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巴林寺複建工程進行的很順利,兩個月過後,三座大殿的輪廓已經初露真容。在此期間,參與複建工程的工人補充到了五十五人,各種材料款和人工費追加了將近五百萬元。還好,在維爾京群島的銀行裏,還有一百多億墊底兒。就算常春藤將來重新開張,以我這些年來在股市裏摸爬滾打的投資經驗,供養這座寺廟也綽綽有餘。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因果報應,兩位常春藤投資人因我而自殺的罪孽,會不會因我重建巴林寺而抵消?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生死輪回,下輩子請不要讓我降生在雷音村,降生在雷音村就是一種原罪。

高原之上,沒有任何娛樂生活。閑暇歇息時,工人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喝酒和賭博。我把從青寧帶來的書全都讀完了,也加入了工人們的炸金花賭局。按照慣例,我還是會把贏來的錢送給輸錢最多的工人。我經常輸錢,我輸錢的時候,也是工人們最開心的時候。

巴林寺複建過程中,陸陸續續來了三個喇嘛,堪布熱情地接納了他們。我曾經擔心過,巴林寺複建完成後,整個寺廟隻有三位師傅,未免顯得冷清。如果我大哥來到寺廟,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堪布聞聽,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說世間隻有雲遊的僧,沒有空閑的廟。果然,巴林寺還在複建中,便開始有喇嘛前來落腳。我還同堪布達成一致,巴林寺永世不收門票。堪布感歎一聲,說巴林寺最落魄之時,也不曾少舍過一口粥,少施過一盞燈,何況是以後。

在此期間,我還料理了另一件事情。有一天,我驅車一百多公裏去了果多鎮。在鎮上,我用公用電話打了青寧110報警電話,舉報解放西路閑置廠房裏被黑社會控製了二十多個樁子。在那座關押樁子們的廠房裏,大哥想必沒少遭罪,所以他才會督促我報警。我想大哥不僅僅是為了報複黑社會,更多的是出於慈悲心。

從果多鎮回到巴林寺,我遠遠看到新修的寺廟門口停著兩輛越野車。工人們沒有去幹活,全都圍坐在寺廟門口看熱鬧,我心裏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念頭。這些年來,我對凶兆極其敏感。

我剛剛停穩車,趙工頭和擼子就跑過來,說是公益監督局的人來了,不讓我們施工。我問他們倆,公益監督局什麽理由不讓施工。趙工頭說,複建寺廟的錢要捐獻到公益監督局,再由公益監督局統一規劃施工。我說把錢捐到公益監督局,再從公益監督局到巴林寺,肯定會層層盤剝,等於脫褲子放屁。我問趙工頭,他們總共來了多少人。趙工頭說,兩輛車七個人。我站在巴林寺廟門外,猶豫片刻後,吩咐趙工頭去包七個紅包,一個兩萬,六個兩千。片刻後,趙工頭捏著一遝紅包跑過來,問我怎麽給。我對趙工頭說,你進去說幾句江湖套話,給領頭的兩萬,其他人給兩千。我說他們肯定想知道是誰捐的善款,你就說捐款的人是北京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其他情況不要透露。趙工頭心領神會,攥著一遝紅包走進巴林寺。

我問擼子要了一頂安全帽戴上,躲進工人群裏,靜觀寺內的變化。大約過了一支煙的功夫,堪布和趙工頭陪著一行幹部模樣的人,走出巴林寺。一行人中,我能一眼認出誰的官位最大,甚至連第二把手、第三把手都能認出來。因為官場的人都有身體語言,同一個人的身體語言也會隨時變化,變化取決於現場有幾位上司。一位現場最大的領導站定身形,隨行者立刻穩住身形,隨著領導轉過身來,一同望著剛剛落成的巴林寺寺門。最大領導指著寺門,說是寺名的牌匾先空著,等他回去問問幾位局長,看看哪位局長有興趣題寫。堪布雙手合十,口中不住地稱謝。

自此之後,各個部門不斷地前來巴林寺“視察”,城管局以不符合規劃下令停工,環保局以施工揚塵下令停工,文管局以缺少審批手續下令停工,規劃局以建築形式不合規下令停工……最終,巴林寺不曾有過一天停工,卻前後打點各路神仙將近一百萬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