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吵架
酒宴散場。
這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一場酒宴宛如一顆炸彈一樣引爆了本來就不算平靜的揚州城的街頭巷尾,市井坊間。
且不說妓女工作者聽說了此事之後的無不喜極而泣,一時間義字門的弟子都成了各大風月場所的香餑餑,風月女子們見了義字門的弟子,就跟那沒見過腥的毛一樣的就要撲上去。
不但不收嫖資,甚至還不惜往裏搭錢,服務的時候也會使出百分百的能耐,讓人賓至如歸,就是為了那一個小小的推薦名額,企圖加入義字門的大家庭。
按照劉大炮的新規,任何人隻要能得到一名堂主的引薦,或是得到十名以上義字門中弟子的引薦,就可以拜香堂,加入義字門大家庭。
因為所有人都有無限次的舉薦權限的原因,所以這個限製實際上放鬆的就跟沒有一樣,其實特別容易達到,但這些女人們顯然是都已經急不可耐了,生怕晚上半步就會遲則生變。
且不說斷賬的女子全都竭盡全力的去巴結每一個認識的或不認識的義字門弟子,讓義字門的這些底層混混們得到了精神上,乃至於生理上的巨大滿足。
即便是已經是包賬甚至拆賬的女子,甚至本來就能完全控製自己身體的暗娼也紛紛主動倒貼,希望能托庇於義字門幫自己遮風擋雨。
誰不希望背後有個靠得住的組織呢?
那些自外地來的流民們就更不用說了,畢竟義字門現在頗有一點均貧富的意思在裏麵,那肯定是越窮,加入其中就越是有利啊。
別的不說,隻要能夠加入其中,至少也能在義字門的幫助之下找到一份能讓自己糊口的差事,就算是實在找不到,得點路費北上去開封再想想辦法,也總是極好的。
然後普通的老百姓一看,這個規矩也挺好的啊,而且按照三十六誓詞的說法,隻要是同門弟兄,那就是兄弟姐妹,欺辱同門的天打五雷轟,所付出的代價無非也就是每個月收入的十分之一而已,而且這錢兜兜轉轉的還是要花回來的。
這個費用比保護費來得也並不高啊。
這就算是為了以後不被人欺負,那這個會咱們也得入啊。
短短幾天的功夫,三萬人就變成了十萬人,且這個數值還在無休止的繼續膨脹下去。
然而酒宴剛結束的這幾天劉大炮卻是連處理這些新入門的弟兄姐妹的時間都沒有的。
大人物太多,挨個都得談話聊天。
這還不算那些小部分不知道抽哪門子的瘋,不惜上繳一半利潤也一定要加入義字門混個堂主當當的大商賈。
這都且得有的聊呢。
當然了,最急迫也最最不能怠慢的,自然便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匡美了,這貨是代表趙匡胤來的,甚至於其背後若說是代表了整個殿前司也不是不行。
這其實完全屬於突發狀況,劉大炮也不知道殿前司這幫人找上自己到底是要幹啥。
結果還沒等他想好如何與這趙匡美進行開場白,就見這貨極其自來熟的哈哈大笑著一把就抱住了他,口中還高呼著:“二弟啊,哈哈哈哈哈,來,快讓大哥看看,你剛才可真是威風啊。”
這特麽怎麽就二弟了啊!
“趙大人您玩笑了,小人再如何狂悖,也不敢攀您這一門親啊。”
“這說的是哪裏話,我與你一見如故,又哪來的什麽攀附之說,怎麽,莫非是二弟你瞧不起我這個大哥,認為我不配和你結拜不成?”
這麽說話就很特麽讓人討厭了啊!
卻也隻能道:“豈敢,豈敢,隻是……隻是我與慕容嫣曆來平輩而交,他拿我當兄長,我拿他當妹子,這……與您結拜,這就實在是太不合適了。”
趙匡美繼續道:“唉?慕容嫣不是咱們的三妹麽?”
“對啊對啊,我不是三妹麽,咱們一塊結拜吧。”
劉大炮聞言隻能苦笑道:“趙大人,小嫣胡鬧罷了,您與她中間差著兩輩呢,咱們如何能跟著他一塊胡鬧?就算是她不在乎那慕容老夫人又怎麽可能不在乎呢?”
“此言差矣,正所謂五湖四海皆兄弟,義字門中隻論兄弟,不論大小,這是你自己說的,論年歲弟兄們本就是什麽歲數的都有,若是嚴格遵循輩分之論,那豈不是都亂了套了?”
