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快天亮的時候,意外接到焦夢玉的電話。

焦夢玉女士被惡劣的天氣影響滯留機場,無聊得緊,想起她這個寶貝女兒來,特意打電話來解悶。

聊了十幾分鍾家長裏短,馮嘉芮突然問:“媽媽你說什麽是愛情?”

焦夢玉是搞藝術的,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還是很浪漫:“愛情就是這麽惡劣的天氣,你擔心他會不會淋雨、會不會感冒、會不會受傷,擔心他所有的小事。”

馮嘉芮手指無意識地抓緊床單,眼睛看著天花板,腦海裏卻浮現出裴致的臉。

“媽媽你為什麽會嫁給爸爸啊?”

焦夢玉哈哈一笑:“當初人家和我介紹你爸的時候,我也覺得他太嚴肅,不同意。後來發現這個人嚴肅歸嚴肅,但對我很好,處處體貼我,讓我做自己。不一定要驚天動地,有一個人理解你愛護你,能讓你無憂無慮,全身心信賴他,也是愛情。”

馮嘉芮沒說話,焦夢玉似乎感受到她的糾結:“裴致是個好孩子,你好好對他,和他好好過日子。”

“媽……”

“你放下心防去試著接受,你怎麽會知道自己真的不喜歡他呢?”

馮嘉芮沒說話,電話那邊傳來廣播聲,在說飛機即將起飛。

焦夢玉在掛電話之前突然問:“裴致身體怎樣了?他真準備捐腎嗎?囡囡你勸他再想想。”

馮嘉芮全身的瞌睡蟲都被嚇醒,整個人僵在那裏,腦子裏嗡嗡一團亂:“媽,你說什麽?什麽捐腎?”

“就是裴致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啊,得了紅狼斑什麽病,說要捐腎才能救……”焦夢玉上了飛機,一旁的空姐一直溫聲勸她掛電話,她不好意思的道歉,說還有最後一句話,“他沒告訴你嗎?”

結論當然是沒有,馮嘉芮完全睡不著,屋子裏裏裏外外找了一圈,才想起裴致今天早上六點就要拍第一場戲。

懷著沉重的心,她拿著手機在搜索網頁查了半天,最後自私戰勝了她,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裴致去捐獻。

這種事肯定已經發生很久,裴致卻一點都沒告訴她。

馮嘉芮有點生氣,但想起自己這幾年的行為,又覺得自己沒資格生氣。

她啃完裴致做的早飯,給趙田田打了電話。

趙田田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問她:“裴致應該不想要你擔心,他本來就是什麽事都藏在心裏的人。”

“可這是大事啊!而且他媽媽對他一點都不好,我以前見過,他媽媽隻會問他要錢,要不到就打他。當年可是她出軌離婚,後來日子不好還找裴致,她生的孩子生病了,憑什麽讓裴致負責?”馮嘉芮沒發現自己的眼圈已經紅了,言語之間已經有嗚咽,“裴致他知不知道我們是夫妻,無論做什麽,我都是有知曉權的好嗎?結婚誓詞上都寫了,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

“馮嘉芮。”

“嗯?”

“你忘了,你們沒有婚禮,沒有誓詞,而且從頭到尾沒把場婚姻認真對待的人是你。”

今天沒有雨,室外溫度38℃,剛剛發布了高溫預警,太陽烈到刺眼。

馮嘉芮全身發冷,她嘴巴張了又閉,不知道要說什麽。

趙田田說得對。

她無法反駁。

“你記得當年你明明快要正視你和裴致感情的時候,許庚又回來找你,說他已經和那個青梅竹馬的女孩分手了。你還記得你當時怎麽說的嗎?”

