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這才叫鄉村包圍城郭
“目前我給天策府出的建議是,撤出成都等大城市,實現農村包圍城市的大戰略。”
“這裏說一下我的觀點,不能拚命啊,拚命還怎麽賺錢呀。”
“農村,包圍城郭?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說法了,可是所謂的農村包圍城郭,又有什麽用呢?”
“意思就是你們來了我就跑,你們走了我就來,占領廣大農村地區避免跟朝廷主力硬碰硬,也可以理解成大亂沒有,小亂不斷。”
眾人聞言不住地點頭。
老實說,這確實是養寇自重最理想的情況了。
“至於農村包圍城市,我的理解是,打經濟仗,而非軍事仗,客觀來說,我認為這不論是對天策府,還是對軍方,還是對義字門,還是對這個天下來說,都是共贏的局麵。”
“軍事上,你們來了天策府就跑,你們走了他們就回來。”
“民政上,天策府一定是化整為零,加入義字門的,現如今這揚州以外的義字門,一定會發展成一個概念,而非是一個組織,這叫做藏身於民。”
“說到底,川蜀大地上的民心不在朝廷,這些天,我差不多也想明白一點為什麽朝廷會在川蜀地區屢屢失利了。”
“因為四川盆地天府之國,冶鐵和絲織產業太發達了,豪強兼並土地之後往往也很少種植糧食,而是大多種植桑樹。”
“交通上,既可以走水路勾連中原腹地,通商荊楚,又可以與西南夷,乃至更遠的地區進行邊貿,所謂揚一益二說的便是如此了,那邊原本商業是很發達的。”
“然而咱們大周的天兵一到,人家本來是沒怎麽反抗的,這其實也符合商人階級的利益,商人都是希望國家統一的,隻有國家統一了,他們才能打得開荊楚和中原地區龐大的銷售市場,名貴的蜀錦才好賣得出去。”
“王全斌的兩路大軍從荊楚和關中兩路進發,從開拔的那天開始算到攻破成都後蜀滅亡,總共用了不到70天,雄關天險劍門關脆得就跟紙糊的一樣,人家夠配合了吧,就差跟你們說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了吧,結果呢?王全斌上來就砍人家的桑樹,拔人家的桑苗,這是要幹什麽呀?”
“我曾想過這會不會因為王全斌作為沙陀人名將,其麾下會不會是因為太多沙陀人不識禮數,天生的就是殘忍成性,然而即便是如此,朝廷為何明知道他是沙陀人還派了他去伐蜀?是朝廷沒有名將了麽?”
“石守信為什麽沒有親自帶兵?別的不說,便是慕容叔叔作為殿前司一係的名門之後,難道真的就不如他王全斌一個沙陀人麽?”
慕容嫣吐槽道:“我爹肯定是不輸給王全斌的,這幾次一直讓他那個沙陀人做主帥,我爹也是不太服氣的。”
“是啊,第一次滅蜀,用王全斌如果還可以說是朝廷考慮不周,這第二次平叛還用王全斌,在我看來這就是故意為之了。”
“為什麽呢?因為大周朝的士大夫們大多都是與豪商巨賈們有所勾連的,但他們勾連的卻是揚州的,開封的大商人,尤其是茶、桑兩項,更是重要的稅賦來源和財富來源。”
“蘇節帥,您久在江寧,江寧乃是現如今咱們大周真正的繅絲中心,想來這其中的門道您應該是最清楚的,敢問這江寧綢緞,相比於蜀中之綢緞,質量上會更加華美麽?”
