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毒之人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阿虞……”

“我真的萬萬不敢相信,九泉散,竟然是你下的……”江小魚抬頭,眼神裏有不解、憤懣,更多的是不可名狀的哀傷,就這樣**裸地迎上了莫淵的目光。

給江虞下毒的人,可能會進一步加害與她,她膽戰心驚害怕著的人,她尋找了這麽久的人,竟然就在她的身邊,她曾經信賴尊重的師尊,甚至是江虞心上最放不下的人。

這讓她一時間如何接受得了。

“你終於還是知道了……”莫淵緩慢地走向她,依然是黑色長衫,依然是棱角分明好看的臉龐,而這一刻,映照著燭光、洛神花的紅影,竟讓人內心發慌,隻想頻頻後退。

————

莫淵的回憶,回到最後見到江虞的時刻。

那時的他,顫抖著倒著壇子裏的洛神醉,他心知肚明,這個陰陽酒壇倒出來的將會是什麽。終於還是咬咬牙,低著頭將有毒的酒盞遞給了江虞:

“阿虞……生辰快樂。”

“師尊,您許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真好。還能聽到。”江虞拿起莫淵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洛神花的味道,師尊費心了。”

“你最喜歡的味道。今日陪我多飲幾杯吧。”莫淵默默給空酒盞添上了酒,他選擇了九泉散,無色無味,毒發時並不痛苦,這是他能想到的對江虞最後的溫柔。隻需些許時間就可以毒發,到時,他就把江虞抱到山坡下的北冥重地,那個他早已精心準備了數月的靈堂,江虞可以安心地長眠在她心愛的洛神花中。

卻不料,江虞竟起了身,無比義正言辭地說道:

“謝過師尊為阿虞準備的酒,阿虞還有未了的任務。等我回來……再與師尊暢飲,如何。”

說罷,苦澀一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帶上自己的佩劍,隻給莫淵留下了一個背影。

一個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的,充滿了決絕的背影。

————

“那天你離開的背影,我此生永遠無法忘記……”莫淵咀嚼著回憶,和麵前顫抖的江小魚訴說衷腸,“你知道嗎,後來你竟然回來了,卻那麽不像你了。我總覺得,那不是你,卻又沒辦法說服自己。我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懊惱,是不是因為你隻喝了一杯,隻是失了心,沒有丟了命。”

莫淵俯下身,想用手指輕輕擦去江小魚臉上的淚痕。

“你這個下毒的凶手,你不要碰我!”江小魚別過臉去,生生推開了莫淵的手,“是,現在在你麵前的,不是江虞,是江小魚,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我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根本就不懂江虞。你不配江虞死心塌地的信任與愛,你不配讓她為了你心甘情願地喝下毒酒!”

“心……心甘情願麽?”莫淵生生掐住了江小魚的喉嚨,又一次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既然是心甘情願,你知不知道,我再一次殺了你有多簡單?”

“一杯九泉散足矣,江虞已經死過一回。”江小魚這次沒有絲毫的慌張,反而一臉苦笑地盯著莫淵,“你以為,我說心甘情願是隨口說的嗎,那個過去的江虞……過去的江虞她知道酒裏有毒。”

莫淵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手上的力量鬆了鬆:“你既然已失去所有記憶,休想騙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到這裏來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在江虞的房間裏,找到了指引著這個密室的地圖,還有那個木墜,就是那個滲著舊血跡、刻著一個‘虞’字一個‘淵’字的木墜,想必那是你們倆的定情信物吧。”

“你曾經把那個木墜放在這裏,放在那個指示殺掉江虞的紙條旁邊,那個印子就是證據。”

“江虞來過這裏,她提前目睹了你為她準備的靈堂、排位、棺木,提前看到了北冥門派留下的要求除掉她的命令!所以,所以,所以在十八歲生辰那天她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心甘情願地喝下了你準備的酒!”

小魚越說越激動,激動到怒目圓瞪,直直地盯著莫淵——這個似乎嘴裏心裏一直放不下江虞卻又狠心傷害江虞的人。

莫淵沒有說話,隻是怔怔地望著江小魚,這張和她的阿虞一模一樣的臉,說出來的話令他格外震驚,令他開始反複回憶江虞臨走之前的最後那抹微笑,最後那句話,最後那個決絕的背影……難道,真的是江虞知道了一切,還義無反顧地赴死?

————

“當然,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評價過去的江虞和你的種種。起碼,她那天來到這裏之後,沒有聲張,沒有逃走,隻是拿走了對你們之間很重要的木墜……而這段時間,在江虞的房間裏,我還找到了好多好多師尊的畫像……在之前的江虞心目中,師尊應該是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小魚頓了頓,用堅定的眼神凝視著莫淵。

“重要到……令她無怨無悔,喝下九泉散,隻因為她知道,對於師尊莫淵而言,師命難違,門派使命,重於泰山,甚至付出她的生命都無所畏懼!”

此時的莫淵,耳畔仿佛響起了江虞擲地有聲的話語:

【隻要有我江虞一口氣在,一定護師傅周全。】

他閉上了眼睛,終究還是鬆開了手,不再扼著江小魚的喉嚨。

其實他早在先前江虞喝下毒酒那一瞬,就已經後悔了,後悔即將要失去她,以至於在江小魚完好無損回來的時候他竟有些慶幸、在江小魚暈倒的時候他無比焦急……就像剛剛,在密室的箭陣口,他會為了江小魚不被冷箭所傷,破壞了北冥重地設下的機關。

————

“還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的。”

江小魚抬頭看著莫淵,“你至今不知道江虞喝完酒去哪裏吧。我告訴你,她一個人去刺殺南夕的掌門,她一直暗地裏幫師尊調查、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的——南夕掌門的行蹤。”

“一開始,我以為是你派江虞去完成的不可能的任務,做一個死亡的雙保險。直到我突然想起來少了一個東西——慶元二十七年三月十九,刺殺南夕掌門的任務錦囊。江虞這個工作狂,把每一個任務的錦囊都收藏好,但我根本就沒有找到這個錦囊。隻能說明,這根本就不是門派給江虞的任務,那晚隻是江虞自己臨時決定去的。”

“她不過是……想在臨死前拚一把:若刺殺成功,就是幾日後獻給師尊的生辰禮;若刺殺失敗,門派也可以順利地把她的死亡怪罪在南夕門派上……”

“阿虞……”

莫淵眼神逐漸黯淡下去,眼前不斷浮現出江虞的模樣:她遍體鱗傷血戰幾個小時的模樣、她咬著牙把他拉回門派的模樣、她看到木墜竟然生出滿心歡喜的模樣、她在桌案前專心描描畫畫的模樣……以及,十八歲生辰那天,江虞拿著酒盞,輕輕聞了一陣洛神花香,苦笑著一飲而盡,轉身離去的模樣。

他以為他最懂江虞。

而就在最後的時刻,竟識別不出那心甘情願又決絕的訣別。

終究,是他對不起江虞的深情。

江小魚看著眼前莫淵失魂落魄的模樣,內心生出一種滿滿的諷刺。

“你不要,太自我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