馮嘉芮沒接話。

趙田田說:“你說你知道許庚有多渣,也知道他又多少致命的缺點,但你就想要試試。那天我們倆徹底聊了一整晚,你說哪有人沒愛過人渣,但浪子回頭渣男從良也不是沒有,你說或許自己就是特別的那個,沒試過怎麽知道。”

這確實是馮嘉芮的愛情觀,盡人事聽天命,隻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那是你第一次拒絕裴致,或許這不算拒絕,因為他沒告白你也沒說開,你隻是忽視掉他的情感,他也配合你一起裝傻。”趙田田停頓了幾秒,語氣變得無比認真,“我是你最好朋友,你也是我最好最重要的朋友,嘉芮你真想清楚對裴致的感情了嗎?你們已經結婚三年了,你們互相又有多少年可以這樣浪費,你仔細想想。”

他們結婚的過程並不是很美好。

當初在便利店門口的親吻被一位親戚看到,一次家庭聚會,三姑六婆閑聊家長,焦夢玉就這麽知道了這件事。

當時正值馮嘉芮和許庚分手,全家都以為她和裴致在一起,已經徹底放棄許庚,紛紛看好這段感情,沒多久,居然開始試探地問她要什麽時候和裴致結婚。

都什麽和什麽。

馮嘉芮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百口莫辯。

她一邊生氣許庚的冷酷,辭了上海的工作直接就回了北京,一邊又痛恨自己為什麽已經看清了他的麵目還不肯死心。

她躺在**,一邊用平板電腦看著劇,一邊拿著手機和趙田田聊天。

聊天內容很單調,趙田田單方麵瘋狂地罵許庚,而她時不時回一下。

夏天真的太容易讓人煩躁了,馮嘉芮看著劇啃著西瓜,偶爾拉動進度條,短短幾天,居然把今年的幾個爆款都看完了。

正百無聊賴,房門突然被敲了幾下。

她以為是焦夢玉,連忙將腦袋埋進空調被裏。

裴致就這麽走進來,安靜地坐在她身邊,也不叫她。

馮嘉芮沒躲多久就開始缺氧,悄悄拿開,偷偷看了一眼,四目相對,她鬆了口氣。

也許是少年太沒威懾力,也可能是少年也是受害者。

下一秒,她開始掉眼淚,這些天一直假裝的堅強、失戀的痛苦、父母的壓力,還有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宣泄出來,她啞著嗓子,哽咽地說著一些任性又負能量的話。

似乎許庚就是天就是地,現在天地俱毀,她居然不知該怎麽辦。

少年的白色短袖被少女淚水浸濕,眼淚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要淹滅臥室。

“嘉芮姐。”少年突然傾身而來,用柔軟的指腹擦去她的淚水,聲音低沉蠱惑,“我幫你報複他,好不好?”

他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和我結婚,讓他抱憾終生。”

那天裴致說完那句話,馮嘉芮太過震驚,可心裏某個隱秘的聲音又被他叫出來。

她沒膽子在第一時間回複他,卻在兩天後的半夜十二點半,她暈暈乎乎在夜市的攤位上,喝了兩瓶啤酒後給他打電話。

“明天上午九點,我們民政局門口見。”說完,馮嘉芮立刻將電話給掛了。

裴致從半夢半醒到完全清醒再到一夜無眠。

酒精的力量無比強大,第二天在民政局門口,看到裴致,馮嘉芮都覺得自己宿醉未醒,等真的拿到那兩本紅通通的本子時,才有了點真實感。

他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嚴謹地將最上麵一顆扣子都扣得嚴實。站在那兒宣誓的時候,聲音都有些抖。

馮嘉芮無暇關注他,一種荒唐感,從她心底蔓延,她連一句客套的話都無法說出。

用落荒而逃都不足以形容她當時的逃跑。

手機在手心振了一遍又一遍。

馮嘉芮看著屏幕上趙田田的來電顯示,接起電話搶在趙田田前開口:“我承認我是渣女,我覺得我真的喜歡……”

通話另一邊,趙田田大喊:“馮嘉芮快看微博!裴致的劇組出事了!裴致已經被送去醫院急救了!”

“什麽?”