“這……實話實說,江南絲綢,相較於蜀中絲綢,確實是遠有不如的。”
“是啊,所以,朝中有人想徹底毀了蜀中地區的商業環境,想要讓江南商業集團徹底的吞並川蜀商業集團,或許才是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吧。”
“對朝廷來說,揚州與開封的大商賈無疑也更容易控製,沒有劍門天險,也不容易變成割據政權。”
這些問題劉大炮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實上他也不知道他想的這些東西對不對。
但是從事實上來看,原本曆史上,宋朝以前,成都一直都是全國的絲綢中心和茶葉中心,但宋朝以後,這個中心確實是東移了。
甚至於絕大多數後人一提起絲綢首先想到的都是江南絲綢,蘇州的刺繡杭州的絲綢鬆江的棉布,成都……好像後來慢慢就沒了音了。
成都這個原本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慢慢的就落在了杭州之下了。
再說五代以來中原政權對商業雖然重視,但管束也是很嚴的,鹽鐵司和度支司就是幹這個的,換言之自後唐至北宋,雖然一直都是商品社會,卻從來都不是自由市場經濟。
在這般有意壓製,川蜀地區的商人自然是極其難受,再加上王全斌又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自然也就會有所反抗了。
而記得原本北宋曆史上,趙匡胤選擇伐蜀的將領雖然也是王全斌,但趙匡胤畢竟是擔得起雄才大略這四個字的,早在王全斌進兵之前,就反複強調不許他入川之後砍桑樹,不許欺辱百姓,隻是王全斌沒聽罷了。
再後來四川叛亂之後趙匡胤的第一反應是花錢安撫這些所謂的反賊,撥下了好大一筆救濟款,隻是……這筆錢也被王全斌給貪汙了而已。
事後氣得趙匡胤對內那麽溫柔的人都差點砍了王全斌。
而最終最終,磨磨唧唧的蜀中叛亂還是他派了曹彬去平定的,這其實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任命,因為事實上曹彬在北宋體係內,從來也不是真正能打仗的將領,他的強項一直都在於聽話,和軍紀好。
曹彬不是什麽國之利刃,相反,他其實是一件十分優秀的劍鞘。
凡是曹彬打下來的地方基本沒有屠城的,這貨當統帥的主要任務從來都不是殺敵,而是約束手下將領少殺人。
所以劉大炮就認為啊,從北宋的這條已經不存在的曆史線來看,北宋伐蜀的這個過程中,其背後必然是有著極深的政治博弈的,既包括了君臣博弈,也包括了文武博弈,甚至還包括中央朝廷與地方軍閥的博弈。
川蜀百姓在這個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可能並不一定是主角,而是代價。
即便是趙匡胤那般雄才大略,勉強靠曹彬穩住了川蜀地區的民生把亂子給平了,但也僅僅保下了成都茶葉中心的地位,絲綢中心卻是沒了。
而眼下這個時空,破蜀卻已經是柴榮晚年時候的事兒,現在他人都已經死了,新官家現在就連發號施令都費勁,整個江山都已經是風雨飄搖,他又能博弈個球?
那可不就是放任滿朝文武在川蜀地區胡搞,亂搞了麽。
也正因為如此,川蜀大地上農村包圍城市的條件非但有,而且還很成熟。
就見劉大炮繼續侃侃而談道:“桑樹也好,茶樹也好,說到底還是要靠農民種出來的,城市裏的工坊,織機,拿不到蠶絲,就是一堆木頭。”
“再嚴重的說一點,米麵糧油醋,布麻鹽糖醬,哪一樣又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據我所知,目前的川蜀大地之上已經以義字門為幌子,搞起了轟轟烈烈的農會運動,任何的貧下中農均可以參加,各地農會到底有多少人誰都沒法統計,但根據李婷給我的信來看,推測其數量已經不下百萬。”
“天策府混入其中的目的,是給這個龐大的農會組織注入嚴密的組織性和明確的目的性。”
“具體來說,就是幫助當地農民做成十幾件大事,分別是:將農民組織在農會裏,一切權利歸農會。”
“政治上打擊舊大地主,包括清算、罰款、捐款、大示威、民憤極大的殺頭,分田地。經濟上進行打擊,即,不準穀米出境、不準退佃、還要減租、減壓、減息等”
“然後還要打倒一切基層鄉鎮行政機關,推翻縣衙差役,建立農民武裝”
政治經濟完成之後,精神上,還要推翻族權、神權、夫權”
“禁賭博、嫖娼等惡習。”
“還要清繳匪盜、興辦學堂、組織合作社、修路修塘等”
“混亂肯定會有,而且也沒人會否認,這個過程中,各村的村匪、混混、惡霸之流很容易就能占據農會高位,每個村都必然會在短時間內造成一個恐怖現象,到底能不能控製得住,能不能真的讓這龐大的農會擁有組織度,這就看天策府的中堅骨幹們的水平了。”
“所謂經濟戰,說白了就是個互相封鎖,當然,想把整個川蜀地區的所有農產品全部鎖死肯定是不現實的,但如果隻是封鎖某一項,比如蠶絲,還是不難的。”
