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噩夢
漆黑的夜裏,整個淮王府都陷在一片孤寂中,隻有皎白的月亮還在堅持不懈地將月光撒在這片久無人煙的府邸。
今日是農曆十五,前半夜那高高懸掛在天上的滿月還在散發著微光。可是到了後半夜,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大片烏雲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月前,將這天地間唯一的光源遮得嚴嚴實實的。
就在這一片昏暗中,空閑已久的淮王府迎來了久違的來客。
一隊身著精鋼甲胄的士兵粗暴地推開了那久未開過的府門,這隊士兵一進府就若無其人地直奔王府後院去了。
“雲橋,是誰啊?”聽得外麵的嘈雜聲,陳舊的帷帳中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孟弗無力地掀開帷帳。
自從魏欒離開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這麽多聲音了。
作為聯係皇室和淮王的紐帶,她從京城嫁來淮王府後,還未見到大名鼎鼎的淮王魏欒一麵,就被人帶到這個方寸小院之中。
她嫁給淮王多久,就在這院子裏麵困了多久,她不記得外麵的歲月隻看著自己一日日老去枯萎在此。
“主子,奴婢去看看。”雲橋也聽到了外麵有些嘈雜的聲音,但是還沒有等到她從地上爬起來,孟弗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麵踢開。
“是誰?”扶住雲橋的手,孟弗從老舊的八寶架子**爬起來。漆黑的夜空中,隻有來人手中提著的燈散發著微光。
背著光,她看不見這個人的臉。隻覺得他渾身的氣勢凶神惡煞仿若話本子裏麵來索命的厲鬼一樣。
“屬下王平。奉王爺之命,前來送公主上路。”那個提燈的人將燈交給旁人,又從另一個人的手中拿過了什麽才踏入房門。
這人將手上捧著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對著孟弗行了一個禮。
被困在小院裏,好不容易見到外人的孟弗從未想過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她抬眼盯著這個身穿鎖子甲的人,想看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先帝薨逝,淮王爺將順應天命登基稱帝,前朝公主不應再存於世。”
孟弗原本聽到父王去世心中還一痛,就算昔日再不親近,那也還是血濃於水。
她是恨他,但還沒恨到想讓他去死的地步。
看著孟弗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王平不耐煩地將他放在桌子上的東西向她的方向又推了推。
這次他的語氣就沒有剛才那麽好了:“公主,請吧。屬下還要趕回京向王爺複命呢。”
孟弗的目光投向桌子,這一次她看清了王平放在上麵的東西。
她的目光一一從他放在桌子上的匕首、白綾和毒酒上掃過。這三樣東西,生於宮廷、長於宮廷的孟弗自然知道是宮中賜死女眷的標配。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扶著自己的雲橋,踉踉蹌蹌地走上前,將放在桌子上的這些東西一同掃到地上。
孟弗盯著王平那滿是橫肉的臉,哪怕她現在已經瘦骨伶仃,可在這一刻她身上卻依然爆發出一股驚人的氣勢。
“就算是他魏欒登基稱帝,本宮依舊是他的發妻。他稱帝,本宮合該為後。就算不為後,本宮照樣還是前朝公主。想要賜死本宮,就讓他魏欒光明正大地通過六部發聖旨。怎麽著也輪不到你沒名沒份地來送本宮上路。”
孟弗本是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的庶長女——昭陽郡主。前幾日先帝登基已經加封她為昭陽公主。隻不過她這個公主沒當幾天,父親就薨逝了。
在她剛嫁來淮王府的時候,哪怕知道淮王不是好想與的人,孟弗還是幻想過兩人可以好好相處的。
畢竟,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女未曾在出嫁的時候幻想過要跟夫君舉案齊眉的。
