,能看出心情不太美好。

他快速打開門,把手裏的袋子丟在玄關,拉著夏聽南快步往房間裏走。

房間裏很溫暖,陽台的門開了一點縫,空氣是流通的,偶有一絲涼風,但徐秉然覺得他現在就喘不過氣了。

他們都沒有冬天開熱空調的習慣。

原本徐秉然是有的,但夏聽南每次冬天來都嫌他房間悶,說自己喘不過氣,一開始徐秉然還當作沒聽見,但看到夏聽南悶得整張臉通紅,他最後還是無奈地關上空調,給夏聽南開窗透氣。

到後來,徐秉然也逐漸變得不愛開熱空調了。

“進去,馬上洗個熱水澡。”他急促地推著她。

夏聽南扒著門,說:“等一下,讓我先把衣服脫在外麵。”

徐秉然先進到衛生間,一隻手扶著牆,另一隻手把牆上的小窗關緊,然後開始放熱水,確保夏聽南一會兒一進來就能衝熱水澡。

“好冷好冷!”夏聽南縮著脖子不停扭動著,然後打開書包打算找換洗的衣服。

徐秉然對於她先脫衣服再找衣服的行為感到不理解,說:“你先進去洗,我幫你找。”

“好!”夏聽南手疾眼快,把幹淨的內衣**抓在手裏帶進浴室,模糊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幫我找一件厚的。”

聽到浴室裏傳出淋浴的聲音,徐秉然打開夏聽南的書包開始翻。

她的書包和她的衣櫃一樣混亂,沒有一點分類的概念,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地堆著。徐秉然找了一下,發現她根本沒帶什麽冬天的衣服,也沒有睡衣,隻有壓在底下的幾件短袖。

他的目光從包中一處略過,停住。

徐秉然動作很快地把書包拉鏈又拉上了。

他走過去敲了敲衛生間的門,問道:“你隻帶了短袖?”

夏聽南的聲音和水聲一起響起:“長袖沒有嗎?要不然你翻去我房間拿一下!”

徐秉然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應該怎麽回夏聽南。他倒是想翻過去拿,那也得夏聽南房間的窗戶沒鎖上。出於安全考慮,夏媽媽在離開家之前把所有門窗都上了鎖,沒有給小偷留一點機會,也沒有給徐秉然和夏聽南留一點機會。

最後,徐秉然從自己的衣櫃裏找出幹淨的長袖長褲給夏聽南。

不過對夏聽南來說實在太大,她穿起來的樣子很滑稽。

徐秉然坐在**,看到夏聽南歪歪扭扭地走到他麵前,拉住了她。

夏聽南晃了晃,然後停在他身前。

他像小時候照顧夏聽南一樣,認真地把她的袖口折了上去。看著夏聽南的手露了出來,他摸了一下,溫溫的,是剛洗完澡的潮濕。

“衣服好大。”夏聽南收回手扯衣服,然後用力把褲子上的腰帶係緊,“你也沒有厚的睡衣嗎?”

徐秉然抬頭對她說:“沒有。”

他並不是很怕冷,一年四季的睡衣都是短袖配運動褲。

“好吧。”她渾身舒暢地撲到徐秉然**,滾進他的被子裏,“太舒服了,我都不想出來了。”

徐秉然扭身看她:“你洗了半個小時。”

“放心,還有熱水。”

“冷不冷?”

“正好。”

“明天想去哪裏玩?”他沒有問她為什麽回來,好像他什麽都知道。

夏聽南想了想,說:“看日出?”

他們的日出之行被耽擱了整整半年,終於在此時得到了兌現。

早上,夏聽南被徐秉然從**拖了起來。

前一晚,徐秉然讓她睡在**,自己打了地鋪。擔心夏聽南睡覺會著涼,徐秉然還是開了空調,然而睡到半夜兩個人都覺得太悶了,幹脆又關了,幸虧房間裏依舊暖和,兩個人都睡了一個好覺。

等他們爬上了山頂,天空已經隱隱地泛起了光,地平線的紅與頭頂的黑互相渲染著,形成了難以形容的光輝。

山上人煙稀少,每一棵植被上都掛著晨露。夏聽南看著遠處冉冉升起的太陽,讓徐秉然幫她拍照片,徐秉然當然沒有拒絕。

她蹲在草叢中朝鏡頭笑,笑得比身後初升的太陽還好看。

徐秉然舉著手機,忍不住問道:“你要拍這一堆草嗎?”