“我朝稅率極素來龐雜,三司是通過控製城市內的大宗商品物價來對農民進行剝削的,換言之隻要民眾的生產經營活動之中跳過三司,直接在趕跑了胥吏衙役的農村地區進行生產,這個價格就可以極大的壓低。”
“還是以紡織業為例,其實反賊武裝完全是可以扛著繅絲機打仗的,比如化整為零之後從農會手中收購繅絲,就地雇用當地農民進行繅絲織布,織個幾個月的時間,把附近鄉村的絲綢給織完了,就可以走了,換下一個地方繼續織。”
“織好的布料隻要能想辦法賣掉換成錢,這些錢就可以繼續用來購買農民手裏的生絲,如此,形成良性循環。”
“因為少了三司的盤剝,所以通過這種手段織出來的絲綢,隻要能賣得出去,利潤一定會更高一些,那麽如此一來,他們從農民手中收購生絲的時候價格也會更高一些。換言之,即便是到時候朝廷用懷柔的方法想跟農會進行商業競爭,在成本上也完全不具有優勢。”
“這樣的方法可以用來織布,自然可以用來采茶炒茶,也可以用來伐木開礦,部隊所在之地,也可以幹脆開辦市集,邀請十裏八鄉的百姓們來此交易,互通有無,還能收取一定的管理費。”
“如果這個模式發展的順利的話,用不了兩年,農會就可以直接鑄造貨幣了,因為農會是直接控製農產品價格的,所以如果一切順利,川蜀地區的百姓反而會棄用朝廷貨幣,轉而使用農會的貨幣,當然,金屬貨幣麽,再怎麽信用貶值也會有個界限,朝廷的貨幣在川蜀地區也不會變成廢銅爛鐵,但是同樣,如果將朝廷的貨幣融了,改鑄農會的貨幣,這個購買力反而是會上升的。”
“換言之到時候川蜀的城鎮如果想要維持運營,反而還需要儲備一定量的農會貨幣,那,農會完全可以自己鑄錢,向城市裏的商人購買武器來武裝自己了。”
“所以如此一來朝廷在整個川蜀地區非但收不上來什麽賦稅,反而完全是賠錢買賣,占據的幾個大城市,自然也就隻剩下空殼了,大概,這就是我給天策府的建議和戰略思路,算是陽謀吧,我不認為此招數會有什麽破解的辦法。”
“這,就是農村包圍城市的真諦。”
慕容嫣皺眉道:“你這一切的設想,到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農會所生產的農副產品,必須有銷路賣得出去,形成正向的經濟循環,就憑天策府的那批人,真的能做得到麽?朝廷占據各大城市,自然也就控製了各大關隘、港口、交通要道,農會的大規模農產品怎麽可能賣得出去?賣給誰?”
“賣給你爹啊。”
“…………”
“這也是這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農村包圍城市的這一招,在一個真正大一統,中央集權王朝裏是很難使用得了的。”
“其實這事兒你們今天就是不問我,我也打算跟你們商量的,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先給慕容將軍創造一個收複成都的機會,天策府正式退入廣大農村地區加入農會。”
“朝廷必然要讓慕容將軍駐紮在川蜀進一步的剿滅叛賊的,甚至有可能讓慕容將軍的地位反壓王全斌一頭的,嗯……朝廷如果不願意,也沒有關係,你們互相商量著來,弄死王全斌並非什麽太難的事。”
“到時候呢,隔三差五的讓慕容將軍出兵打一仗,讓農會那頭把織好的絲綢啊,礦石啊,茶葉啊什麽的,分門別類的碼放整齊後交給慕容將軍繳獲。”
“同樣的,隔三差五的呢,讓慕容將軍丟點軍餉什麽的,打仗麽,有贏有輸很正常,這軍隊繳獲的戰利品,度支司總不能去清點查賬吧?總不用給鹽鐵司繳納稅賦吧?”
“這些東西可以轉手直接賣給城市裏等待原材料嗷嗷待哺的商賈,也可以通過我們義字門賣到揚州來,這不就循環了麽,如此一來,慕容將軍在川蜀也算是真正實現了財稅自給,也就用不著再去看轉運使的臉色了。”
“再接下來說白了還是看這天怎麽變,新官家若是英明神武,招安便是了,若是昏聵無能的話,嗯,那就再說了。”
“當然,慕容將軍如果不同意這個計劃的話,也沒什麽,川蜀地區多山地,他要是願意打遊擊戰,與農會彼此之間對著封鎖,那也由他。”
“我當然是向著咱們自己人的,可是農會名義上一定會打我這義字門的旗號的,這也是我不得不接納天策府的原因,我控製他們,總好過他們牽著我走,那到時候各種走私什麽的,肯定也是不能斷絕的。”
“對了,老蘇,江寧也是全國絲織中心,若是慕容將軍不願意合作的話,那這生絲……”
蘇寧銜聞言愣了一下,瞅了慕容嫣和趙匡美一眼。
“這個麽……嗯……商人大多貪鄙,走私這種事情,確實,也是很難禁得絕啊。”
趙匡美歎息一聲道:“慕容德豐肯定會同意的,這事兒連問都不用問,黑心熊,我想知道,你搞了這麽多的事到底是圖什麽,有意將慕容德豐養成安祿山麽?西南東南,都在攪風攪雨,你是真的想做劉邦麽?”
“兄長此言,卻是真的嚇著我了,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心中,以商養兵,以兵護商,天下長治久安的理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