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領證

倪簡是當天晚上見到程虹的。

她沒回梅映天的公寓,而是在公交車上跟人借手機給程虹發了信息。她在冬川路下車,那裏有一家老麵館,她進去吃了一碗麵,之後在那條路上走了一下午。

天黑時,她到麗宮餐廳見程虹。

沒想到倪振平也在。

時隔十八年,當初的一家人第一次坐到一起。若換了從前,這場景是倪簡做夢都期盼的,但如今的現實卻打得人臉疼,倪簡一分鍾都坐不下去,腦子快炸了。

她把杯子猛地敲到桌上:“你們別說了。”

四周的餐位一下子全安靜了。

倪簡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對程虹說:“我離開小天,一個月內跟男人結婚,過你說的正常生活。”

她把話說到這裏,程虹跟倪振平都愣住了。

倪簡的突然妥協令程虹驚訝不已,她很清楚倪簡隨她,身上有股強勁兒,輕易壓不住的。現在這樣不對。

果不其然,緊接著就聽到倪簡說:“我有三個條件,第一,你別再打擾爸爸,我回這裏,跟爸爸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乖、不聽話、學壞,他都沒有責任,你別胡亂遷怒,不準你再打擾他的家庭。”

程虹心裏有氣,但她沒說話,一旁的倪振平眼睛紅了:“小簡……”

倪簡接著說:“第二,我不去北京,我要留在這裏。”

程虹皺了皺眉,想反對,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你說完。”

倪簡眉目微抬:“第三,我的男人我自己找,你不要幹涉。”

這回程虹真憋不住了,冷笑道:“你自己找?你說說你哪來的男人?你這幾年除了跟那女人鬼混,你認識幾個男的了?”

“這不用你操心。”倪簡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保持心平氣和、頭腦清醒,“你逼我結婚不就是想把我掰回來嗎?隻要是個身心正常的男人不就行了?一個月內我拿結婚證給你。”

倪簡當晚就搬離了梅映天的公寓,她所有的東西都放到酒店裏。

第二天她去中介公司用一個上午的時間看好房子、簽完合同,下午入住。

晚上,程虹飛回了北京,但倪簡知道她還會來。程虹是多精明的女人,沒有人比倪簡更清楚。不看到她結婚,程虹不會真的放過她的。

結婚,嘖。

倪簡靠在沙發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大腿。

倪簡對結婚是有過向往的,但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遇見蘇欽時,倪簡十八歲。她幻想過做蘇欽的妻子是怎樣一種體驗。她想把幻想變成現實,所以她沒臉沒皮地追了蘇欽五年。最後,被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是個聾子嘛。畢竟,沒有哪個鋼琴家想對著聾子彈琴的。

倪簡窩了兩天終於決定出門。

她沒有叫出租車,而是換了三班公交坐到銀杏路。下車時已經是黃昏時分,西邊天空掛著一片絢麗的霞,破舊不堪的銀杏路難得顯露了幾分柔和美。

倪簡爬上四樓,敲了敲門,半天沒有人開。

她猜陸繁應該還沒回來,幹脆蹲在門口歇了歇腳。

這一歇就歇了快一個小時。

天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在樓梯口出現。

陸繁左手提著一份盒飯,右手正伸進褲兜裏掏鑰匙,看到蹲在牆根的人,僵住了。

倪簡的眼睛在看到他時綻放出笑意:“回來了?”

陸繁站在那沒有吭聲,幾秒鍾後,他走過來。倪簡朝他伸手,“扶我一把,腿麻了。”

陸繁看著她,沒有動。

“幹嘛這麽看我?”倪簡仰著腦袋,嘴邊始終帶著笑意,陸繁沒應聲,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將她拽起來了。

倪簡靠著牆緩了一會,動了動腿腳,再抬眼時發現陸繁已經開了門,拔了鑰匙進去了。

陸繁去廚房裏拿了筷子,打開盒飯開始吃,像完全沒有看到跟進來的倪簡。

他吃飯還是那麽快,一大口一大口往嘴裏扒,好像很餓,又好像在趕時間。

倪簡盯著他看了一會,沒出聲,一直等他吃完最後一口。

她走過去,靠在桌邊說:“我也沒有吃飯呢。”

陸繁收拾飯盒的手一頓,抬頭看了她一眼,在倪簡以為他會說點什麽時,他又埋頭做起自己的事。

倪簡也沒生氣。她安靜地看著他頭頂烏黑的短發,舔了舔唇。

陸繁把飯盒扔進垃圾桶,又進了廚房洗筷子,倪簡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看。

她眼裏有某種瘋狂的東西若隱若現。

陸繁忙進忙出,把倪簡當空氣,倪簡也不生氣,她就一直跟在他後頭,一會進廚房,一會進衛生間。等到陸繁差不多快做完所有家務時,已經過了七點了。

倪簡的肚子餓得癟癟的,一連叫了好幾聲。

陸繁終於有了反應。他把手裏的抹布丟到水池裏,對倪簡說:“你走吧。”

倪簡沒有任何動作,她仍靠著門框,仰著臉看他。

“為什麽趕我走?”

她緊盯著他的眼睛,“你以前從不會趕我走的。”

陸繁沉默了一會,說:“這樣很有意思嗎?”

“什麽?”倪簡看著他。

陸繁沒有說話。

倪簡慢慢想明白了,他是在怪她捉弄他?因為她沒有自告身份,跟他相認?

她笑了笑,說:“你在生我的氣麽?”

