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禮貌禮貌

揚州城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這麽大的官來到地方上,鄉賢迎接是最起碼的禮儀,劉大炮是正五品指揮使,即便明知道此人來揚州城會對自己不利,甚至極有可能就是衝自己來的,但那也得接一下人家不是。

隻見鄭鑫此人,雖是個地地道道的文官,卻並未坐車子、轎子,而是與他的隨從各坐在了高頭大馬之上,都身穿著戎裝緊身衣服,一路奔馳到了揚州城外才勒馬而駐,卷起來的塵土被微風輕輕吹拂,甚至飄到了他們這些迎接的人的頭上。

夠囂張,劉大炮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蕭峰和麾下一十八騎。

丫一個純文官,裝得倒是強橫暴烈,頗有一點來者不善,想給這揚州上下一個下馬威的那麽點意思了。

沈毅在最前麵,滿麵堆著笑,非常熱情地對沈毅的到來表示了歡迎。

鄭鑫也是在下馬之後十分溫和地扶著他的手將其攙了起來,四下掃了一圈,道:“蘇寧銜沒來接我?”

“蘇節帥人在江寧,下官已經特意寫了書信與他,想來,就在這一二日間,他應該就會親自來揚州城拜訪相公了吧。”

“哦?可是我怎麽聽說,至少兩天前他還在揚州城參觀一個叫樓房的東西?該不是因為知道我要來了,所以連忙跑去江寧躲我吧,你再寫封信讓他過來,他也不嫌折騰麽?”

沈毅一愣,心知,這個鄭相公這是早在揚州城裏有探子,來之前已經把揚州城的情況摸得比較清楚了,頓時臉上便露出了一點慌張之色。

卻是也隻能尷尬地笑笑。

“我聽說,揚州城有一位豪傑,綽號叫做黑心熊,不知是哪一位啊?來了沒有?”

好家夥,直接在大門口點自己的名。

劉大炮也隻好站出來衝著他行禮道:“不敢自稱什麽豪傑,揚州巡防營指揮使,參見大人。”

“嗯,果然是草莽英豪啊,哈哈哈,聽說日前揚州騷亂,就是你領著人手平定的,了不起啊,正經軍隊都束手無策的天策府之亂,居然被你領著民兵給平定了。”

“相公過獎了,下官不過是因為在揚州土生土長,比較熟悉情況罷了。”

沈毅見狀連忙插嘴道:“相公,城中已為您備了酒席,特來為您接風洗塵。”

他卻是笑著拍了拍黑心熊的肩膀,笑道:“接風洗塵不急,本相來揚州城是辦案的,況且本相現在也不餓,飯留著晚上再吃也是一樣,先去府衙吧”。

說罷,卻是幹脆與隨從把馬匹扔給沈毅等一眾隨行官員,自己則背著手昂首挺胸地當先走進了這揚州城中。

一眾的其他的鄉賢官吏,都被這鄭相公的神來一筆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一時間麵麵相覷,都以為這相公此舉,似乎頗有一些折辱的意味在裏麵。

沈毅見狀,憂心忡忡地湊過來道:“比想象中還要不留麵子,若是我所料不錯,他應該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讓我做這揚州知府了,否則,萬不會一丁點的情麵都不給。”

“我聽說鄭相公以前當過三司使?”

“是,當過一年的三司使,而且此人宦海沉浮,十餘年來一直都在三司的框架之內做官從政,鹽鐵、度支、戶部都幹過,在他當上三司使之前,更是幹了長達六年的度支使。”

“之所以不讓他幹這三司使了,也正是因為此人在三司實在太久,門生故吏遍布三司內外,先帝恐當今官家登基之後難以製衡,這才把他的位置換到了政事堂,任職了參知政事,但,實際上依然主管著財稅用度相關的事情。”

“這麽說,那,就怪不得了,看來此前咱們倆的猜想還真是對的,此人就是來揚州收錢,收拾我的。”

沈毅聞言不由得苦笑,神情複雜地看著他道:“老弟啊,哥哥我這次,算是被你連累慘了,此時此刻,我與你已經站在了同一條船上,身家性命可都壓在你的身上了,哎~,怎麽事情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呢。”

卻是事到臨頭,又有些後悔,此前他給予劉大炮那麽多的支持了。

“沈老哥何必把事情說得如此嚴重,真要是出事兒,也是我死你傷,我可能會死,你卻是萬萬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想了想,劉大炮卻是覺得,這個鄭相公居然連點表麵功夫都懶得裝,那自己,好像也沒有必要陪著他過什麽場麵功夫了。

幹脆,卻是摘下自己的禮帽交給沈毅道:“大人,小人突然感覺自己身體不適,相公既然要查案,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就先回家休息去了。大人您幫我把我的帽子帶去,替我禮貌禮貌便是。”

“你……你這不是折辱他麽?”

