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飛箝之術

劉大炮這般的說法,自然便是以勢壓人了。

不良人是地方衙門的臨時工,類比一下的話相當於後世的輔警,可輔警難道就不是警了麽?

當街殺害兩名不良人,無疑是對整個揚州府衙的挑釁,定然是要讓這邱炎在揚州城寸步難行的,必然也是要大索全城來抓捕他的。

若是在逃跑或是拘捕的過程中再失手殺死幾個正式工,則揚中府必然出動巡防營,若是再失手殺幾個巡防營的將士,那扣他一個殺官造反的帽子,豈不是輕而易舉?

就算是他武藝高強能跑的出城去,那王家村全村數以千計的老弱婦孺,孤兒寡婦,卻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的。

這邱炎,今日做此事情其實也是臨時起意,畢竟昨天晚上王家村的有關訊息才被過江龍在道上傳播開來,他也沒經過什麽深思熟慮,腦袋一熱,那股子狹氣一衝,就仗著自己的一身武藝來找劉大炮來了。

卻是壓根也沒想這麽多。

事實上他今天幹的這個事兒,本來也有點二愣子,至少在劉大炮看來,這事兒辦得極為幼稚,但凡是個成熟點,江湖經驗豐富一點的男人也絕對幹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此時被劉大炮仗著官府的勢力一壓,頓時這心中的膽氣便忍不住一泄,出招之際免不得便多了幾分顧慮。

而劉大劉二兩人見狀,心知這邱炎至少並非江洋大盜,至少對自己二人不敢痛下殺手,卻是越戰越勇,變得攻招多而守招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人與這邱炎有什麽深仇大恨開始拚命了呢。

這一增一減,此消彼長之間,本來就不大的那點劣勢去是又漸漸被兩人給拉平了,反倒是邱炎卻不禁有些進退失據。

待得三人又鬥了一百多招的時候,劉大炮的身前,以及三人激戰的周圍卻是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站滿了劉大炮在黑白兩道的小弟。

煙花巷麽,本就是武侯巡街的重點區域,這邊一打起來,沒多大一會兒巡街的武侯便已經紛紛趕到了,而這裏一共數十家青樓妓館,哪家都有至少十幾個乃至幾十個看場子的小弟,其中本就有近半都是義字門的小弟。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包圍了這裏的黑白兩道便已經有近百人之多了,且數量還在一直增加,再過一會兒估摸著遠處的其他援軍也就該來了。

饒是他武藝再怎麽高強,甚至自認為已是天下間可能都是有數的高手,見這架勢,卻是也忍不住額頭見汗,出招間愈發慌亂了。

至於劉大炮,被幾個忠心的義字門小弟緊緊護衛起來之後,這膽氣慢慢的也就回來了,見那大漢進退維穀之際已經越來越是慌張,這才笑著開口道:

“三位,比武切磋點到為止,還請給我一個麵子,大家停手吧,再鬥下去傷到誰,隻怕今天都不好收場了。”

說著,卻是自己的心裏已經在苦笑著歎氣了。

這個時候,其實劉大炮至少可以以不良帥的身份對其進行抓捕的,而他隻要反抗,那就自然可以將他當街殺死。

這個世界所謂的武林高手,其上限大概其實也就是水滸傳的水準,幾乎不可能存在真正以一敵百的人。

而這樣一個武藝高強又對自己明顯有著惡感的人,如果是黑心熊的話,卻是一定要將此人殺死的,而即使是以劉大炮一個城管的價值觀,這種人也必須得抓起來,關進大牢裏才能安心的。

不良人和城管畢竟都是體製內的暴力機關,最特麽煩的就是這些自詡為俠,以武犯禁的家夥。

懲奸除惡,你得按法律來啊!

然而呢,這邱炎又偏偏是為了王家村的事兒來的,王家村壯丁都死光了,正常情況下想要逼他們還上這筆債,唯一的辦法就是逼他們賣兒賣女,但特麽的英雄流血家人流淚這種事,劉大炮做了都怕被天打雷劈。

他本來就不想收這個賬,又因為捉錢人的這個身份不得不收,王家村那頭具體是什麽情況也沒了解過,正愁的不行,昨晚上一夜**,有七成以上的原因都是因為這破事兒給他憋的。

結果就蹦出來這麽個玩意說他要替王家村把債來背。

這是打瞌睡送枕頭的事兒啊!

可惜他出言不遜,對自己不怎麽尊敬。

哦,我的朋友,你為什麽這麽不尊敬我?

然後劉大炮都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兒,他們就已經打起來了。

那這個時候劉大炮再去和他說什麽同意之類的話,豈不是顯得他黑心熊怕了這個莽夫麽?這個麵子可不能丟,混黑道的最重的就是麵子,這麵子沒了,說不得今年剩下的賬就都不好收了,說不得自己就要被知府大人剁碎了喂狗了。

這才一直沒有開口,而是等自己的人陸陸續續的都到了,對他已經穩操勝券了,這才開始勸停他們,想著,說一說這債務轉移的具體操作的事情。

而劉大和劉二這才在對視了一眼之後,齊刷刷地收了兵器,站到了劉大炮的身前。

而那個叫做邱炎的大漢則是先環視了一圈已經將他團團包圍的黑白兩道,兩隻拳頭握得死死的。

劉大炮見狀道:“壯士好功夫,更是好義氣,在下佩服,隻是你這樣來找我做事,我卻是不喜歡的。”

邱炎見狀,環顧左右,卻是突然從地上拿起一根扁擔舞了一下,嘴硬道:“你們雖然人多,但我若一心想走,你們也休想要留住我。”

劉大炮笑道:“閣下,不是為王家村的債務而來麽?這事情咱們連談都沒談呢,又為何要走呢?正好我本來就要去王家村談事,壯士不如和我一道同去可好?”