“沒什麽好氣的。”陸繁說,“走吧,別再來了。”

倪簡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起來,臉上的笑意沒了。

她抿了抿唇:“陸繁,是我啊。”

“……”

倪簡最終還是賴著沒走。

陸繁給她煮了雞蛋麵,兩個雞蛋一大碗麵,她吃得連湯都沒剩。

“你煮麵的功夫比上次好了。”倪簡誇他。

陸繁說:“一樣煮的。”

倪簡沒跟他糾結這個問題,她打了個飽嗝,很滿足地端著碗去洗,半路被陸繁拿過去。

“我洗。”

倪簡這次沒跟他爭,懶懶地滾去沙發上歇著。

沒一會,陸繁過來說:“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倪簡:“不回了。”

陸繁皺了皺眉:“你現在有住的地方了。”

“我今天住這兒。”

“這樣不好。”

“怎麽不好了?”

陸繁垂眼看著地麵,沒說話。倪簡盯著他,突然起身走近。

“陸繁,我以後跟你住吧。”

倪簡又在陸繁家住了一晚。早上起來,屋裏隻剩下她,這次倪簡沒在桌上找到字條,也沒有錢和鑰匙。她想起昨天帶了手機來,好像扔在沙發上了。

倪簡找到手機,劃開看看,沒有新信息。她把手機揣進兜裏,也說不上失落,抬腳去了廚房,打算自己動手煮個雞蛋麵吃。

廚台上多了個粉白色的燉鍋,上頭的燈還是亮的,顯示在保溫狀態。

倪簡有點兒驚訝,這種色調的小鍋怎麽看都跟陸繁不搭,太可愛了。

她伸手掀瓷蓋,被燙了一下,趕緊衝了下水,抓起抹布包住蓋子。

熱氣裹著香味撲麵而來。

是一鍋粥,材料挺豐富。

倪簡舀到碗裏看了看,認出有黑豆、花生、紅棗,還有些其他的,看起來很可口。

她嚐了一口,笑了笑。很快,一碗粥全進了肚子。

如果沒記錯,她小時候挺愛吃那種罐裝的速食八寶粥,那時候陸繁零花錢不少,她每周都能蹭到幾罐。

陸家搬走後,倪簡時常想念陸繁抽屜裏滿當當的小豬儲蓄罐。

下午,陸繁回來了。

倪簡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看到他,她立即坐起身,頂著亂蓬蓬的頭發看著他:“我餓死了,粥吃完了,雞蛋麵也沒了,你給我帶飯了吧?”

陸繁看了一眼她雞窩一樣的頭發,悶聲說:“你怎麽沒走?”

倪簡眨了眨眼:“我說過要走?”

“……”

語塞了幾秒,陸繁轉身去廚房拿筷子了。

一份兩葷一素的快餐被倪簡吃光了。

倪簡擦完嘴,拿出手機給陸繁點外賣:“要排骨飯還是雞排飯?”

“隨便。”

“哦。”倪簡低頭把牛肉套餐飯加進了購物車。

臨睡前,陸繁去洗澡,出來時,看到倪簡不知什麽時候從房裏出來了,正坐在他的小**。

他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

倪簡看著他。

陸繁站了一會才走過去,對倪簡說:“進去睡覺。”

倪簡仰著頭覷他,“昨晚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她勾了勾唇,說,“陸繁,你要不要幫我?”

陸繁把手裏的毛巾放下,沉默了很久。

倪簡以為他今天又不會回答了。她歎了口氣,起身說:“不急,畢竟不是小事,你再想一天吧。”說完往房間裏走。

陸繁捉住她的手腕,倪簡回頭,陸繁低眸看她:“為什麽是我?”

倪簡怔了怔,輕描淡寫:“我想不到別人了。”

頓了一秒,她擠出一個幹癟的笑,“再說咱倆不是有婚約麽,你忘了?”

陸繁說:“那不是真的。”

“是麽,”倪簡直直看著他的眼睛,“陸繁,你是嫌棄我麽,因為我殘疾?”

陸繁一愣,立刻張口否認:“不是。”

“那我給你做老婆,不好嗎?”

倪簡目光灼灼,陸繁與她對視一會,然後別開了眼。

良久,他轉過頭,低聲說:“你想好了?”

倪簡點頭。

過了會,陸繁也點了點頭。他答應了。

倪簡鬆了口氣,微微一笑:“放心,結了婚你也跟單身一樣自由。”

陸繁嗯了一聲。

短短兩天,一切塵埃落定。在結婚這件事上,倪簡和陸繁效率頗高,趕在陸繁回隊的前一天把證拿了。

出了民政局,倪簡一身輕鬆,陸繁仍然和平常一樣,看不出明顯的情緒。

倪簡回頭看他,說:“笑一笑啊,今天也算個好日子。”

陸繁沒停步地往前走。

倪簡一邊倒退著走路,一邊跟他說話:“你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們來離婚的。”

陸繁沒接她的話頭,隻淡淡說:“好好走路。”

“我在好好走路啊。”倪簡盯著他的臉。

陸繁一把拉住她。

倪簡一愣,見陸繁看著她身後,她轉頭一看,一個男人牽著條大狗。

倪簡嚇了一跳。

要不是陸繁拉她,她剛剛就要撞狗腦袋上去了。

倪簡往旁邊讓了兩步,給大狗讓出道路。

倪簡這回聽話了,好好地走路,到了公交車站,倪簡說:“我們坐幾路車?”

陸繁看了看她,說:“打車吧。”

“坐公交不能到嗎?”倪簡問。

陸繁:“能到。”

倪簡說:“那就坐公交吧,又不趕時間。”

等了幾分鍾,公交車就來了。車上人不多,座位很空,他們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

倪簡看著窗外,陸繁看著前麵,過了一會,倪簡扭過頭,拍拍陸繁的腿。

陸繁側過臉:“怎麽了?”

