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工作室旁的咖啡廳。

馮嘉芮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的許庚,她在想,這個人怎麽就能毫無負擔地過來說這種不要臉的話。

“鬱金香你送的?”

許庚一身西裝,戴著金絲邊框的眼鏡。他比馮嘉芮大八歲,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年紀。

他笑了下,眼神柔和,目光裏似有千萬種深情:“你喜歡嗎?”

“不喜歡。”馮嘉芮語帶諷刺。

“嘉芮,我已經離婚了,我想和……”

馮嘉芮冷聲打斷:“以後別送了,會造成我和我先生困擾。”

……

雨來得莫名其妙。

裴致的車就停在咖啡廳外的馬路旁,他按下點窗戶,點了一根煙。

苦澀的煙味入喉,白霧繚繞,裴致看著落地窗內的兩個人。副駕駛的座位上,還放著他剛剛買的網紅蛋糕。排隊時全部武裝還被眼尖的粉絲認出來,他不好意思給對方簽了名後,才拜托對方不要發上網。

他腦子很亂,這幾天一直在極度沒有安全感裏度過。夾著煙的手不太穩,草草抽完,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給馮嘉芮打電話。

電話通了。

響了兩聲,裴致看著馮嘉芮看了眼手機屏幕,然後按掉了。

裴致笑了下,將手機扔在一旁,點了第二根煙。

雨嘩嘩地下,天色昏暗,遠處有朵雲移開,將最後那一點亮光遮住。

裴致忽然覺得心也暗了。

“我結婚了,非常愛我的先生。我和你不一樣,請你以後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馮嘉芮說完就站起來,她臉色冷著,快步想要離開。

許庚笑容裏有些寵溺的縱容,伸手抓住馮嘉芮的手:“嘉芮,我希望你幸福。”

“隻要你不出現,我就很幸福了。”

咖啡廳門口有一個噴泉,馮嘉芮出來時,噴泉正好升到最高處。水花四濺,裴致隔著重重水霧,一直看著她。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長裙,黑發飄揚,在這樣的悶熱潮濕的雨天格外打眼。他還看見了她紅紅的眼眶和緊繃的身體,但她沒看見他。

就像很久以前那樣,她沒看見他。

那是領完結婚證的第七天。

馮嘉芮借著酒精麻痹了自己幾,每次清醒過來都萬分痛苦,結婚證似乎就是證明她愚蠢的鐵證。

度日如年的那幾天,偶然遇到了許庚的同事,對方看她的目光和往日不同。

聊天中,才獲知,是她的父親去找了許庚。

腦中所有的不清晰都串了起來,突然而來的分手,許庚的絕情和冷漠。一種被背叛和失望的感覺撕裂著她,她不管不顧衝進書房找到父親,懷著滿腔怒火大吵一架。

“你是不是看不起許庚是個窮學生?”

“我的愛情你為什麽要插手?”

“是你女兒跟在後麵求著人家,眼巴巴想要和他在一起。”

“你以為這樣就能拆散我們嗎?”

……

書房的門被大力地拉開,又被重重地關上,女人緊抿著唇,眼底似乎有火也好像淚。

裴致站在書房門口,聽完他們父女倆所有的對話,然後就站到客廳無比顯眼的位置。

馮嘉芮看都沒看他一眼,似乎根本就沒看見他,帶著決絕離開了家。

那一刻,裴致覺得很難挨,他剛和自己的初戀,喜歡且唯一喜歡的女人結婚,對方眼裏卻沒有他。

馮嘉芮回到工作室,將所有鬱金香都收起來扔進垃圾桶。

朱玉看著她的表情,不敢吱聲。

馮嘉芮不後悔自己曾經愛過渣男,但她恨自己認人不清,被渣男耍得團團轉,還傷害了身邊真正關心自己的人。

和父親大吵之後,她當天就買了機票奔向許庚,當時許庚在一所高校裏做輔導員。她並不知道,當時他已經和他導師的女兒在一起,還滿腔深情地和他說了自己所有的感情。

許庚那時候也用今天這樣溫柔又縱容的眼神看著她,用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和她保持著摸不清的曖昧關係。她頭昏腦熱地栽了進去,後來微博被撕,輿論爆炸,她用最糟糕的方式知道了他有女朋友。

她第一時間跑去質問許庚,卻在他辦公室裏看到了那個叫蘇檬的女人。

事實就在眼前,她所做的一切都像個小醜。

那天的雨也下得很大。

從北京到上海,兩個小時的航班,上海的雨更大。

她坐在航站樓裏,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推著行李箱,腳步匆忙。在北京那麽久,焦夢玉給她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說爸爸和爺爺被她氣得不輕。

這樣狼狽的結果,讓她更加膽怯,不敢回家。

就在她準備在機場過一夜,明天再說明天的事情時,手機驟然響起。

裴致的聲音急急地傳來:“你在哪兒?”