說著,劉大炮擺了擺手,朝著圍攏過來的眾人道:“諸位,一點小誤會,我的這兩位保鏢不過是與這位壯士切磋一番而已,各位也不必擺出這麽大的陣仗,請回吧,大早上起來想必都應該挺忙的,今日維護之情,來日在下必報。”

心想著,老子先把人給撤下,夠誠意了吧?這下你總該好好尊敬尊敬我,與我找個地方喝點小酒,好好聊一聊了吧?

然而劉大劉二,乃至於其餘幫忙的人,卻全都紛紛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齊刷刷地心中升起了一抹寒意。

殺人誅心啊!

這特麽就是殺人誅心啊!

其實誰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壯漢雖然武功極高,但絕非真正的窮凶極惡之徒,更不是什麽江洋大盜,否則也不會僅僅因為劉大劉二不良人的身份就有意讓招,進退維穀。

此人空手就可勝過劉大劉二,這要是早點把兵器拿在手裏,估摸著在大部隊援軍趕來之前,可能就已經把他們三人給打死殺死了。

換言之,這就是個慫炮。

但是呢,又是個武藝很高強的慫炮。

大家畢竟都是混混,不是軍隊,人家真的一心想走的話,沒準真的會讓此人走掉,而他今天若是真的跑了,往小了說,必將有損這黑心熊的名聲,往大了說,誰也不知道這小子什麽時候會抽冷子給他找麻煩,又會不會被其他的幫派利用給他使絆子。

要知道這黑心熊雖然是揚州城相對勢力最大的黑老大,但卻也並不是隻手遮天的地下皇帝,競爭對手總還是有幾個的。

而這劉大炮這樣一整,卻是反而把這邱炎給架了起來,讓他想跑都沒不好意思跑了。

這種自詡為俠的人,最難對付,但也最好對付,簡單來說就是太好麵子,也講所謂的公義,會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來對付你,比如現在這樣,但隻要能抓住這個他們的這個特點,卻是也可以將其任意拿捏,還是,就好像現在一樣。

那邱炎還有些不太服氣,亦或者是下不來台,尤自嘴硬道:“剛才若不是我手下留情,打爛你的頭,不比打爛一個西瓜會難上多少。”

劉大炮笑著道:“我是揚州府衙門的捉錢人,說到底隻是代衙門在收賬,我死了,衙門一定會找個新的捉錢人,新捉錢人不管是誰上任之後第一個要收的債,一定是王家村的債。”

“閣下武藝高強,我死之後或許黑白兩道都抓你不著,但我畢竟是捉錢人和不良帥,大小也算是官身,我死之後,壯士你必然要身背通緝,再也不好在揚州城拋頭露麵,找不到你,這賬,自然還是隻能算在王家村的身上,這氣,自然也就隻能在他們身上撒了。”

“你今日為王家村的孤兒寡婦出頭本是義氣之舉,若殺了我,他們不但欠揚州府衙的三千貫錢不會減免,還會背負上我這個捉錢人的這一條性命,甚至還會背上勾結江洋大盜的罪名,黑白兩道都不會放過他們,難道這就是你幫助他們的方式麽?閣下武藝高強,殺得光這揚州城的所有黑白兩道麽?”

“兄弟,善事,也不是這麽做的,而且你對我似乎誤會不小,不如你隨我一道去那王家村看看,看看我是如何做事,咱們一塊想一個真正可以幫助這些英雄遺孀的法子,如何?”

說完,就見邱炎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好不難看,卻最終,還是隻能點了點頭,對劉大炮的提議表示認可。

而周圍圍著的人群則齊刷刷地再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就叫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啊。

先用道義架住他,再用王家村的孤兒寡婦威脅他,最後拿出的所謂幫助王家村的法子,一定是想要趁此機會收複他,讓他這一身高超的武藝隻能做他義字門的狗。

高人啊!

甚至有一些比較有文化的,已經不自覺地就在腦海中想到了一篇古文:

“引鉤箝之辭,飛而箝之。鉤箝之語,其說辭也,乍同乍異。其不可善者,或先征之而後重累,或先重以累而後毀之。或以重累為毀,或以毀為重累。”

通過言語,尤其是吹捧的手段或忽悠,或逼迫對手來為己所用,這是鬼穀子的學問啊,這黑心熊,一個幫派老大,卻將這飛箝之術玩得如此明白。

牛啊!

至於,會不會隻是單純的對那王家村的眾人動了惻隱之心?別逗了,他可是黑心熊啊,你當這黑心兩個字的綽號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