“我請你吃飯吧。”

陸繁頓了一下,說:“不用。”

“不要客氣。”倪簡笑了笑,“你想吃什麽?”

“不想吃什麽。”

倪簡想了想,說:“我們去吃火鍋吧。”

“我要回去了。”

“回去也要吃飯啊。”

公交車中途到站停了,薑醒站起身,拉住陸繁的手:“我們下車!”

附近有商場,四樓是餐廳,火鍋店有兩家,大熱天顧客不多,倪簡隨便挑了一家。她其實隻是想吃一頓飯,並不在意吃的是什麽。陸繁顯然也不在意,菜都是倪簡點的,桌上有什麽,他就吃什麽。

倪簡要了兩罐啤酒,她倒滿了兩杯,說:“喝一點。”

陸繁抬頭看著她,倪簡說:“慶祝一下。”

陸繁沉默了一會,端起玻璃杯,倪簡跟他碰了杯,說:“陸繁,謝謝你娶我。”

她仰頭喝酒,陸繁沒有說話,幾秒後,也喝下了那杯啤酒。

吃完飯,倪簡沒有再去陸繁家,她拿著紅本本回去了,心情愉悅。這樣看來,結個婚也挺簡單的,幾張紙,幾個大紅章就把事兒辦了。

當晚,陸繁回了隊裏。

接下來一周,倪簡和陸繁毫無聯係,兩人仿佛約好了似的,十分默契地把他們新婚的事忘到了腦後。

六月中,梅映天回來了。

倪簡過去還鑰匙給她,聊起這事,梅映天差點拿咖啡杯敲倪簡的腦袋。

“你愛他麽?”

倪簡扁扁嘴:“你說呢。”

“所以純粹為了應付你媽?”梅映天挑眉,表情略帶了點譏諷,“就因為他背影像那個鋼琴家,你就打算這輩子靠著這個替身意**到死?”

倪簡知道梅映天嘴裏擠不出好話,所以聽到這些,她也無甚反應,抬了下眼皮說:“你要這麽理解也行。”

梅映天無語地給了她一個大白眼:“那你那個小竹馬呢?人家做錯了什麽,憑什麽讓你糟踐?”

倪簡說:“我沒糟踐他。”

梅映天冷笑:“你摸摸良心,你有沒有?”

有沒有?

倪簡舔了舔唇,不回答了。

“承認吧,倪小姐,你比我變態。”梅映天還是敲了倪簡的頭。

再見到陸繁是一周之後的事了。

那天倪簡從外麵吃飯回來,經過陶安公園,要往俞海路走時,不期然地看見了幾個消防員。他們都穿著一樣的橙色衣服,身高體型也差不多,但倪簡還是立刻就認出了陸繁。

他走在最後麵,頭發濕漉漉的,正抬著胳膊擦額上的汗。

“陸繁。”倪簡喊了他,沒有任何遲疑。

陸繁循聲抬頭,看到了她,他旁邊的幾個人也看過來,都有些詫異,其中一人扭頭問陸繁:“陸哥,那是誰呀?”

陸繁沒回答,他側過身跟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人說了句什麽,然後倪簡就看到他們先走了。

陸繁走過來。

倪簡說:“是不是耽誤你了?”

陸繁搖頭:“沒有,剛做完事,準備回去了。”

倪簡“哦”了一聲,“救人?”

“嗯。”他想起什麽,換了方式回答:“對,在公園裏溺水了。”

“救活了麽?”

“救活了,剛送回去。”

倪簡沒再問,眼睛無聲地將他上下看了兩遍。

他穿這樣的救援服也挺好看,身材好,穿什麽都像那個樣子。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倪簡說:“你快放假了吧。”

“要到月底。”

倪簡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頓了一秒,說:“放假我來找你,行麽?”

“好。”

倪簡沒等到陸繁放假。

二十七號晚上,她去了湛江路消防中隊的大院找他。

沒什麽原因,她隻是在摹那堆損壞的畫稿時想起了他,就過去了。

倪簡在路上買了點水果,最普通的蘋果。她本來想買荔枝和葡萄的,但看到蘋果後,就覺得陸繁應該喜歡這種吃起來簡單幹脆的東西。

倪簡在大院外麵等著。

過了一會,一個修長的身影走出來,看到院門口的人時頓了頓。

倪簡靠在門口的大樹上看他。等陸繁走近了,她揮了揮手,把水果遞過去:“陸繁,我來看你了。”

陸繁接過她手裏的水果袋,看了一眼,抬頭道,“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倪簡輕輕笑著,“我問過了,家屬可以來看的,我是你老婆,當然能來的。”

陸繁閉著嘴,沒接她的話。

倪簡討了個沒趣,覺得沒意思了。

“你進去吧,我走了。”她說完就轉身往路上走。

陸繁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去,堵在她麵前。

倪簡抬頭看他,路燈下陸繁身上籠了一層暖黃的光。

他唇輕抿了下,沉聲說:“我送你吧。”

倪簡拒絕,“不用,你們不是管得緊麽?”

“家屬探望的話,我有一個小時。”

倪簡眼角揚了揚,心裏那點兒氣突然無影無蹤了。

“那你送吧。”

陸繁叫了出租車把倪簡送回去,又返回隊裏,手裏拎著那袋蘋果。

他回到宿舍,立刻有幾個舍友圍上來。在這宿舍裏,他們都比陸繁年輕,私下裏喊陸繁“老大”。今晚有女人來找陸繁的事他們都知道了,年輕的小夥子其實也挺八卦的。

“老大,這蘋果好大啊,誰送的?”一個圓臉小夥笑嘻嘻地打探。

話音剛落,另一個個兒高的把他的頭推過去,“還用說,肯定是未來嫂子吧!”