夏聽南瞪著他,又慢慢站起身。

最後他們也沒拍幾張照片,因為日出太美,所以夏聽南在看日出,而徐秉然在看夏聽南。

夏聽南長大了,卸去稚嫩的外衣,逐漸顯現出與以往不同的色彩,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不再黏他。

她好像在身體力行地告訴他,她不再是會纏著他的小孩子。但徐秉然反而希望她不要長大,至少不要這麽快長大,因為長大意味著煩惱,也意味著他們總有一天會不再這麽親密。

他很清楚夏聽南的許多煩惱源自他,夏聽南不會為學業煩惱,也不會為身材煩惱,但她會為徐秉然的沉悶而煩惱。

徐秉然有的時候會想自己會不會成為夏聽南的負擔,因為夏聽南比他做得還好,明明可以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她選擇留下陪他聊天給他解悶,明明可以在老家過一個好年,她卻不聲不響地回來。

表麵看起來好像是夏聽南黏著他,需要他的陪伴,實際上徐秉然心裏明白,是夏聽南在找理由陪他。

以一種直白且貼心的方式。

這是徐秉然在今年中見證的夏聽南式溫柔。

如果可以,他希望夏聽南能一直在身邊,感受她的喜怒哀樂,因為她總是歡樂更多,充滿感染力,而她的其他情緒他也願意全盤接受。

但事實上,他並不能這麽做,因為夏聽南的感情太純粹,而他的又太肮髒。每每注視著對方,他都在想:夏聽南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我在想什麽?

他在想夏聽南到底是什麽時候長大的,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擁有柔軟的臉頰、光滑的肌膚、甜蜜的嗓音,以及攝人心魄的眼睛。

青春期的荷爾蒙衝撞著他的心,他一邊躲避,一邊忍不住靠近,希望夏聽南變成一汪池水澆滅他冒著火的心。然而夏聽南卻是催化劑,隻會讓它磅礴。

夏聽南總是帶著熟悉的笑,用最清楚的咬字喊著“徐秉然”,用最信任的目光看著他,靠近他,擁抱他。

她的手指會在他的鼻梁劃過。

而徐秉然心裏希望的卻不是鼻梁,至少不隻是鼻梁,可以是鎖骨,可以是胸膛,可以是小腹,可以是他身上的任何一處,隻要她願意。

如果有平行世界,他希望至少有一個世界中,他有美滿的家庭,除此之外,還要有一個夏聽南,她可以是他的任何人,甚至可以是他的親妹妹,隻要她在他的旁邊,他想他可以接受。

然而在數千萬個世界中,在這個平凡的世界中,他隻是被洪流碾壓的螻蟻,失去一個又一個他愛的人。

毫無辦法,頹然又無力。

徐秉然不想再失去夏聽南,又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挽留,如今的他一無所有,空有一腔抱負。他不僅代表他自己,還代表著死去的父親,他不能徘徊不前,他必須離開舒適圈,離開有夏聽南的地方,去打他應該打的仗,去成為他應該成為的人。

山風輕輕地吹,夏聽南頂著日出的光輝,問他在想什麽。

他說:“你頭發亂了。”

夏聽南自己撥了撥頭發,發絲在光輝裏泛著紅,像一把利刃向他襲來。

徐秉然靜靜地看著她:“如果兩年見不到我的話,你會想我嗎?”

夏聽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會啊。”

“不要食言。”

他們坐著環城公交車回了家,起點就是終點,終點又是新的起點,一切看起來還是充滿希望的樣子。

太陽遵循著自然規律進行著晝夜更替,不隨一切主觀意識發生改變,時間狂野地流逝。

溫暖又無情。

那時候,夏聽南也沒想到徐秉然說兩年,就真的是兩年。

她以為的如果並不是如果,而是現實。

分明他之前說大二才開始忙,結果大一的暑假也隻回來一個星期就走了,隻來得及陪夏聽南去新開的水上樂園玩了一趟。

事實上,夏聽南的水性並不好,上一次遊泳可以追溯到小學,徐秉然去遊泳的時候她非要跟過去。

隱約記得那天是個陰天,路上的行人沒有打傘,也沒有舉著手遮遮掩掩地防紫外線,都帶著笑自在地走著,好像陰天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天氣。

夏聽南很興奮地走在徐秉然身邊,但他對帶夏聽南一起來遊泳這件事並不是很高興,甚至有些煩,因為他還得分神看著她。

夏聽南拉他的衣角,一下、兩下、三下……

小小的徐秉然終於轉頭,麵無表情地盯著她,問道:“幹什麽?”

夏聽南小聲說:“我沒遊泳衣。”

“那你跟過來幹什麽?”

“我在家裏無聊……”

徐秉然深吸了一口氣,轉回去拉住她的手臂,帶她進了遊泳館附近的小賣部,隨手找了一件兒童泳衣給她。

但夏聽南不喜歡,非要選和他一樣的。

徐秉然僵著臉告訴她男生穿的和女生穿的是不一樣的,夏聽南皺著眉頭聽了半天才接受。

徐秉然當然不同意,於是她就趁他不注意偷偷地跑過去,最後卻因為腳抽筋在掙紮中嗆了好幾口水。

徐秉然發現夏聽南不見的那瞬間,他心跳都停了停,幸虧深水區有很多大人,看到夏聽南在掙紮就立刻把她撈了上來,否則她哪裏還能好好地在這兒給徐秉然添亂。

那天,年幼的徐秉然從頭到尾都很心累,還有一些說不出的心慌,回家的路上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夏聽南。