劉大炮道:“這是我義字門的規矩,入得門中不分大小,出得門去,總是要分尊卑的。”
“那簡單啊,我也加入你們義字門不就得了?二弟啊,本公子風流倜儻,文韜武略,要你一個堂主做做,總不過分吧?”
說著,還特別親熱地摟住了劉大炮的肩膀。
劉大炮則是一臉懵逼。
我這話都說得這麽明顯了,還往上貼啊?
在義字門當堂主是需要繳月入的五成的啊,哪有這麽湊熱鬧的?
無奈之下劉大炮也隻好歎了一口氣:“大哥您這就是真的在說笑了,我那小小的義字門巴掌大點的小廟,哪能容得下您這樣一尊的大佛呢。”
“您與我兄弟相交那是瞧得起我小熊,我要是拉著您進我的義字門,那這就是我不懂事了,今日晚間,晚間的時候我在煙姿樓開一個大的雅間,招待大哥,與蘇節帥您二位,略盡地主之誼,如何?”
“哈哈哈哈哈,好啊,那就一言為定,不見不散了。哈哈哈哈哈。”
說著,趙匡美拍了拍劉大炮的肩膀,卻又摸了摸他的胸大肌,這才揚長而去,很是讓劉大炮頗為無可奈何。
慕容嫣還從過來道:“老熊,不,大哥,那我到底算不算三妹啊。”
“一邊去。”
頓了頓道:“小嫣,你給我透個實底,趙匡美到底來揚州在找我是要幹什麽,圖的又是什麽?”
“讓你幫忙捉錢唄。”
“捉錢?”
“就是幹爺爺他們,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出來,要交給你,想讓你用這些錢作為本錢幫他們做做生意。”
“這第一波啊,應該隻是試探,若是你幹得好了,他們還會進一步去找其他的老弟兄,一塊給你投資呢。”
“老熊,我知道你可能心裏會有其他的一些想法,但這件事其實不管是地他們,對朝廷,還是對你自己來說,都應該是好事啊。”
“其實我幹爺爺他們很窮的,賞賜雖多,但其中的絕大部分都用來照顧軍中的老兄弟了,許多軍中的老弟兄,也必須靠他們的照撫才能生存,其實和我祖母也都是差不多的,根本就是連死都不敢去死。”
“這當兵當得久了,尤其是做慣了親兵、牙兵的人,一輩子百死餘生的活到了老,那手上是早就握慣了兵器的,你讓他們再去握鋤頭,怎麽可能啊,再說他們就算是有錢,可哪有地給他們種啊。”
“老家是早就回不去了的,回去了也是陌生人,和外鄉人沒什麽不同,可留在開封,開封的物價又高,地價又貴,真就算是運氣好,拿著長俸買到了一小塊地,若是人生地不熟,你以為上過戰場殺過人就不受氣麽?”
“更有甚者,老熊你常年安居於城鎮,對郭戶的稅賦收繳上稱得上專家了,一定比我更明白,然而這老兵退伍,若是不留在開封而是各回鄉裏的話,那就是鄉戶了,你可真的見過那稅吏是如何催繳稅賦的麽?”
劉大炮聞言,也隻得歎息一聲道:“大概還是知道的,鄉戶計算稅賦,不但要估算‘田畝物力’,還要估算‘浮財物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退下來的老兵領了朝廷的錢,若是買得到良田還好,‘田畝物力’在我朝終究不是苛政,也有章法可尋,總不好對他們橫征暴斂。”
“然而‘浮財物力’怎麽算,到底什麽東西算做浮財,什麽東西又不算,就全在胥吏的自我推斷了,事實上朝廷也不可能真搞個手冊出來詳細將浮財的種類進行分類。”
“且不說我朝一來胥吏全無俸祿的說法,如這揚州胥吏全靠公廨錢在養著,一般的鄉鎮裏,乃至於普通的縣城中,便是把公廨錢攥出骨頭渣子出來也定是不夠的,這些真正握有實權,真正決定百姓生死的胥吏隻能靠壓榨百姓來養活自己。”
“應該說,我朝胥吏,尤其是鄉裏麵的小胥吏,最主要的生存方式就是通過‘浮財物力’來對底層百姓進行合法的壓榨了,也即是通過對老百姓除田畝以外的所有財產進行財產稅征稅。”
“這也算是在商業氛圍濃厚的社會中逼迫老百姓置辦田產,同時抑製民間土地兼並的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吧。”
“若是真的是通過做生意,或是挖礦、捕魚的手段來賺取浮財的也就罷了,畢竟他們確實有造血的能力。”
“怕就怕老兵這種拿了賞錢回鄉的,一旦買不著田,那他拿著朝廷賞賜的這筆錢不管買了什麽東西,都是一定要被底層胥吏敲骨吸髓的。”
“如果不然,隻需公平公正的將他的浮財登記一番,便妥妥的可以定成富戶了,到時候每年繳納稅款都是按照富戶的比例去繳,不出三年五載,手裏的這點浮財就能給榨幹,若是不碰上大規模篩查,這富戶兩個字在他們的戶籍上多頂個幾年,那就必然要家破人亡的。”