“對對對,肯定是嫂子……”另外幾個人附和著。

陸繁笑了笑,沒回答,把袋子攤開,“吃蘋果吧。”

他沒有否認,其他人就當他默認了,一邊起哄,一邊笑著挑走了蘋果,最後袋子裏隻剩了兩個。陸繁低頭摸了摸那兩個最小的紅蘋果,重新把袋子紮好,放到自己的櫃子裏。

六月的最後一天,程虹來了。

倪簡正在收拾東西。陸繁晚上十點開始放假,她原本打算帶著衣服先去陸繁家裏,但現在不行了。她得應付程虹。

倪簡見到程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抽屜裏的紅本本拿給她。

程虹看到結婚證時有點驚訝。她沒想到倪簡的動作居然這麽迅速。

程虹帶著懷疑翻開倪簡的結婚證,看到上頭男方的名字,懵了一下,緊接著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抬起頭盯著倪簡,沒等她開口,倪簡就自己招了。

“沒錯,就是他。你還記得吧?小時候跟我定過親的。”

程虹的神情有些複雜。她費了好幾分鍾才把這個信息慢慢消化了。

“你怎麽找上他的?他怎麽在這裏?”程虹的語氣不無吃驚。跟倪振平離婚以後,她跟這邊的一切都斷了,對陸家的事一無所知。

倪簡笑了笑說:“緣分吧,我一來就遇到他了。”

程虹仔細回憶了一下,問:“他一家人都回來了?你也見過他父母了?”

倪簡搖頭,“沒,我們倆就領了個證,其他程序都省了。”

“胡鬧。”程虹皺著眉頭,“結婚這麽大的事,怎麽能省?趕緊定個時間見一下,我在這兒留幾天,等你們婚禮辦完了走。”

“不用折騰了。”倪簡說,“叔叔阿姨都不在了,現在隻有陸繁一個,婚禮也沒什麽好辦的,他很忙,沒時間弄這些,我也煩這些,省了得了,還能省一大筆錢呢。”

程虹臉色變了:“你在說些什麽?省什麽錢?你給誰省錢呢?他一個大男人連婚禮都不給你,還想娶你?”

倪簡沒理她的話,冷冷說道:“我剛剛說陸繁他爸媽都不在了,你怎麽都不關心一下,我要是沒記錯,媽你當年跟林阿姨是好朋友吧。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

程虹的臉色霎時變得更難看了。

她忍著氣說:“我變成什麽樣,都是你媽。你現在給陸繁發短信叫他過來,我來跟他談。”

“談什麽呢?”倪簡平靜地看著她,“也不用談了。他沒錢沒房沒車,是個消防員,合同工,沒福利還危險,每天討生活不容易,你就不用在他跟前說東道西了,反正我也嫁了,他身心健康,是個正常的男人。”

“倪簡!”程虹臉色鐵青,把結婚證“啪”的一下摔在地上,“你這是要氣死我吧!你這是結婚,還是跟我對著幹?!”

“你不是讓我結婚嗎,我結了啊。”

頓了一下,倪簡淡淡笑起來,“怎麽?你嫌陸繁窮嗎?媽,你怎麽不想想,你女兒我還是個一級殘廢呢!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找的那些男人他們是怎樣看我的?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你有沒有問過他們是喜歡我還是喜歡你的錢?”

倪簡說到這裏,彎身撿起地上的大紅本放到茶幾上,拎著收拾好的布袋出門了。

倪簡坐上出租車:“去銀杏路紫林小區。”

司機發動了車,倪簡摸出手機給陸繁發短信。

“我在家等你。”

幾秒後,收到回複——

“你有鑰匙麽?”

倪簡一愣,繼而猛地敲了一下腦袋。

她當然沒有鑰匙了!

趕緊跟司機師傅說:“去湛北路消防大院。”

二十分鍾後,倪簡下了車。她依然靠在院子外麵大樹下等陸繁。幾米外,值勤的哨兵筆直地站在崗亭裏。

倪簡看了他一會兒,移開了目光,心想陸繁站在這兒應該比他好看。

十點零二分,陸繁出來了。他遠遠看到她。

大樹下的身影單薄纖細,卻讓人難以忽略。

她站在那裏,安靜乖巧,一如多年以前那些黃昏,她背著書包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裏,靜靜地等他。

陸繁加快了腳步朝她走去。

倪簡手上拿著鼓囊囊的袋子,她不但帶了衣服毛巾,還帶了一些日用品,洗麵奶、麵霜都在,一樣沒落。她是真打算過去跟他住的。

陸繁走過來,朝她伸手,倪簡十分自覺地把袋子給他了。

陸繁叫了出租車。

上車時,倪簡搶先坐到了副駕駛。

出租車司機是個熱情開朗的大叔,見他們倆人上車後都閉著嘴,沒有一點兒交流,還以為這對小情侶吵架了,於是主動跟他們說話,試圖活躍氣氛。

“姑娘,這麽晚了,你倆是剛看完電影吧,聽說有個新出的搞笑片可好看了,叫什麽……什麽來著?”司機一邊開車一邊說,大嗓門從前傳到後。

可倪簡這會兒正歪著腦袋望著外頭,壓根沒看他,自然不知道人家在跟她說話。

司機等了好幾秒,沒見她說話,正詫異,後頭傳來男人溫沉的嗓音,“我們沒看電影,不清楚這個。”

司機“哦”了一聲,扭頭看了一眼倪簡,心想這姑娘脾氣夠大,跟自個男人鬧矛盾都不搭理旁人了,這小夥倒挺穩重,可惜要受這姑娘氣哩,不好弄。

半個小時後到了銀杏路。

司機瞄了眼計價器,扭頭對陸繁說,“三十五。”