“浦東機場。”

“就在那兒別動,我去接你。”

這天寒流來襲,氣溫隻有零度,她過著厚厚重重的羽絨服,鼻音很重,停頓了好幾秒,才嗚咽出聲:“裴致……”

他似乎能感覺她此刻的無助,聲音更加柔軟:“等我。”

掛了電話,她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從開著暖氣的溫暖室內走了出來,就站在很顯眼的屋簷下。她凍得鼻子都紅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放過任何一輛來往的車輛。

她心裏知道如果從市區過來,最起碼要一個半小時,但她就是不願意在機場大廳裏。

從來沒有哪個時刻,喜歡這種等待的感覺,好像自己還有存在感。

裴致在一個小時後出現,他將車停在路邊,快步穿過馬路,將他自己身上的羽絨服外套脫下披在她身上,一手拿起她的行李箱,一手半摟起她。

機場的交通24小時繁忙,暴雨如注,雨刮器繁忙工作,前後都是鳴笛聲,路燈晃眼。她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隻是有個人一直抱著她,給她力量。

車內暖氣醉人,她側過頭不由自主地看向裴致。

不知他是從哪裏來,羽絨服裏隻穿件襯衫,頭發被雨水打濕,臉色陰沉,整個人看起來比她離開時清瘦了不少。

馮嘉芮想起來了,焦夢玉說他簽了一家經紀公司,現在在拍戲。

“回家嗎?”等紅綠燈時,裴致視線對上她。

“不回。”她說得太急,說完露出一個有點尷尬的笑容。

忽然,她想起眼前的人是自己剛剛結婚沒多久的法定老公,莫名的羞愧感又盈滿心頭。

“太晚了,現在回去會打擾…… ”

這理由很站不住腳,好在裴致沒再追問。

裴致將車開進機場附近一家酒店,要了兩間房。進房間前,馮嘉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裴致看著馮嘉芮走進房間後,才打開自己房間的門。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了無數遍,倪多問都快瘋了。

裴致靠在門上,沉默了一會兒,才將手機拿出來。

“喂。”

“你去哪裏了?外麵暴雨,今天殺青宴,讚助商投資方導演製片都在,你去哪裏了?”

今天晚上裴致在劇組拍完戲,刷了下微博,意外看到了馮嘉芮被掛上了熱搜。他來不及想別的,便連忙切到馮嘉芮的小號,正好看到她剛發的微博。得知她已經到回上海,就在機場,他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也不管殺青宴,從劇組朋友借了一輛車,拚命趕了過來。

倪多問不知道這些,隻隻知道殺青宴上,隻少了他家藝人。

裴致想到什麽,問:“有事?”

“你有什麽事?裴致你是個上升期的新人演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什麽身份?”

裴致“嗯”了一聲:“真有事。我晚點回去,有什麽事再說。”

他按掉通話,翻了翻外賣軟件,惡劣天氣因素,送餐的店很少,他選了附近送餐快的砂鍋粥店。

點完後,他給馮嘉芮打了電話,打了三通都沒人接。

裴致開始著急。

一分種後。

“嘉芮,馮嘉芮。”

裴致在敲馮嘉芮房間的門,他心裏默數,數到第一百下,他就去找前台要房卡。

在第九十八下的時候,門開了。

馮嘉芮紅著眼睛,仰著頭,脆弱毫不遮掩,聲音哽咽還帶著對他的指控:“你怎麽一直敲一直敲,我不開門,你就得有眼力見地離開,怎麽能一直敲一直敲……”

裴致推門進來,又反手將門關上,下一秒直接將她抱進懷裏。

他力度很輕,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她後背,像在安撫她。

他的氣息溫暖又熟悉,一下將馮嘉芮悲傷戳開,她從低聲啜泣到號啕大哭,大顆大顆的眼淚將他的衣服染濕。

“你為什麽喜歡許庚?”裴致忽然問。

這問題有些難,細究起來,馮嘉芮自己都沒認真思考過。

“可能是年紀小遇到個成熟的男人,就被蒙住眼。我當時真的覺得他又帥又聰明,上進且溫柔……”

裴致覺得心尖被刺了一下,眼底的酸意快要壓不下。他認識她之後常聽她在耳邊說那位樓下寄住的許庚哥哥有多好,嘰嘰喳喳都是讚美之詞。他一開始隻覺得心悶,後來才知一個詞叫嫉妒。他向來清心寡欲,能讓他體會到如此心情的,從頭到尾隻有馮嘉芮一個。

馮嘉芮哭完覺得不好意思,看著他半威脅式地說:“今晚的事你不準說出去。”

裴致的手機響了,是外賣,他沒接話轉身開門拿了外賣,又放到桌上。

他將馮嘉芮拉過來坐在小沙發上,將她的衣服袖子卷起,再將一次性餐具用消毒濕巾紙擦好遞給她。

“先吃飯。”

馮嘉芮的表情有些傻,目光一直盯著他。

裴致看她不動,又將勺子拿回來,喂到她嘴邊:“不會說出去的。”

“真的?”

“真的。”

“那你心裏有沒有在嘲笑我,笑我識人不清,還企圖想讓渣男浪子回頭。”馮嘉芮越說越沮喪,嘴巴裏的香甜的粥變得無味。

裴致專心給她喂粥:“沒有。”

馮嘉芮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嗎?”

“真的。”

暴雨下了一整夜,城市的排水係統告急,路麵上有大大小小的水窪。馮嘉芮一夜無眠,淩晨六點時雨停了,太陽升起,天晴雲淡,連氣溫都回暖了幾度。

她沒有來的一下子敞亮起來,轉頭看向在開車的裴致,趁著紅綠燈給他塞了一顆巧克力。

“謝謝啦,送我去機場吧,我知道我要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