“一群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兵,真給人家逼迫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難道還能指望著他們引頸受戮不成?占山為王,攔路搶劫,那都算是好的了。”
劉大炮聽他這麽說,也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說來,這個時期和曆史上的兩宋一樣,稅賦確實是算不上重,尤其是對於無產的貧民百信,其實很少有敲骨吸髓的時候。
但稅戶根據家資多寡的不同,將天下人是分成了五個檔位的,越是有錢人納稅就越是多,納稅的比例也就越高,有點類似於個人所得稅。
這本來應該是善政,但可惜誰是富戶,誰是貧戶,這個權利卻是掌握在胥吏的手裏的,尤其是這個年代說到底並非是純粹的商品經濟,浮財這東西哪怕是包青天來了,同樣的一棟房子到底值多少錢也是個玄學問題。
一來二去的,對於那些有土地的老百姓來說還好,但對於那些家裏沒有土地,主要家資都在“浮財”上的普通老百姓來說,這就是典型的惡政中的惡政了。
而這些退伍下來的老兵又偏偏大多都是有錢而沒地的,偏偏還沒有造血的能力。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北宋時不冗兵就見了鬼了,實在老了的兵在軍營裏養著無非也就是添雙筷子多口飯的事兒,真要是把老頭攆回家去,那就全是雷了。
劉大炮也不得不感慨道:“所以也正是因為如此,開封的禁軍想要淘老汰弱,那是難上加難,真裁下來的,大部分也都賴在開封不走了。
不敢回鄉,都賴在開封不走,開封的物價高,就算沒有貪贓枉法之事,那點長俸也花不了許久,所以這禁軍中不管是在職的軍官還是退休的將軍,就都得管,是這個意思吧。”
“是。”
“哎~,朝廷也難啊,且不說侍衛司一百多年的曆史,就連那殿前司,成立至今也已經有四十餘年了吧,六十歲以上的人若是還留在軍營裏,你覺得這合適麽?”
“那又如何?他們本就都曾經是為國征戰的英雄,年輕時為了天下太平出生入死,都是大好的男兒,現在天下稍微安定了,他們人也老了,難道就要棄之鄙履麽?朝廷本來就是要養他們一輩子的啊。”
“哎~,應該,當然是應該的,但是這世上應該做的事情多了,朝廷有沒有能力做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慕容嫣點頭道:“我祖母跟我說過,說這男人啊,不論是多大歲數,錢到了手裏若是不能換成產業,那是說沒就沒,自己能不能養活得了自己都不一定呢,更別說給子孫後代留下點產業了。”
“這錢若是花完了,那自然就隻能去找當年的那些老領導了,似親兵、牙兵這種是必須要管的,牙兵之間互相結拜的規模比你這義字門也不小,就這麽用私人的錢養著,便是有一座金山,也能給掏空了啊。”
“老熊,你當初跟我說的話我可都記得,隻要是能夠以商之力,與這些牙兵相結合,以商養兵,以兵護商,國家就能夠得到長治久安,這不就是個實踐的大好機會麽?”
“老熊,你若是真的能養得了這些老兵,我幹爺爺他們一定會一直照拂你的,就算是他們壽終正寢,潘美和曹彬等人也一定會繼續照拂你的,同樣是捉錢人,你給我們當捉錢人,讓我們來做你的靠山,難道還比不上區區一個揚州府衙門麽?”
劉大炮聞言微微沉吟了一會兒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筆錢之中,還包括李重進的棺材本?”
“對,包括李重進,也包括李筠的。”
“也就是說昭義軍和侍衛司也在惦記著我,哎~,過段時間若是天雄軍的河北符家也派人來跟我結拜,恐怕也不是不可能了。”
“以商養軍,以軍護商,這一套的確是我提出來的,我也確實相信這可能是解決自中唐以來天下大亂的根源之法,至少是可以嚐試。”
“隻是你若是也替我想想,也該知道我在這其中的尷尬,我,憑什麽來做這個事呢?或者我實在點說,我算是老幾啊!這種基本國策一樣的東西,甩在我一個普通黑幫老大的臉上,你讓我怎麽接這個活兒?”