話音剛落,眼前多了張粉紅的票子。

倪簡說:“師傅,沒零錢,麻煩你找一下。”

司機愣了愣,剛伸手要接,就見後頭的男人遞來幾張紙幣,剛好三十五塊。

這下司機有點懵了,不知道接誰的好。

倪簡皺了眉,把陸繁的手推回去。

“車費我付。”說完,轉頭把錢塞給司機。

司機趕緊給她找錢,誰知翻了兩遍發現沒有五塊的零錢了。他為難地看了看倪簡,“這……”

這時,陸繁下了車,從車窗裏把錢遞進去,“把那還她吧。”

紅票子又回了倪簡手裏。

回到家,倪簡問陸繁:“我一共欠你多少了?我們把賬清一下。”

陸繁正往陽台上走,聽到倪簡的話,停下腳步,回身看了她一眼:“不用你還。”

倪簡搖頭:“不行,已經說過了,結了婚你也跟以前一樣,我不會給你增加負擔,包括錢這方麵。”她從袋裏翻出錢包,抽出一遝放到桌上。

陸繁的臉冷了。

他兩步走過來,拿起那遝錢塞回她手裏。

倪簡看到他漆黑的眼逼近。

“我是窮,但還不至於這樣。”說完話,他去陽台拿了毛巾進了浴室。

倪簡一個人站在客廳,盯著手裏的一堆毛爺爺看了快一分鍾。

她聽不到他的聲音,感受不到他說話的語氣,但他的眼神,她看明白了。

他有點生氣了。

倪簡覺得,她剛剛大概傷了陸繁的自尊心了,雖然那並非她的本意。

陸繁洗澡很快,差不多十分鍾就穿好衣服出來了。他把自己的髒衣服泡在盆裏,拿到陽台上洗,全程沒看倪簡一眼。

倪簡在沙發上坐著,目光落在陸繁身上。

又是那樣的背影。

她看得心顫。

不能再看下去了。

倪簡吸了口氣,攥著手指站起身,在袋子裏翻出浴巾和要換的衣服,去了衛生間。

陸繁在陽台的水池裏洗完了衣服,晾好後走回客廳,開始鋪自己的床。

浴室裏水聲嘩嘩響。

現在天已經挺熱了,用不著被子,陸繁隻在**鋪了張涼席。弄好這些,他在**坐下來,給張浩打了個電話,說明天要晚點過去。

陸繁講完電話,發現浴室裏沒有水聲了。

他去房裏插上電扇的電源線,擺弄了一番,選了一個比較合適的位置放好,又調好檔級,試了試風力,然後才出去。

陸繁一出門,就聽衛生間裏“砰”的一聲響,緊接著是乒乒乓乓的聲音,像什麽東西掉下來了。在那陣亂七八糟的聲響中,隱約聽見倪簡略帶痛苦地叫了一聲。

陸繁跑到浴室門外:“倪簡!”

喊完才意識到她聽不見,隻好拍門。

浴室的門鎖早就壞了,陸繁沒敢重拍,他控製著力道,希望裏頭倪簡能注意到門在震,答應一聲。

但浴室裏並沒有什麽動靜。

陸繁沉默兩秒,一把推開門。

小間裏水氣彌漫,花灑還在滴水。

倪簡側趴在濕漉漉的瓷磚地上,燈光下,**的身體白得晃眼。

這不是倪簡第一次在浴室裏摔倒了。

她咬牙趴在那兒無聲地抽氣,半邊屁股疼得跟裂開似的,都兩分鍾了還沒緩過來。

但她有經驗,隻要沒摔著手臂和腿腳,都沒有問題,畢竟屁股肉多,疼一會就能緩過來,大不了再青上幾塊疼個幾天就沒大事了。所以她很淡定地趴著,完全沒想到陸繁會衝進來。

倪簡一瞬間懵了,連痛得要死的屁股都忘了。

直到陸繁拿過浴巾裹住她的身體將她抱起來,她才猛然意識到一切。

她整個身體都在他懷裏,隔著一條半濕的浴巾,他一條手臂圈著她的裸肩,而她摔得快要裂開的屁股坐在他另一條手臂上。

倪簡渾身著了火似的熱起來,耳後紅透了。

陸繁動作極快地把她抱到房間,放到**,拉過被子蓋住她。

“都有哪裏傷到了?”他麵容嚴肅,下顎緊繃著。

倪簡睜著眼睛看他,好半晌沒反應。

陸繁沒了耐心,緊追著問:“有沒有哪裏痛得厲害?”

“……屁股。”

“……”

陸繁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又閉上了。他轉身去外麵找來她的衣裳。

“穿衣服去醫院。”

倪簡愣了愣,“不用。”

陸繁神色凝重地看著她。

倪簡說:“真不用,就摔著屁股了,肉疼,骨頭沒事兒。”

“你怎麽知道沒事?”

“我常摔,有經驗。”

陸繁皺著眉沒吭聲,過了會,似笑非笑地來了句:“你還挺自豪的?”

“……”

倪簡最終沒去醫院。

陸繁似乎是被她的“經驗說”說服了,也沒再多說。他在家裏找了找,翻到一瓶紅花油。

倪簡正在**揉屁股,看到他手上的瓶子,有點詫異:“這是什麽東西?”

“消腫的。”陸繁遞過去,“抹點。”

倪簡接過,湊到鼻前聞了聞,皺起眉頭:“這味道太恐怖了。”她遞回給他,“我不抹。”

陸繁沒接,“抹點。”他站在床邊,低頭覷著她,眼眸烏亮,眉間卻有淺淺褶痕。

他的擔心太明顯了。

倪簡微眯了眼,迎視他的目光,慢慢揚了眉,眸中興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她勾了勾唇,緩慢而平淡地說:“要不,你幫我抹?”