“他把我晾在這給他牽馬,難道不是在折辱我麽?”

“你……你……哎~,你這樣做,那就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本來就沒有。”

說完,劉大炮伸手摸了摸鄭鑫留下來的馬,讚歎道:“此馬神駿啊,真不愧是相公,居然能拿的出這麽多這麽好的馬。”

說完,卻是幹脆翻身騎上了鄭鑫的高頭大馬,打馬揚鞭,直接把馬給騎自己家去了。

隻留下沈毅目瞪口呆地看著劉大炮打馬進城的背影,絲毫不理情麵地超過前方正在步行進城的鄭鑫一行,馬蹄子卷起來的塵土又楊了他們一臉。

好半天才吐出一句:“都這麽囂張,倒是顯得我懦弱無能了。”

恨恨地錘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沒辦法,隻得拿起劉大炮的帽子,跟了上去。

鄭鑫一行人也被劉大炮這一舉動給整得愣住了,好半天才有人反映過來道:“那是黑心熊吧。”

“那是咱們的馬吧。”

鄭鑫則是麵色陰沉似水,好一會兒,見身後的沈毅跟上來了,回頭麵色不善地盯著他道:“沈大人,這是何意啊?”

“這……黑心熊說他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先回家了。”

鄭鑫沒有說話,反倒是他的隨從不滿地道:“身體不適?我怎麽沒看出他身體不適的樣子?我看此獠分明就是目無上官,在藐視相公。”

沈毅聞言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心道,這麽明顯的事兒你還說出來幹啥。

鄭鑫憋了好久,才道:“本官在地方上也不是沒有做過,但是如此囂張的土豪劣紳,卻還是第一次見,真真是開了眼了。”

這卻是直接把劉大炮打在了土豪劣紳的位置上,而不是朝廷命官了。

“相公您說得是,這個黑心熊啊,此前就與楊知府私交甚篤,引為子侄,欺行霸市無惡不作,糾集了一些混混遊俠兒整日耀武揚威。

後來楊知府因為揚州之亂走了,他卻又不知怎的攀附上了趙匡胤,還與他結為了異姓兄弟。就連那蘇寧銜,也與他稱兄道弟。

仗著這些關係,此人素來囂張,下官雖然是揚州知府,卻也隻是個權知開封府,但下官無能,也實在是管不了他,讓相公見笑了。”

卻是把自己給摘了個幹淨。

事實上劉大炮需要他支持的地方已經結束了,他自己本人又是並不打算和當朝相公正麵硬頂的,那反正,剩下的就沒有自己的事兒了。

鄭鑫要收拾黑心熊,如果鄭鑫勝了,黑心熊輸了,那就是自己無能,管不住本地豪強。

地方知府管不住本地豪強又不是什麽大事兒,更何況他還是個剛剛上任不久的權知開揚州府尹,有什麽鍋,自然都是楊知府的錯。

下課是肯定的,但十之八九,還是能落得個榮退之類的,比較體麵的結局的。

而若是鄭相公壓不住劉大炮,甚至反過來讓劉大炮把他給辦了,那,還能怪自己軟弱無能麽?

相公都壓不住,我何德何能啊?

