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受美股影響,中國A股連續兩天回調,釘釘直播間裏的情緒也不似以往熱情。失去熱情也就罷了,還有人開始說怪話。一個叫“巴彥”的股民,直接質疑:羅老師,你天天不辭辛苦給我們講兩堂課,難道僅僅就是為了讓我們投票嗎?

另一個叫“義勇之師”的股民,緊跟著質問道:我跟著你買的股票被套了,損失你得賠我,我覺得你就是替莊家忽悠我接盤的騙子。

這些變化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因為股民們就是這樣現實,今天賺了錢,可以跪下來叫爺爺,明天賠了錢,就能站起來罵孫子。

我抓住“義勇之師”的質問,並打開我自設的K線分析圖,毫不留情麵地批駁道:“兩天前,我明確無誤地警示過大家,未來兩天將迎來回調期。而且,我的K線分析方法也進一步得以印證,紅線接近通道底部買進,黃線接近通道頂部賣出。兩天前,黃線衝擊到通道頂部,我已經在兩天前的晚課上反複強調賣賣賣,如果因為你沒有聽課,我可以原諒你。如果你聽課了,今天還跑來砸場子,對不起,我要把你請出我的直播間。因為,我羅宜修決不跟不講道義的人為伍。”

其實,我一直在等“巴彥”的疑問出現,如果僅僅為了投票,我下如此大的氣力的確會讓人質疑。巴彥的疑問就是標準的“人群疑問效應”,因為在巴彥質疑之後,後麵緊跟著無數質疑聲。小騙子遇到質疑聲,便會心慌失據。而我遇到質疑聲,卻十分欣喜。因為質疑聲也在我的設計中,而且我需要層層遞進的質疑。

此刻,晏河在直播間以“過河卒子”的名義,適時提問道:羅老師,您的K線分析法有沒有說明文檔,我覺得這個K線參考太神奇了,我很想學會。

我提高音量,在直播間裏說道:“過河卒子想問我要K線分析法說明文檔,這是我的知識產權,我已經毫無保留地講授了,消化不了是你的問題。”

直播間留言區裏,迅速滾過很多條索要K線分析法說明文檔的股民,群氓就是這麽容易被煽動。透過電腦屏幕,我似乎能夠看見直播間裏一張張貪婪又從不獨立思考的醜臉。他們每個人手裏仿佛拎著一把鐵鍬,窮盡一生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四處攫取財富。因為他們腦袋裏裝不下任何情懷、理想和信仰,所以,隨便一個騙子煮一鍋吐過口水的雞湯,都能被這些人奉為《聖經》。他們以為買賣股票是個腦力活兒,因此自己也變成了有腦子的人。可憐的人們,他們怎麽會明白這一切的虛幻和不真實呢。當我像一座金礦一般出現後,他們剩下的唯一思考就是質疑,而質疑一旦被消除、被翻轉,所有人都會變成待宰的羔羊,隻等我手起刀落。

接下來,我又閑扯了幾句疫情對股市的影響,待到直播間裏索要K線分析法說明文檔的民意沸騰時,我才說道:“剛才是跟大家開個玩笑,我羅宜修是那麽小氣的人嗎?在此鄭重地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包含我的K線分析法和量比選股法在內,曆時三年寫就的《股道人生》馬上就要出版了,當然價格也是不菲,每本書定價是298元。”

直播間留言區裏一片嘩然,如我所期,果然有人開始懷疑。

一個叫“餘未來”的股民留言:狐狸的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原來是一個賣書的。

一個叫“我是夏始之”的股民留言:我們釘釘直播間裏有三十多萬人,當下最暢銷作家的作品首印也超不過三萬冊,這個賬你們自己去算吧。

一個叫“範華陽”的股民留言:一本普通的書才賣三五十塊錢,這本書居然定價298元!

也有偏向我說話的股民,我想這些人還算有良心,因為按照我的技術指標操作,直播間裏幾乎沒有虧錢的人,即便是最近連續幾天回調。這幫優質股民的資金戶都在一百萬以上,盈利幾個點便賺幾萬塊錢,自己掏腰包298元買一本含金量極高的股票書,就開始抱怨和不滿。

偏向我說話的股民,叫“宋博衍”,他留言道:這不是一本普通書,能夠指導你立竿見影賺錢的書,別說298元,就是兩萬九千八也值得!