陸繁沒吭聲,表情看不出任何變化。

倪簡卻笑了。

她說:“你害羞了?”

陸繁還是沉默,那雙眼更黑了,緊鎖著她,倪簡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眼裏是**裸的挑釁。又或者說,是挑逗。

就在上一秒,她做了一個決定。既然婚都結了,那麽該嚐的也可以下口了。

她知道,她對他是渴望的,用不著去分辨是身體的還是其他的什麽。

倪簡伸手捏著被單的一角,慢慢掀開。

薄被子被倪簡一掀到底。

浴巾早就扯出來扔在一邊了,她的身體無遮無掩地展現在陸繁麵前,白皙細膩,玉瓷似的。

她直勾勾地望著他。

陸繁站在那沒動。他從始至終盯著她的眼睛。

倪簡突然伸手,揪住他上衣下擺猛地一拽,力氣難得那麽大。

下一秒,她的手臂樓上陸繁的脖子,舌尖從唇間溜出來,貼著他的下巴舔了一下,才冒頭的胡茬刺著了她的舌,不痛,癢癢的。

她感覺到陸繁僵了一下,呼吸重了。

倪簡正想笑,陸繁突然出手,捉著她的手臂將她從身上揪下來,再一提,兩手一托,倪簡的屁股就坐到了他的手臂上,整個人離了床。

倪簡心一懸,兩手猛地箍住陸繁的頸子:“你慢點!”

話音沒落,就被陸繁一把丟到**,摔傷的那半邊屁股痛得她一激靈。

倪簡怒了:“陸繁,你他媽幹嘛!”

陸繁緊閉著唇。

倪簡更怒,撐著手肘起身,還沒坐直,陸繁一條腿已經跪到**,伏身過去。

倪簡挑了挑眉,猛地翻身壓到他身上,對著他的肩咬下去,跟報仇一樣狠。

陸繁痛得悶哼一聲。

倪簡咬完消了氣,嘴從他的肩膀移到脖子,親他的喉結,一下一下地舔,吃糖一樣。胸前的兩團柔軟蹭到他的胸口。

倪簡正舔得開心,雙肩突然被扣住。

陸繁寬厚的手掌緊緊製著她,指腹貼著她的皮膚,一個粗糲,一個細膩。

倪簡眯著眼看他,心腔裏那東西跳得沒了節奏。

她烏黑的長發垂下來,落在他肩頸上,戳人心的癢。陸繁手腕猛一用力,扣著她一翻身,兩人的姿勢換了。

倪簡落了下風。她卻不生氣,扯著微紅的唇笑出聲:“行行行,讓你在上麵,高興了吧?”

陸繁的眼黑得嚇人。下一秒,倪簡像隻小貓一樣被他拎著翻了個身,摁到**。

倪簡還沒反應過來,陸繁已經拿過瓶子倒了一捧油,全抹在倪簡的屁股上。

刺鼻的怪味兒立刻漫了整間屋子。倪簡皺起臉,差點沒吐出來。

“你搞什麽……”

剛要張口罵,屁股上的疼痛驟然加劇,倪簡一抖。

陸繁用力揉按著她受傷的半邊屁股,那力道絕對算不上溫柔。沒揉幾下,倪簡已經痛得哀哀叫了。

“陸繁!”她吼了一聲。後頭的話還沒罵出來,屁股上又是一陣劇痛,倪簡淒慘地叫了一聲。

陸繁把手上的油都抹光了才收手,拉過被單蓋住她。

倪簡可憐兮兮地趴在那兒,嘴裏哼哼唧唧,全沒了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綺念,隻顧著罵陸繁:“混蛋、大混蛋……”

陸繁像沒聽見一樣,從**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聽到倪簡翻了個身,緊接著有氣無力的聲音傳過來。

“走了?”

陸繁停步,轉身看她。

她側躺在那兒,臉朝著這邊,頰畔泛紅,大概是氣的。她的眼睛帶了些濕氣,霧蒙蒙的。

陸繁不作聲。倪簡就那麽盯著他看,上上下下全溜了一遍,幾秒後,停在他的褲襠,接著挪回他臉上。

她揚著嘴角笑起來。

陸繁被她笑得心裏發麻。

倪簡張了張嘴,唇瓣動了幾下。她沒說出聲音,但陸繁看明白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半晌未發一言,轉身走了。

倪簡盯著關上的門,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屁股,油乎乎的。她嫌惡地皺了鼻子,拉過床單猛擦了幾下。

門外,陸繁走到陽台上,點了一支煙。

五分鍾,煙燒盡了,他吸完最後一口,摁滅,把煙屁股扔進垃圾桶,轉身把上衣脫了,去了衛生間。涼水嘩啦啦從頭澆下,他仰起臉淋了一會,抹了一把眼睛。

第二天上午,陸繁沒去修車,倪簡起來時,他剛從外麵回來,不知從哪兒弄了個空調,把它裝在臥室裏。他在那兒敲敲打打,倪簡就在一旁看著,不說話,也不幫忙。

十幾年沒見,他已經練了一身的技能,好像什麽都會做的樣子。

陸繁弄完了,拎著工具從窗口下來,見倪簡杵在那兒。

“去吃飯。”他說完自顧自地出去了。

倪簡沒說話,腳倒是老老實實地跟上他。

陸繁早上起得很早,買了新鮮的蔬菜煮了粥,還買了生煎,已經在鍋裏溫了一個多小時。

倪簡老神在在地坐在餐桌邊等著他端出來。

陸繁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麵前,一盤生煎也擺上桌。

倪簡沒等他,毫不客氣地先動了筷子,但她吃飯速度沒辦法跟陸繁比,到最後陸繁還是比她先吃完。

倪簡吃好以後,跟以前一樣收拾好碗筷去洗。廚台上粉色的燉鍋很顯眼,倪簡扭頭問陸繁:“這鍋你挑的?”