鄭鑫聞言稍微過了一下腦子,也大概心中明了了沈毅的意思了,卻是冷哼一聲道:“連一個市麵上的普通小混混都收拾不了,我看,你這個權知揚州府也不用當了”。

沈毅聞言,也是終於變了臉色。

好一會兒,才笑著道:“我這個揚州知府,就算隻是權的,恐怕,也不是相公您一句話說撤就撤的吧?您要是真覺得我當這知府不合適,您就上書朝廷,派個能做的來,下官一定配合。”

“不過今日中午時候,我也是不小心吃壞了肚子,現在這腹中翻江倒海,實在難受,相公若要查案,下官就不奉陪了,我回家等著政事堂的旨意。”

“哦對了,這是黑心熊讓我代為轉交的帽子,他說,讓我代他向您禮貌禮貌。”

說完,沈毅也放下帽子轉身走人了。

“嗯~”

見狀,鄭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相公,他們揚州的人也實在是太囂張了吧,這是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裏呀。”

“是啊相公,還有那蘇寧銜,據說也是跟那個黑心熊一夥的,我看,他們分明這就是想割據啊。”

“不急,先查案。傳出去,我這個欽差大人要為民做主,歡迎揚州百姓中如有冤情的,盡可以敲鳴冤鼓。”

“另外告訴揚州府其他的官員、胥吏,任何人能夠提供揚州大亂、攻城弩街頭刺殺這兩件大案的線索者,官升三級。”

“告訴度支司,嚴查私鹽,以及一切經揚州而來的貿易船隻,大宗貨物。”

“最後,揚州城的不良人不可信了啊,對外散步消息,壽州的兩淮鹽運司將在三月之內搬來揚州,朝廷已經同意,這次本相經停壽州,就是為了協調他們搬遷之事。”

“傳個消息出去,兩淮鹽運司呀在揚州本地組建緝私營,要征募揚州城的百姓,穿官皮,吃官飯,這個事情,由度支司施行。”

隨從聞言,馬上就拍馬屁道:“黑心熊多年來在揚州城橫行霸道,欺行霸市,犯下的案子肯定數不勝數,民怨早已沸騰,有相公您親自在揚州坐鎮,定讓揚州城的百姓前赴後繼,爭先恐後的來報,定能結結實實的將其懲治,還這揚州百姓頭上一片青天。”

聞言,鄭鑫摸了摸下巴下麵的兩撇小胡,微笑以對。

當天晚間,劉大炮與新來的相公不和,鄭相公在開堂會審,打算整死劉大炮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揚州城。

劉大炮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正在吃麵條的他噗呲一聲沒忍住,麵條從鼻孔中直接就噴了出來。

這也太那個了啊。

“大哥,要不要,讓弟兄們做點什麽,給他施加一點壓力?”

“不急,跟他耍耍,他不是要斷案麽,那就讓他斷,統治揚州城的商戶們,凡是近年來受到過度支司的欺壓,被其小吏勒索過錢財的,都去告吧,趁著相公在揚州城,讓相公好好地給大家夥兒做個主。”

“傳出風去,若是相公不願意為他們做主,就去講茶大堂,由我義字門來給他們做主。”

“是,那相公說最近要嚴查私鹽和其他貨物的走私,咱們是不是讓弟兄們最近低調一些,還是……”

“有特麽什麽好低調的,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便是,通知過江龍,讓他率領巡防營的弟兄陪著度支司的人一塊查,具體的分寸,交給他來把握。”

“把事交給二哥來做,會不會……我有點怕他沒分寸,鬧出人命來。”

劉大炮想了想,這好像確實是個問題。

便道:“都是為了養家糊口,都不容易,非是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殺人的好,哪怕是把人逼瘋呢?他不是最擅長這個麽?別直接去惹相公,他招惹不起,但是鄭相公這次帶來的其他人,由他自由發揮。”

“懂了。”

杜孟東聞言退下,走出大門之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果然,之所以一直留著過江龍二當家的名頭,這貨還是有用的。

事實上過江龍在收到杜孟東消息的時候他自己也被嚇了一大跳,劉大炮這次給他的任務,難是一點不難的,但是這其中的風險,說是吵架滅族也不為過了。

這是,把自己當尿壺了麽?

“三弟,你覺得,這事兒能辦麽?眼下這事態還不知道要往哪去走呢,這差事我若是接了,與相公可就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若是相公贏,大哥輸,那也沒什麽,無非是要麽逃跑要麽殺頭,出來混的,也沒什麽好怕,可若是……若是到時候大哥與相公互相妥協,和平休戰,我這個出頭鳥,豈不是要拿出來給他撒氣麽?”

杜孟東則麵色平靜地道:“二哥,大哥對你早有不滿,這件事情你若是不做,他也不是找不到別人來做的,事後秋後算賬,你也未必討得了好。”

“相反,你不覺得這件事情,也是你趁機擴大勢力的大好時機麽?我若是你,就把事情做的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