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避人耳目

林雪比賀書幸運,比秋生幸運。

隻是她的幸運隻能保護自己,卻沒有辦法保住自己愛的人。

當時,陳千南不僅毀了整個司記染坊,也毀了她情竇初開,藏在心尖的少年郎。

那個男人是秋生的親哥哥。

在陳千南以醃臢手段拿到了染坊後,秋生父母心灰意冷,雙雙自盡,隻留下了相依為命的兄妹兩人。

司家少爺也走過與賀書相同的路。

他在東山擊鼓鳴冤過,上京告禦狀過。

“但終究都是徒勞,他萬念俱灰,便也隨著他父母去了。”說到這,林雪抿嘴,按耐住壓抑了多年的恨意,話中帶顫,“可他屍骨未寒,陳家竟帶著聘禮上門提親。”

“我咽不下這口氣。”她說得那般平靜,平靜得像死了一樣。

東山鎮的大商賈不止陳家一個。林家是土生土長的大戶,做鏢局起家,財力雄厚。

這樣的林家,陳千南窺伺太久了。

對他這樣的惡霸來說,沒有什麽商業規則,沒有什麽協商共贏。

陳千南就兩個手段,他能夠碾死的,那就強取豪奪,省心省力的變成自己的東西。

他碾不死的,便換個招數,強行拉攏。

當時,林家知道陳千南背後一定有惹不起的大人物撐腰,所以在陳千南提親的時候,林家幾乎也到了危亡的邊緣。

他們不想同意,那就是龍潭虎穴,不願意讓女兒一身涉險。

可若是不同意,別說林家的女兒林雪了,可能整個林氏都會從東山鎮上徹底被抹去。

就在兩難之際,一個自稱青龍衛閣領的男人找上了門。

“他帶著一把唐刀,我無意間看到玄武二字。”

君歌一滯,玄武劍,是君維安貼身的佩劍,是作為青龍衛閣領的證明。

她知道,去找林雪的就是自己在尋找的父親君維安。

她正要追問,卻被蘇辰抬手攔住了。他示意君歌不要急,等林雪說完。

“那日,恩公隻身一人前來,敲開了林家的門。”林雪將蘇辰帶給她的那塊黑色的腰牌拿了出來,推到了蘇辰的麵前,“他也帶著這樣物什。”

那天大雪紛飛。

東山鎮上行人很少。

君維安一身黑色緇衣,避人耳目地敲開了林家的門。

他好像很急,單刀直入的說:“要聽聽我的建議麽?”他笑起,“起碼能保全林雪和林家。”

林雪坐在東山鎮縣衙裏,看著蘇辰,尷尬一笑:“說來慚愧,他的建議我幾乎沒怎麽聽,隻聽到他說,會有人替我們殺死陳千南,我隻需要與那個人裏應外合即可。”

如此,蘇辰懂了。

林雪隻是出現在那時的最好的選擇而已。

她複仇的心,和米元思需要的走向不謀而合,所以她才答應嫁入陳家。

“也沒有那麽草率。恩人許諾,事成之後,官道仍舊由我主持跑商。”林雪說,“而且為了保障我的安全,給了林家護衛,也幫林家同陳千南談了條件。說來也怪,恩人似乎對陳千南十分了解,處處都能戳到他的痛點,讓他不敢說一個不字。就好像他已經盯著這個惡霸很久了。”

有利的條件,有利的幫助,這才使得林雪真正下定了決心:“我覺得,能行。”

對於世代經商,代代都小有成就的林家而言,陳家不過就是個暴發戶。

年過四十,膝下無子的陳千南,也漸漸覺得這些惡霸行徑有些力不從心。

他迫切的希望陳家家業有人打理,讓他躺著也能拿錢揮霍。

而君維安當時提的,便是這個誘人的條件。

他告訴陳千南,他會娶到一個精通商業的世家小姐,但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碰她。

當時,君維安將袁一的名號搬了出來。

袁一,內侍省總管,閹黨的頭目。

他是天下不幸的源頭,是害大晉於水深火熱的最核心的人。

是挾天子令諸侯的大惡,卻也是陳千南為非作歹的靠山。

正因君維安是打著袁一旗號來的,陳千南才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要求。

一個惡霸,比任何人都清楚什麽人可以惹,什麽人絕對不能惹。

“那年,恩人趕著回家,走的很急,此後隻通過書信往來,再未能相見。”林雪說,“但他做的這些事,真正幫到了林家,幫到了我,如今我所做,也隻不過是報恩而已。”

因為君維安的斡旋,陳府上下對林雪這個新婦恭恭敬敬,無人敢惹。

也確實如君維安要求的那樣,將整個商業都交到了林雪的手裏。

“陳家就是徹頭徹尾的暴發戶,無人懂得經營,全靠惡霸行徑,強行侵占。”

大字都不識幾個的陳家人,對於經商有道,懂得經營之術的林氏的到來,簡直是久旱逢甘霖。

“所以我才有機會將陳家背後那些人的名單,一一列舉出來,記錄在冊。”

她說:“我一直在等,等恩人口中說的那個,有一模一樣的黑牌子的人出現。”

可那之後,林雪等了很久。

陳千南沒有死,有黑牌子的人也始終沒有出現。

雖仍然有人與她聯絡,帶走她的名單,但卻始終不見君維安再來的身影。

林雪有時候也會覺得迷茫,不知道這樣的等待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林雪憑借自己的商業手腕,在陳家站住了腳。

在陳老夫人的眼裏,她除了不與陳千南圓房之外,簡直是完美的。

她打著陳千南的旗號行善,給他銀子,不限製他出入青樓,讓他高高的飄到天上去。

她一直在等,等著君維安口中說的,陳千南摔下來的那一天。

“……所以,秋生的所作所為,實際上是個意外,對麽?”蘇辰問。

夜風微涼,漫天深藍中,點綴著幾朵血色的火燒雲。

星辰不見,府衙公堂特有的那股肅殺的氣氛,裹挾著林雪。

半晌,她點了下頭。

“我在陳家站住腳之後,便將秋生藏了起來,安頓了起來。”她垂眼,“這個姑娘滿心都是複仇,她比我激進,我擔心她壞了恩人的大事。”

“在陳家的時間越久,我越是能感覺到,陳千南身後的關係網,龐大的超乎想象,如果貿然行動,則必招災禍。”

“我懂,但秋生不懂。”她歎息,“她太年輕,看不透這世間錯綜複雜,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呐喊聲,細若螻蟻。”

“她以為,空手站起來喊冤,帶著那份決心,就一定能將手裏提著砍刀的陳千南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