網名“幺雞”留言道:羅老師帶著我們大家都賺錢了,我們花三百塊錢買他一本有用的工具書,這個沒有任何問題吧?

一個叫“宋雨田”的股民留言:你們賺錢了,我沒有,我跟著羅老師買股票以來,賠了將近十萬了,我憑什麽買他的書。

“傅嫣然”回擊宋雨田,留言說:根據羅老師的指導思路,群裏絕大多數都賺錢了,你倒賠十萬,隻能說明你的智商不適合炒股。

接下來,宋雨田和傅嫣然相互謾罵許久。看到兩個人不堪入目的粗俗字眼,我覺得這一輪輿論發酵已經夠了火候,便開始往下一輪帶節奏。

我喝下一口陸紫纓泡製的茶飲,朗聲說道:“庚子不易,諸位因為我,才湊到同一個群,也算是前世的緣分,我真誠地希望大家且行且珍惜。”

留言區裏安靜下來,為我點讚的人越來越多。

我接著說道:“我們因為股票結緣,始於股票,但是不要止於股票,我希望我們中間有很多人因為這一場相識,最終能成為人生的朋友。我們的眼界和格局也不要僅僅停留在賺與賠,在人生中還有很多遠比股票買賣更有意義的事情。例如當下的武漢疫情,此時此刻,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使得全世界華人更加團結。企業家出錢,科學家出方案,醫生、護士、軍人、建築工人出力,我作為炎黃子孫的一分子,每天都在關注雷神山醫院的工程進度,我不能出力出方案,但是我至少可以獻出一份真情。為此,我昨天晚上寫了一首詩,在此我想讀給大家聽一聽:

往昔,武漢在我心裏

是長江上的鐵橋,飛架南北

是漢正街的嘈雜,管你誰是誰

是早餐的熱幹麵,酸酸辣辣鹹鹹

而今,武漢變成世界的焦點

是一輛輛飛馳而至的火車,裝滿救災物資

是一個個逆行而上的白衣天使,使死神望而卻步

是一道道開天辟地的閃電,見證著雷神山奇跡

明天,武漢會成為人類文明的樣板

於災難麵前,人類同仇敵愾

於謊言之間,人類窺見靈魂的陰暗

於惶恐之際,人類遙望鬼門關

揮揮手,道一聲再見

……”