而夏聽南也很心累,她覺得水是很可怕的東西,從此以後能不去有水的地方就不去,就連中考體育都沒有選擇據說“飄都可以滿分”的遊泳。

不過這一次在水上樂園,夏聽南總算克服了小時候的陰影,他們兩個都很開心,在徐秉然的幫助下,她已經可以做到在水裏狗爬,雖然姿勢很難看,但至少也算是會遊泳,不至於落水淹死。

之後的時間裏,徐秉然都沒和夏聽南見過麵,幾乎每回的假期都撞上大型活動。警校裏的學生在這種時候被安排去參與安保維穩工作已經是慣例,雖然的確可以積累經驗,加強凝聚力,但根本沒有休息可言。

那段時間大家連課都不用上,為了做好活動前期工作,他們巡邏站崗,檢查消防設施,查娛樂場所,每天櫛風沐雨、早出晚歸。但這還不算累,活動舉辦當天是最累的,全天執勤,一天下來衣服都是濕的,腿都不像是自己的,十分辛苦。

每到這種時候,徐秉然就會尤其想念夏聽南。

他中間不是沒有抽空請假回去過,但偏偏那幾天夏媽媽破天荒地空出假期和夏聽南出去旅遊了一趟,於是他隻來得及和夏爸爸見一麵就再次離開,隻留下一些伴手禮在夏家。

後來有一次,他專門通知夏聽南,說自己要回去,那一次夏聽南看到了消息,信誓旦旦地說要去接機,結果是他這邊出了急事走不開,又趕不回來了。

至此,徐秉然隻能說是他和夏聽南的確沒有緣分,而唯一準時到的可能就是各個節日的祝福,還有生日時候的禮物。

陳茜問夏聽南:“最近好久沒有聽你提起你哥了。”

夏聽南回答她:“他在外地讀大學,很忙,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

陳茜發出羨慕的聲音:“那他成績一定很好,一定很上進。”在她看來,高考完就解放了,大學就是用來混的。

“他的成績向來很好。”夏聽南一直知道徐秉然很優秀,無論是從主觀還是客觀來看,他都是她接觸到的人中最優異的,好像所有美好的品質都被他占了,帥氣、聰明、體貼……她幾乎找不出他身上任何一個能稱之為缺點的地方,連沉悶的性格好像都是閃光點。

同桌瞥她:“都快要高考了,現在說這話是不是遲了一點?”

夏聽南真的不是讀書的料,看小說看微博她可以一目三行,字字刻在大腦裏,看課本看三行,她的大腦就發出需要睡眠的信號,比車上的雷達還靈敏。

她覺得她已經盡力,最近陳茜喊她出去吃東西,或者是湯誠喊她打遊戲,她一概拒絕,義正詞嚴地說自己要學習。她甚至翻出了徐秉然以前的筆記,還全部看完了,勉勉強強也算是有所進步,現在的成績不說很好,但也不算很差,深諳中庸之道。

最近徐秉然也很關心夏聽南,晚上有時間就會打視頻和她聊一聊。他知道夏聽南其實有點緊張,當初他高考的時候夏聽南都緊張成那樣,何況她自己高考呢。

“徐秉然,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暑假要見習。”

“好吧好吧。”夏聽南看著手機裏的徐秉然,忽然說,“不然我考完去找你玩吧?”

她忽然興奮起來,緊張的情緒都消失了一瞬間:“我考完就有三個月假期,我要出去旅遊。”

室友陳楠從徐秉然身後走過,忽然湊近:“又和小美女聊天啊。”

徐秉然快速地把手機放下來,皺著眉瞪他:“把衣服穿上。”

陳楠撇了撇嘴,壓低聲音說:“徐秉然,別啊,喜歡人家就趕緊說,再不說都被別人拐跑了。”

徐秉然抿著嘴不說話,拿起手機就往外走。

夏聽南嘿嘿一笑:“你室友身材挺好的。”

“我身材也很好。”

“真的嗎?我不信。”

陳楠見徐秉然出了門又回來,驚訝地看著他。

徐秉然當作沒看見,往衛生間裏走。

他關上衛生間的門,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著鏡頭快速撩起衣服,露出幾塊明顯的腹肌。

夏聽南很給麵子地“哇”了一聲:“等下,我還沒看清。”

徐秉然又撩了上去。

“哎,好想摸摸看,等你什麽時候回來可得給我摸摸。”

徐秉然沒回她,但耳朵有點紅。

陳楠看見徐秉然剛進衛生間就出來,耳朵還有點紅,表情更加驚訝。

徐秉然依舊當作沒看見,重新走出寢室門,走到開水間旁邊的陽台。

這邊能看到天空,烏黑一片像塊黑布,隻有幾個破洞般的星星。

他不知道夏聽南那邊的天氣是不是也像他這裏一樣好,因為他隻能看到夏聽南擠滿鏡頭的臉。他其實也不關心那邊天氣如何,他隻關心夏聽南。

他說:“夏聽南,好好考試。”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