陸繁正在擦桌子,聞聲回頭看了一眼,說:“不是,別人送的。”

倪簡沒看清他說的話,往外走了兩步,站在門口:“什麽?”

“別人送的。”陸繁說。

倪簡眼尾一挑:“女的?”

陸繁已經轉過頭去了,聽了這一句,又轉回來,看了她一眼。

小窗外頭的陽光透進來,她站在柔光裏,纖瘦得像棵細竹,一半明,一半暗。她眼神涼涼淡淡的,沒什麽情緒,像是隨口問了一句,對答案不甚在意。

陸繁點了點頭。

倪簡扭回頸子,視線落回那小燉鍋上。

“真夠粉嫩的。”她淡淡評價了一下,轉身開始洗碗。

從廚房出來,倪簡就進了房間,坐在**看手機,有一條新信息,是梅映天的。

“你再不跟Steven聯係,他就要報警了。”

Steven是倪簡的編輯,回國那天她丟了手機,郵箱也很多天沒登過,她都要把他忘了。想了想,倪簡用手機看了下郵箱,果然有一堆新郵件,全是催稿的。

倪簡簡短地給Steven回了一封。

她剛寫完最後幾個詞,陸繁進來了。她抬起頭,陸繁說:“我上午有時間,你看還缺什麽,我出去買。”

倪簡愣了一下說:“我跟你一起去。”

陸繁看了看她,“屁股不痛了?”

“……”

“腿又沒斷。”她冷下臉,白了他一眼。

“走吧。”陸繁轉身,倪簡站起來跟著出去了。

陸繁的摩托車停在樓下。倪簡看了一眼,想起上次下暴雨他騎摩托車給她送畫稿。

那時,她還不知道他就是陸繁。

這輛摩托車已經很舊了,但陸繁把它收拾得很幹淨。

倪簡問:“騎車去麽?”

陸繁側眸看她,眼神極淡:“你怕?”

“怕什麽?坐摩托車嗎?”

倪簡輕笑,“除非你技術不好。”接著眯起眼睛問,“對了,你技術好麽?”

陸繁沒搭理她,掏出頭盔遞過去,倪簡接下來戴到頭上,大了,她摘下來,弄鎖帶弄了半天。

陸繁看不下去她笨手笨腳的模樣,伸手拿過來給她戴上,埋頭幫她收鎖帶。倪簡微仰著頭,眼前就是陸繁的下巴。

陸繁弄好了鎖帶,眼皮一抬就碰上了倪簡的眸光。

她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可他就是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了她此刻在想的事。她的眼神**卻又坦**,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眼睛扒他的衣服。

陸繁心中騰著氣卻撒不出來。

倪簡注意著他的表情,很快活,“不走嗎?”

陸繁沒說話,坐上車,倪簡坐到他身後。車子一發動,她就抱住了他的腰。

倪簡感覺到陸繁有一瞬的僵硬。她沒鬆手。

摩托車從白楊樹下呼呼地跑過,風吹過來。

陸繁帶倪簡去了興元街,那裏有大超市,還有專賣店,也有些外國牌子的東西。這條街陸繁以前來過一次,是陪張浩來給他老婆買禮物的。

陸繁指了指前麵:“那幾家都賣女人衣服。”

倪簡抬眼看了看,淡淡說:“你還挺熟的?”

“來過。”

倪簡“哦”了一聲,睨著他,“跟女人來的?”問完,又覺得沒意思,搖頭說,“算了,我不缺衣服,我們去超市。”

她抬步走了。

陸繁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跟上去。

倪簡選了很多廚房用品,比如清潔劑、消毒劑、清潔球什麽的。陸繁推著車,看她拿的東西,問:“你這是要洗一輩子碗?”

倪簡眼角揚了揚:“你想我給你洗一輩子碗麽?”她目光溫淡的覷著他,但沒等到答案,因為陸繁轉過了身。

他身後,一個年輕女人站在那。

倪簡站在一排鋼勺子邊上,看陸繁跟那女人說話。陸繁背對著她,倪簡看不到他說的什麽,但那女人說的,她全看見了。

“……今年台裏還要做那個係列的專題,過陣子大概又要去你們隊裏了。”

“是啊,采訪的還是我,攝像換人了,原來跟我搭檔的陳哥你還記得吧,他現在去北京一家電影公司了……誒,那是誰啊,沒介紹呢。”

孫靈淑瞥向倪簡。

陸繁轉過身,倪簡的目光從孫靈淑身上收回,移向他。

陸繁指著孫靈淑:“這是孫記者。”

倪簡沒什麽表情,孫靈淑走過來,與陸繁並肩站著,對倪簡笑了笑:“你好,我是孫靈淑,市電視台記者。”

倪簡回她一聲“你好”,看見陸繁微側著頭朝孫靈淑動了動嘴唇,她的眼睛眯了眯。

另一邊,孫靈淑聽了陸繁的介紹有點驚訝,“怎麽沒聽說你有妹妹?”

