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見過無力的掙紮

高幸幸走過去,貼著牆欄跟著他走:“學長,你又出去呀?”

陸則言看了她一眼,語氣不清不淡應她:“嗯。”

她跟著走,他也沒多言語,甚至未調整步伐速度,臉色平靜的像是不認識的路人,正巧並了肩。

不認識的路人......

高幸幸眉頭擰了擰,問:“學長,你知道我名字嗎?”

應該知道吧?

高幸幸自認為名字算特別,也認為和他有過好幾次深透的接觸。

陸則言側頭。

高幸幸眼皮微微下拉,睫羽自然上翹,小嘴有些嘟囔。她正視前方,手指在過往的圍欄上點著。

陸則言停步。

高幸幸餘光瞄見他停步,折返兩步回來。

他指尖夾著濕紙巾,伸進來:“高幸幸,你手指髒了。”

“???”高幸幸視線在濕紙巾上愣住。

好幾秒才抬眸,她嘴角拉開:“就是這個名兒。”

她接過濕紙巾擦拭手指。

兩人繼續走著。

高幸幸找不出話題,想了半天:“你上次把我手弄脫臼了。”

意思是應該道歉。

盡管她知道陸則言是救她,可她實在想不出話題,她一點也不了解他。

陸則言沒有一絲犯疑,直道:“抱歉。”

可是他那張臉的神情,實在不像道歉。

高幸幸:“對了,我看你成績不怎麽好,你打算考哪所大學?”

她打聽到陸則言數學語文都未及格,能排到學校一百多名全靠化學和英語撐著。

她當時竟然想,這成績總分跟自己也差不多,他們還能上同一所大學。

陸則言再次停了步子,轉過身:“你是有什麽事嗎?”

語氣禮貌也疏離。

高幸幸有一瞬間的發愣,她的本意就是想了解他一點。

可他現在的神情分明在說,我和你不熟,你問的是我的事,盡管這不屬於隱私,但也不是能和你談論的事。

陸則言待人禮貌,這些禮數仿佛是他天生的。

可是,也是疏離的。

高幸幸咽了口口水,指著陸則言那條路的盡頭,岔開話:“走到底右轉,有一家梅花糕,特別好吃,你能給我帶嗎?”

陸則言看了看路的盡頭,視線轉到高幸幸臉上:“抱歉。”

連拒絕都是禮貌的。

禮貌的拒絕更讓人悵然。

高幸幸看上去並未不虞,聳聳鼻子:“小氣。”

陸則言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雖然他並不覺得他的拒絕跟小氣沾邊兒,但也不對她的指責生氣,甚至覺得她鼻梁左側的那顆小痣因她的表情格外生動。

高幸幸眼尾上挑,笑得明媚:“那就下次吧。”

說完,她雙腳跳過一朵夾縫間恣意生長的小花,繼續往前走。

陸則言的世界從來沒有這樣的人。

在他十九年的歲月裏,他接觸的人,心裏隻是權衡利弊,眼裏全是貪婪奢靡,臉上滿是諂媚討好。

這些都讓他厭惡。

可是這個跟著他的女孩兒,她眼裏也有渴望,但那份渴望隻是梅花糕。

她和他世界裏的人好像不一樣。

世俗得單調。

陸則言回到老宅,剛進門就是沉香味兒。

陸謹行坐在四合院內的石桌上,正為一個女人添茶,他臉上滿是寵慣。

女人眼底不見顏色,對他的茶也隻是淺嚐即止。

陸則言走過去:“哥。”

“嗯。”陸謹行並未抬頭,而是溫柔給女人遞上一塊糕點,女人搖頭拒絕,他便盈盈放下,嘴上說,“你先去看爺爺吧,我有話跟你說。”

陸則言點頭,隨即進了屋。

**的老人頭發胡須皆白,皮皺蠟黃。見他來了虛弱的抬手。

陸則言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幹的像是末日枯木。

其實,他的心也未有所觸動。

“爺爺就這幾日了,能落葉歸根,很高興。”

“我見到謹行了,比不見還難受。”

“我想到你以後,便有些不想死。”

“怎麽才發現我給你們帶來的隻有痛苦呢?”

“......”

老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想到什麽說什麽,多是悲感。

老人馳騁商場近六十年,創造了無法複製的商業帝國,彌留之際才覺得空虛無比。

老人說著說著便睡了。

陸則言給他掖好被子,又吩咐了兩個人進去守著,這才去找陸謹行。

陸謹行還坐在石桌那兒,剛才那個女人已經不見身影。

四合院東邊有棵上了歲月的白色泡桐,正值開花季節,香味雋永又清新,隻是配上這院子的沉香味,變得難聞。

陸謹行手扣青玉瓷杯,給陸則言倒茶:“父親和那位正式開戰了,你這邊很關鍵,可不要出差錯。”

陸則言嗤笑,屋裏的老人還有氣兒,那兩個親兒子已經等不及了。

而他這個“關鍵”二字,用的也實在拂意。

屋裏的老人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陸勵,一個叫陸昭。他給兩個兒子留下了巨大的財富,卻也讓兩人水火不容。

陸則言有一瞬間的猜想,他和陸謹行,也是親兄弟,是不是也有水火不容的那一天?