股民“宋雨田”留言道:這算哪門子狗屁詩,就是一段沒有營養的馬屁,敲了N次回車鍵。

在雷音村老人騙子們那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說法,騙富不騙窮,騙窮窮一生。

餘三叔時常感慨,如今的騙子不遵守行規、沒有道德底線。所以,我把我今生最後一次行騙做局的秧子,設定為資金量100萬以上的股票賬戶。當下的巨額財富大多帶有原罪,拋去買房、教育、養老和醫療等剛需支出,還能拿出一百萬去炒股的人,非富即貴。騙子的老祖宗肯定是個注重心理建設的人,他在給自己增設束縛的同時,也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去行騙,甚至還會美化自己行騙。例如,雷音村的老派騙子們大都會施舍窮人,或者資助那些剛剛入道的低端小騙子。餘三叔晚年時分,給我和阿宣講的最多就是他的徒弟阿澤。阿澤祖籍惠州,是個孤兒,在福利院長到八歲。大概是因為阿澤長相猥瑣,一直無人領養。男孩子到了八九歲,基本上就不會有人領養了。於是,阿澤逃離福利院,開始在江湖上乞討偷竊維生,一混又是七八年。機緣巧合使然,在佛山做局的餘三叔遇見了行竊的阿澤。阿澤因為偷了半隻燒鵝,正被店家的夥計們圍毆。夥計們日常受夠了店老板的氣,整日裏無處發泄,今天終於逮到了倒黴的阿澤,招呼出去的拳腳全都鉚足了勁兒。長一雙鬥雞眼的湖北夥計,連續踢了三腳,每一腳都踢中阿澤的私處。眾夥計們一直打到阿澤躺在盲道上不再抵擋,也不再抽搐。矮小黑瘦的店老板嗬斥夥計們住手,他擔心夥計們下手太重,鬧出人命來不好收拾。一個長相肥胖的夥計,操著一口牙磣的山東普通話給站在一旁的店老板出主意,說往阿澤鼻子裏倒上芥末油,保他立刻活蹦亂跳。矮小黑瘦的店老板骨碌碌地轉著一雙金魚眼,拿不定主意是給阿澤灌芥末油,還是打電話報警。就在這個時候,餘三叔扒拉開眾夥計,俯下身來探出手,中指食指伸到阿澤的鼻孔下,大拇指卻輕輕地搭在阿澤的脖子上。站起身後,餘三叔對店老板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個年頭還有人偷一口吃的,你們就不覺得他可憐嗎。店老板沒有回話,眼巴巴地瞅著餘三叔,似乎想知道阿澤是生是死。餘三叔歎一口氣,說這孩子死一半了,再不送醫院搶救,估計挺不過今天晚上。店老板不是很相信餘三叔的話,他也蹲下身來,試探一下阿澤的鼻息,臉上頓顯凝重,臉色愈發黢黑。轉而用一雙金魚大眼望著餘三叔,似乎要向這個陌生人討主意。餘三叔看了一眼躺在盲道上的阿澤,猶豫片刻後,對店老板說,你給我一萬塊錢,我來幫你送醫院料理。店老板轉悠著大眼珠子,在地上跺了兩腳,轉身進店取回來一遝錢。店老板把錢塞到餘三叔手裏,又抽回去,他對餘三叔說,你拿了錢,這事兒就跟我無關了。餘三叔說一言為定,我把這孩子扛走,絕不再回來擾你。店老板再次把錢塞進餘三叔手裏,又再次抽回去。這回,他瞪大金魚眼問道,你們倆該不會是一夥的,演這處苦肉計來騙我鈔票吧。餘三叔聞聽此言,轉身便欲離去,且掏出手機來,說你們不信我的話,那我就替這孩子報警了。說完,餘三叔果真撥打了110電話,並打開免提,讓店老板和夥計們都聽到接警女警的聲音。店老板趕忙奪過餘三叔的手機,對著電話裏說是誤撥誤撥,接著便掛斷電話。

店老板第三回把一萬塊錢塞進餘三叔手裏,沒再抽回去。餘三叔攥著一萬塊錢,敲打著店老板的肩膀問道,這回信我了嗎?店老板沮喪地點點頭,轉身一腳踢出去,正好踢中湖北夥計,他的兩個鬥雞眼瞬間分散成正常眼距。此刻,山東夥計恰好捏著芥末油瓶跑過來,店老板迎麵給了他一拳,芥末油瓶跌落在阿澤蜷曲的身體上。

快步走上台階的店老板轉過身來,對著幾個店夥計罵道:“我丟扯雷!你們幾個水貨,這個月的獎金和提成通通扣掉,賠償我的損失!”

餘三叔背著阿澤,走過街角,走進一處街心公園,把阿澤放在公園一張連椅上躺下。見到阿澤依舊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便從口袋裏掏出山東夥計丟掉的芥末油瓶,擰開瓶蓋對準阿澤的鼻孔,嘴裏念叨道,看來不給你灌點芥末油,你還要沒完沒了裝死。聞到芥末油後,阿澤睜開眼睛,急忙坐起身來。阿澤問餘三叔,我練過龜息功,你怎麽知道我是裝死。餘三叔笑了笑,說你的龜息功沒有練到家,頸動脈上的脈搏強勁有力,就算自己想死都難。阿澤癱坐在連椅上,一臉挫敗感。餘三叔問阿澤,練就了這身本事和演技,沒少挨揍吧。阿澤憤憤地望著遠處,沒有理會餘三叔。餘三叔接著說,要想活下去,你得練就一點真本事,就算是偷也是講究技巧的,你那麽偷東西跟搶沒什麽兩樣兒。

聞聽此言,阿澤眼睛裏有了光彩,他問餘三叔:“你是道上的老榮(小偷)?”

餘三叔搖搖頭,說道:“我瞧不上賊,我是道上的老合(騙子)。”

阿澤撇了撇嘴說:“老合瞧不起老榮,烏鴉嫌豬黑。”

餘三叔說:“小偷靠體力,騙子靠腦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

看到阿澤不言語,餘三叔接著說道:“剛才看你裝死,覺得你有幾分天賦,你要是不嫌我是靠腦子吃飯的,我就收下你這個徒弟。”

阿澤沒再猶豫,當即站起身跪了下去,對著餘三叔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