“老實說,幫趙匡胤、李重進等人做一做捉錢人,這對我來說真不是什麽難事,便是錢再多一些,我自信也能駕馭得了。”
“但是我朝律法,做生意是嚴格被文官集團所管控的,這是我朝的賦稅根基,是揚州之所以能以文治武的原因所在,更是我朝的國本之策。”
“動搖國本這種事,小規模的時候還好,規模大了之後你要我怎麽受得住?眼下的政壇已經是文武對立之局了,你讓我卷進這樣的事情裏頭來,我……我來幫朝廷養兵麽?我作死麽?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複啊,萬劫不複你懂不懂?”、
慕容嫣聞言也有些不開心,甚至有些生氣地道:“我不懂,你是太小瞧我們的勢力了?還是幹脆就是不想沾染?不是你說,四海之內皆兄弟的麽?你對那些賣肉的妓女都能有一份仁德之心,對這些為國家為天下立下過功勞的英雄你反而躲了?”
劉大炮皺眉道:“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道德綁架我?說句實在的話,這一切說到底,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慕容嫣也皺眉道:“以商養軍,以軍護商自始至終都是你的理論,你還跟我聊過君主立憲的,你還說牙兵階級捍衛憲法才是天下太平,長治久安的解決之道的。”
“大姐,說說而已的啊,我跟你這樣說隻能代表我是這樣想的,不代表我就一定要這樣做啊,我特麽還希望這個世界能快一點完成民主共和呢,嘴長在我身上我願意說什麽就說什麽,自始至終我沒說過我要做什麽吧?”
“我知道你們法家的人認為一個法家最高的成就就是作法自縛,我也知道為了理想去犧牲自己的人很偉大,可我沒有理想難道不行麽?商鞅他作法自縛是個偉大的人我也承認,可我隻想好好地活著過我自己的小日子,這有什麽錯麽?”
慕容嫣都哭了著,道:“可這是你的理想!”
“不,這是你的理想,我的理想隻是平安的過小康之家的日子,沒有以身飼虎的心思。”
“沒有人讓你以身飼虎啊!我說了我們會保護你的啊,殿前司是一個整體,就連我也自認為是殿前司的一員,更何況如你所說,就連李重進爺爺和李筠爺爺也願意把錢交到你的手上,他們都願意信任你,為什麽你反而會有這麽大的意見?我真的是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什麽?信任?什麽特麽的狗屁信任,趙匡美親自從開封來了,他把趙匡胤李重進這些人的棺材本硬塞到我的手裏我有拒絕的餘地麽?如果有朝一日朝政變換,他們不想保護我而是想要放棄我了,我又有任何的反製手段麽?你特麽管這叫信任?那逼良為娼算不算信任啊!”
砰!
慕容嫣氣得狠狠地一拳砸向了桌子。
“好!是我自作主張,我不該擅自把你跟我說的東西告訴我幹爺爺,好了吧,我特麽就不應該幫你!我幫你那麽多是我自己賤啊!”
倆人越說越激動,看上去就跟快要動手了似的。
考慮到倆人真的動起手來的話,自己未必打得過這個慕容嫣,且男人打女人就算是打得贏也並不棺材。
想了想,劉大炮還是識趣地閉嘴了。
好半天之後,慕容嫣的情緒調整過來一點了,這才一邊低聲泣著,一邊道:
“對不起,確實是我的錯,我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我是殿前副點檢的孫女的身份才想要拉你上船的,我也是以為,你所說的那些宏圖遠景一定也是你的理想,我以為你隻是缺少一個平台,苦於你自己的出身沒有人相信你的才學,所以才自作主張的寫信給幹爺爺的,我不知道,你原來隻是說說而已。對不起,我本來以為你是一個思想家,真的不知道,你隻是一個嘴炮。”
“我……”
思想家和嘴炮有很麽區別……麽?
隻是冷靜下來之後,卻又還是忍不住的一陣陣懊惱。
他有點不知不覺之間的,就把這慕容嫣不當外人了。
可能也真的是因為他們彼此之間太熟了的緣故?
畢竟趙匡美來都已經來了,他又沒打算拒絕,甚至也沒想拒絕,事情反正都已經不可挽回了,這個時候再去怪罪慕容嫣,除了發泄自己心中的不爽之外本也是毫無益處。
都特麽已經上了賊船了,不樂樂嗬嗬的,還做出一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表情給誰看?
“哎~,該說抱歉的是我,對不起,我有點小情緒沒控製住,我隻是覺得……覺得事情有些突然,有些被動,不太喜歡被人安排罷了。”
“不管怎麽說,你加入義字門,我還是很開心的,這理想是你的也好,我的也罷,風雨同路,你我二人,終究是要攜手一起走過去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