可是在嫁給淮王的這三年零七個月裏,她一直生活在這一寸見方的院子裏。
在這個淮王府,淮王不許她見別人,也不許別人來見她。她就是一個被困在鳥籠的小鳥,這一方小院就是困住她的鳥籠。
孟弗剛被關入這個院子裏的時候,還是風姿綽約的妙齡少女。
而在這三年零七個月的時間裏,她就像失了水分的鮮花迅速地枯萎下去了。如今的她已經全然看不出昔日姣好的容顏了,她現下瘦得就好像一個隻剩人氣的骨頭架子。
“公主還是選個體麵的法子,莫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看著孟弗一臉堅決要等魏欒的聖旨,是絕不會乖乖自盡了。王平這回徹底失去了耐心,一招手,後麵就衝出來兩個士兵。
這兩人,一人到孟弗的身後將她的雙手背在身後,一人將地上的白綾拾起來束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主子。”呆立在一旁的雲橋,看見士兵將白綾套在孟弗的脖子上,終於回過神來了。她尖叫一聲撲向正在施力的士兵。
“嘖,真是煩人。”隨著王平厭煩的聲音響起,一道白光從屋中閃過。“雲橋。”看到雲橋的身子在自己麵前倒下,孟弗想再叫她一聲。可是,被白綾勒住脖子的她隻能徒勞地張口。
對上孟弗怨恨的眼睛,王平將沾了血的刀在雲橋的身上蹭幹淨,然後收回刀鞘。
可能是把一路日夜兼程趕路的怨氣都撒在了雲橋身上,現在他難得大發好心地想為這位從來都名不副實的王妃解惑。
“戚存這小子領兵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是他怎麽就這麽喜歡人妻呢?為了籠絡住他,王爺答應隻要能登基為帝,就給公主殿下一份放妻書。就為了王爺這個承諾,那小子在戰場上可是像不要命一樣替王爺開疆拓土。可像王爺這樣功蓋堯舜的人物,身上怎麽能有一點汙點呢。所以隻好委屈公主殿下先下去替王爺侍奉先帝了。”
替孟弗解完惑,王平將拉著白綾的士兵踢開。“你小子,我怎麽沒發現你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主。”
對上孟弗不甘的臉,他笑了笑說:“不好意思了,公主殿下。屬下這就送你上路。”
隨著王平用力,一道清脆的響聲從孟弗的脖子傳出。孟弗骨瘦如柴的雙手從自己的脖子上滑落,跌落在地上。
同樣伴著這聲響聲,王平嫌棄地將白綾扔在地上。而失去支撐的孟弗,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在聽到戚存的名字時,孟弗就開始用力地回想她這簡短的人生。
可是怎麽想,她的腦中隻有他給自己送嫁時,一襲白甲端坐在青驄馬的影子。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她不由感歎道:“原來我這可悲的一生,還曾有人為我努力過。”
孟弗不知道的是,在她斷氣沒多久,有一個身穿白甲、手拎滴血長槍的人衝入她的房間。
“孟弗。”接到魏欒要賜死孟弗的消息後,他就馬不停蹄往淮州趕,可是他日夜兼程也沒趕上。
抱著孟弗已經有些發涼的身體,戚存心中萬分哀痛。隨著他的一聲一聲的嘶吼,一口鮮血自他的口中噴出。
盯著她有些瘦的脫相的臉,戚存用手指輕輕地描繪著她的五官。“要是知道你在淮州,過的是這樣的日子。當初就是死,我也要帶你逃婚。這幾年,你受苦了。”
用手將她的雙眼合上,戚存用唇輕輕地碰了一下孟弗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戚存的眼中難得閃過溫柔的神色,“別害怕,我帶你回家。”
隨著戚存抱著孟弗離開淮王府,一場莫名的火將淮王府化成灰燼。而魏欒派來賜死孟弗的那一隊侍衛再也沒能回去複命。
得知戚存在淮王府發瘋的事情,魏欒登基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冊封戚存為王。光冊封戚存為王還不算完,在他登基的第一個月,一連下了九道聖旨加封戚存。
可惜,戚存均拒不受旨。在魏欒登基不久,他就帶著孟弗的骨灰和牌位遠遁漠北,留下的隻有一句。
“魏欒,我戚存此生與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