陸繁說:“以前鄰居家的。”

孫靈淑笑起來,“不是親妹子啊。”

陸繁沒應聲,倪簡淡淡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回孫靈淑臉上,聲音沒什麽起伏:“我叫倪簡。”接著對陸繁說,“你們聊,我去找瓶醋,吃生煎要用。”

陸繁和孫靈淑說了幾句話就去找倪簡了。

倪簡還在挑醋。陸繁推著車過去說:“拿黑醋吧。”

倪簡走在前麵,陸繁推著車跟在後頭,倪簡選好東西就丟進去,不像之前挑清潔劑那樣也問問他的意思。

結賬時,倪簡要了個大的購物袋,低著頭把東西一件件裝進去。收銀員問現金還是刷卡,陸繁掏出錢,倪簡看也沒看,從包裏找出卡遞給收銀員。

結完賬,倪簡拎著一大袋東西往外走,陸繁走上去:“給我。”

倪簡就像沒聽到一樣,繞過他繼續走。

陸繁扯著她的手腕把袋子接過來。他的手勁大,倪簡又較著勁兒,這麽一扯,她那細得沒一兩肉的手被捏得生疼。

倪簡的臉黑了。

陸繁的臉色也不好,“你鬧什麽?”

“我鬧什麽了?”倪簡一邊揉手腕,一邊歪著腦袋看他,臉冷,眼也冷,嘴角卻是笑著的,“我這麽乖,你哪隻眼看見我鬧了,嗯?”

陸繁沉目掃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超市大門。

倪簡在原地站了一會,嘴邊的笑慢慢消失,她低頭盯著腳尖望了幾秒,抬頭朝外走。

門外,陸繁站在摩托車邊抽煙。倪簡走過去,二話沒說,坐上後座。

一支煙抽完,陸繁跨上車。

這一上午,他們再沒說過話。

下午,陸繁去張浩那兒修車。小羅看到他,湊上來:“陸哥,你最近咋回事?不是遲到就是早退的?上個月就這樣,這個月又是,你都忙啥呢。”

陸繁說:“有點事。”

“啥事?”小羅說,“你那消防隊還加班呐?”

“不是,是私事。”

“私事?”小羅撓撓腦袋,突然睜大眼睛,表情帶了點震驚和興奮,“陸哥,你該不會是相對象去了吧?”

陸繁拍拍他的肩:“別亂說,做事。”

小羅嘴裏應了聲“哎”,好奇的神色怎麽都掩不住。

過了會,張浩來了,看到陸繁,也是一番關切的詢問,末了勸道:“要我說,你那隊裏的活兒辭了吧,反正也不是正式的,你看看你那一天天的,跟人正規戰士一樣累,還危險,可這好處是真沒有,圖啥呢?不如另外找個活計,以你那車技,不玩賽車也能給人大老板做專用司機了,再不濟,天天到我這兒來修車,掙得不比那多?”

陸繁沒吭聲。

張浩看他這樣,歎口氣:“你這人,小時候怎麽沒看出來這麽倔呢。咱倆這關係,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也算是真兄弟了,我說話直,你也清楚,不是說你這工作不好,救人救火都是好事,但你得為自己考慮考慮,不說別的,單說這終身大事,咱倆同年,我這兒子都打醬油了,你還這麽單著也不是事兒,現在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勢利,你要是掙錢少了人家都鼻孔對著你,這都是現實問題,得考慮!”

陸繁皺眉:“我不去了。”

“去去沒壞處,”張浩勸他,“你不要整天這麽悶著,除了隊裏就是家裏,要不就是在這修車,這天底下哪有送上門的媳婦?”

張浩說到這裏連歎兩口氣,陸繁卻不知怎的想起了倪簡。

她這會兒不是睡著就是在看電視吧。不知還在不在生氣。

停了幾秒,陸繁說,“真不去了,沒時間。”

“怎麽沒時間?我放你假,工資照發!”

“不是因為這個。”陸繁頓了頓,說,“倪簡回來了。”

張浩一愣,有些懵:“倪簡……倪簡是誰?”

陸繁說:“我以前的鄰居。”

怔了兩秒,張浩哦一聲,一拍大腿:“就那個小聾子啊!”

陸繁這麽一提,張浩徹底想起來了。

倪簡嘛,陸繁那個小簡妹妹啊,老背著個小紅書包站門口等陸繁的那小丫頭!

“臥槽,你跟她還有聯係呐?”張浩吃驚道,“她回來……從哪回來的?”

“美國。”

“原來是去美國了啊。”張浩似有所悟,“所以你是要陪她?”

陸繁:“嗯。”

張浩笑起來,“這有什麽關係,剛好你帶她一起來玩啊,我還想見見她呢,小時候那丫頭可乖了,怪可愛的。”

張浩想起更多的事情,語氣有些興奮了,“誒,記得不,我還逗過她,她還喊過我哥哥哩。就這麽說定了,大後天,你帶她來!”

陸繁沒來得及考慮,就有人來把張浩叫走了。

張浩臨走前不忘囑咐,“帶小簡妹妹來,別忘了!”

張浩的身影堪堪消失,那頭洗車的小羅丟掉管子奔過來:“陸哥、陸哥,誰是小簡妹妹?是你相親的對象不?”

陸繁捏了捏眉心,走過去衝著小羅的腦勺敲了一下:“水漫成河了,去洗車。”

小羅扭頭一看,嗷一聲,飛奔回去。

傍晚,陸繁騎摩托車經過銀杏路的農貿市場,停下買了點菜。

到紫林小區門口時,看見個人。

陸繁怔了怔。

那人也看見了他,迎麵走來。

陸繁把摩托車停好,拿起車筐裏的魚和青菜走過去。

“程阿姨。”

程虹抬頭看了看他,保養得當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轉瞬便消失了。她的表情恢複如常,淡漠冷靜。

“難得你還認得我。”程虹唇扯了扯,笑意也僅止於此,“陸繁,阿姨有幾句話要跟你談,咱們到那邊去。”

程虹指了指不遠處,小區裏唯一的一張長凳在那兒。

陸繁跟著程虹走過去。

程虹坐下了,他沒坐。高大的身影筆直地立在落日餘暉中,他手中拎了個袋子,裏頭的魚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