畢竟,他身邊的每個人都在走前一輩的老路。

不管年輕的時候多信誓旦旦。

“我要和劉家那位生個孩子。”陸謹行輕輕道,打斷陸則言思緒。

陸謹行已經結婚一年,對象是北M頗有勢力的劉家小姐。

劉家小姐不是剛才同他品茗的女人。

剛才同他品茗的女人說好聽點是陸謹行的初戀,是他的真愛。

說不好聽,是見不得人的情人,是“小三”。

他們這個圈子的人,婚姻隻是一場交易。

有人借此往上爬,有人借此穩固勢力。

陸則言從未見過愛情的圓滿演繹。

他的父親和母親就是商業聯姻,沒有絲毫感情。

他見過最稱得上“愛情”的算是陸謹行和剛才那個女人了。

當時他才15歲,他看見陸謹行瘋癲癡魔,甚至割腕,結局也隻是現在這樣。

其實一年前陸謹行結婚後就再也沒回過家,他們也是一年未見了。

陸則言視線留在陸謹行的手腕上,那裏是昂貴的手表,下邊是掩蓋的廉價的愛情。

陸則言順從命運的安排,可能因為見過無力的掙紮。

他性子懶散慣了,倒也覺得無所謂。

隻是他送走陸謹行,回學校的路上,竟有些忘不掉他的眼神。

那種悲淒。

陸則言覺得,那是自己以後的眼神。

......

高幸幸在操場坐了一個多小時,才再次等到陸則言,她跑過去,一股沉香味兒竄入鼻尖。

“陸則言。”

聽見呼聲,陸則言側頭。

高幸幸的眼睛很好看,微微上挑似狐狸一般,明媚清澈盯著他空****的手,似乎在責怪他真的沒有買梅花糕。

他順著道路往前走,高幸幸也順著這個方向走,他們之間還是隔著那道牆欄。

他突然很想問,所以停了腳步。

看著高幸幸:“你為什麽這麽高興?”

高幸幸一愣。

你不給我買梅花糕,我還能哭?

她脫口而出:“那我總不能哭吧?那鋪子也沒倒閉,開放日我自己去買就好了。”

她在說梅花糕。

陸則言沉了口氣。麵前的人現在唯一的煩惱就是沒有立即吃到梅花糕。

跟這樣的人,他到底是在問什麽呢?

或許,他想要成為高幸幸這樣為梅花糕煩惱的人,而不是像陸謹行那樣。

這天後,高幸幸發現每個周日的這個時候,陸則言都會出學校一趟,大概一個小時後折返。

她會去偶遇,和他說幾句話,也會問能不能給自己帶梅花糕。

陸則言對她的話句句有回應,但都是拒絕。

五一假期,學校放假。

高幸幸中午就把東西收拾好了,下了課躺在**等祁樂來接。

“叮——”祁樂發來微信。

祁樂:【我有事兒來不了,自己打車回來】

高幸幸“噌”地從**跳起來。

她按著說話按鈕:“祁樂,你瘋了是不是?你不怕爸媽打死你嗎?”

祁樂:【500塊】

高幸幸的氣一下就沒了,誰能視金錢為糞土呢?

祁樂:【給你預告一下,你可能快有嫂子了】

祁樂:【大嘴巴別亂說】

嫂子?

高幸幸回複信息。

高幸幸:【得加錢】

祁樂:【沒讓你讚助戀愛基金就算我大發慈悲了,500塊愛要不要】

高幸幸沒再回消息,能從祁樂身上掏出500塊算奇跡了。

五一假期拚拚湊湊有三天時間,平時困於學校,現在她就晚了半個小時,熱鬧的校園便人煙稀少。

也正如此,陸則言的身影格外顯眼。

高幸幸沒想跟著他,她就想去那條路的盡頭買份梅花糕。

她心裏這樣想。

在今天以前,高幸幸都覺得淮午中學的校服難看死了,藍白色相間,寬鬆肥大,一點型也沒有。

可是陸則言穿著卻不太一樣。

他太高了。別人都是褲腳堆了一圈,而他生生把腳踝露了出來。

高幸幸身高一直偏上,現在已經將將有了一米七。她伸手比劃了一下,估計陸則言有一米八五以上。

也是,這樣的臉,這樣的身材,也才能偷走她的芳心。

高幸幸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想法臉紅,反而笑意盈盈。

高幸幸跟著陸則言的步伐。

雲彩被夕陽染成了粉色。

跟著跟著,高幸幸被一旁極慢行駛的黑色小汽車吸引了目光。

那車有多慢呢?

就跟陸則言走路速度無差。

高幸幸眉心一跳,腦袋裏蹦出一個誇張戲劇性的猜想。

我靠,勒索?綁架?

她思索一番,都說陸則言家有錢,那被人盯上了也就不奇怪了。

她腦袋裏已經浮現陸則言全身被綁,可憐兮兮被困在鐵皮屋子裏虐待的場景。

高幸幸掏出手機,手指都有些發顫。

“我要報警,有人要綁架我同學。”

接警員是個女的,立刻詢問詳情地址,並且交代高幸幸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危,不要再跟著。

高幸幸沒猶豫多久,從書包裏掏出一把折疊雨傘,繼續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