裴致的手機無法接通,小Q的手機忙線,倪多問甚至關機了。

馮嘉芮如無頭蒼蠅一樣,在微博上找到了他在的醫院,一路飛馳,她握著方向盤的手發抖,一邊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一遍又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

一場爆破戲,劇組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傷了好幾個人。裴致離需要爆破的車近了一點,當場受傷,傳聞滿頭是血送上了急救車。

網上各種消息都有,有說毀容的,有說重傷的。

好不容易快到醫院,車被堵在一個路口,紋絲不動。

馮嘉芮就近將車停好,悶著頭跑。

醫院門口被記者粉絲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徹底。她站在人群外擠不進去,聽著他們對話——

“聽說有兩個人進重症了,也不知道什麽情況。”

“有路人拍到裴致滿臉都是血的照片,估計傷得不輕。”

“內娛神顏就這麽要被毀了?”

“能不能活著都是一回事了,神顏不神顏的哪有命重要。”

馮嘉芮聽得心頭更驚,無數家媒體擠著,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無法控製他們。

就在無法突破重圍,幹著急時,馮嘉芮突然被人拉了下,她回頭看過去,小Q偷偷和她打了個招呼。

“嘉芮姐是來看裴裴的嗎?”

馮嘉芮點了點頭。

小Q看了四周,將口罩拉好,神神秘秘道:“那您和我來。”

跟電影裏特工接頭一樣,兩個人躲過眾人視線,從另一棟樓進去,然後又從後門出去,彎彎曲曲繞了好久。

兩人進入電梯。

“沒辦法,太多媒體和粉絲了,醫院這邊已經在抗議了。”小Q看著馮嘉芮緊張的表情,“裴裴沒什麽大事,就是磕破了頭和腿扭傷了,都是皮外傷。”

馮嘉芮瞪他,又是頭又是腿的,明明都已經遍體淩傷了,還能不算大事嗎?

“劇組多數人都在,一會兒到了,嘉芮姐你稍微注意一下。”小Q說完,電梯門打開。

因為受傷的人不少,除了嚴重的,輕傷都在這個三樓外科等候大廳進行包紮,一是為了不影響住院病人,二是方便控製。

幾個受傷的主要演員怕被偷拍,安排在一個小病房裏。

馮嘉芮從大廳走過,走進病房裏,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裏的裴致,醫護人員正按著他額頭縫針。他身上還穿著戲裏的衣服,白襯衫上都是血跡。

雖然有小Q剛剛說裴致傷得不重,但他這滿身是血的樣子,還是讓馮嘉芮受不住。

她快步走過去,皺著一張臉在裴致身前停下。裴致本來因為疼痛眉頭皺了起來,見她來眼睛一亮。

麵前的女人還穿著家居服,裙子有點透,黑色的內衣幾乎看得清清楚楚。他眉頭微皺,剛要說話又牽動傷口,更疼了。

醫生按住他:“別動,動了我可不能保證不留疤哦。”

馮嘉芮立馬緊張起來:“會留疤嗎?要縫多少針?傷口很深嗎?”

裴致是演員,傷口又在臉上,雖然在額角,精心用頭發遮一下也能遮得住,但總歸有影響。

“七針,留疤看後麵怎麽修複和體質。”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士,她目光掃了眼馮嘉芮又看向裴致,不知心裏怎麽想的,又開口說,“沒事,就算有疤也隻會更帥。男人有點傷疤才更有味道。”

馮嘉芮:“……”

裴致指了指旁邊的他的外套,眼睛緊緊地盯著馮嘉芮:“穿上。”

馮嘉芮剛要說不用,就看見他臉更黑了點,她低頭一看自己的打扮,立刻噤聲,將他的衣服穿上。

這是他今天早上穿出門的運動外套,上麵還有他身上的香水味。

裴致的傷看起來很嚇人,仔細看,他脖子上胳膊上都是小傷口,馮嘉芮心疼得說不出話。

“別哭。”

裴致看著她,聲音輕輕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

“我那麽疼都沒哭,你要哭的話,我就前功盡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