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赫然在目
次日一早,蘇辰一開屋門,麵前就站著個殺氣騰騰的女人。
她雙手抱胸,挑眉看著他,冷笑:“你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決定了你的馬是哪一種馬。我爹說過,拿騾子當馬的奸商,就地正法亦可。”
蘇辰扶著門框的手僵了一下。
他一邊回身關門,一邊清清淡淡地說著:“老老實實把這句話忘掉,他日若真出了這種事,我可沒有那個臉去大牢裏把你提出來。”
“嘖。”君歌不悅,“我也不需要你提我。”
她看著蘇辰不疾不徐,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氣更不順了:“我爹到底幹什麽去了,連我下大牢都需要你蘇大門主多照拂?”
蘇辰回眸瞄她一眼:“你下大牢,我定親自用刑,算是對你爹這麽多年的報答。”
話落,蘇辰便覺得後背仿佛被火烤著一樣。
他停了腳步,擰著眉頭看著君歌,沉默了一息,終於開口道:“我不告訴你,是為你好。”
“少來。”君歌大手一揮,“按你這個理論,我要是斬了蘇大門主這種說話沒有信譽的人,那就是為民除害。”
蘇辰嘴角直抽抽。
君歌看著他的樣子,深吸一口氣,話音沒有方才那麽衝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人生是我自己的,我怎麽走,決定權在我手裏。”
“你什麽都不說,還口口聲聲為我好,這與妄圖將我變成一個傀儡有什麽不同?”君歌看著他,“雖然我爹在家書裏常常提起你,說讓我一定要信賴你……”
君歌抿嘴:“但如果你是自以為可以憑著自己的喜好控製別人人生的人的話,我覺得信賴就免了。”
陽光輕柔,客棧屋簷上的占風鐸輕聲作響。
蘇辰緊了緊身上的鴉青色大氅,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他眉頭緊鎖,倍感無奈:“什麽仇什麽怨,你爹折騰我還不夠,你接著來。”
蘇辰抿嘴,鄭重道:“不想讓你繼續深究,是因為這案子決定性的證據……我是說假證,極有可能是你爹做的。”
君歌一愣:“什麽?”
“你能接受,大晉第一痕檢君維安,做了假證這件事麽?”他看著君歌上前一步,“因為他的假證,陳海才會毫不猶豫地相信陳千南是被誣告的。”
“因為他的假證,賀書家破人亡,秋生成為青樓女……”蘇辰睨著她,“這些,你都能接受麽?”
瞧著君歌怔愣的模樣,蘇辰沒有繼續說下去。
自己最驕傲最自豪的父親,卻違背了正義和公允,這對君歌而言,已經稱得上沉悶的重擊。
他往一旁邁了一步,背手要走。
“能。”
恰在此時,君歌出聲。
她沒回頭,一動未動。
“我能。”她說,“如果真是我爹幹的。”君歌回過頭,神情肅然地看著蘇辰,“那就讓我來糾正它。”
她說的那般決然,絲毫不見猶豫,也絲毫不見動搖。仿佛她所作所為,皆是天經地義一般。
蘇辰看著她的雙眼,有些怔愣。
他上下打量了君歌一眼,看著她緊捏成拳的手,看著她鄭重其事的神情。
回想起方才那些話。
那些即使她全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即使她努力地保持著冷靜,也無法掩蓋聲音裏透出來的細微顫抖的話語。
蘇辰點了下頭。
原來君歌察覺到了。
也是,畢竟是君維安的女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證據的力量。
但此時,蘇辰倍感無力。
這明明是他掌控了主動權的場麵,到頭來怎麽覺得是自己輸了一樣呢。
他埋汰君歌道:“那還站著幹什麽。”他說,“走啊。”
蘇辰邁步向前:“去縣衙,那些訟狀和證據,陳海應該已經理出來了。”
和蘇辰預計的一樣,東山鎮縣衙的二堂裏,君歌跟在蘇辰背後邁過門檻的一瞬,陳海放下手中一切瑣事,徑直走來。
這個昨日還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今天頂著碩大的黑眼圈,神情落寞。
“下官有罪!”他在蘇辰與君歌的麵前拱手,腰彎成了九十度。
聲音很大,整個二堂都聽得到。
說完,撩一把衣擺,和縣丞師爺三人,齊刷刷跪在了那裏。
陳海頓首在地,顫抖著哭了出來:“下官,下官有罪啊!”
他聲聲陣陣,回**在堂前的院子裏。
君歌抿嘴,看著身旁一動不動的蘇辰,便自己上前了一步,抬手將他扶起。
她不知全貌,便也不知該說什麽,亦或者如何安慰,隻能幹癟癟的歎息一聲,誠懇道:“大人不急,先看看案宗。”
二堂的桌上疊放著與陳千南有關的訟狀案宗。
左邊是查無此人,確定是誣告的假案。
右邊是確有原告,但原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告了陳千南的疑案。
中間幾個,卻是有原告,也有物證,但所有的物證都被證明是偽造的案件。
君歌大略的翻了翻。
她瞧見了賀書的名字,再往後,司記染坊也一樣赫然在目。
一旁神情悲慟的陳海,連呼吸都有些紊亂。
他抿著嘴,下顎不自覺地微微打顫:“陳千南自從得了善人美名後,這幾年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到府衙遞狀子,告他為富不仁。”
他說到這,如鯁在喉,又是連連歎息。
不是歎息案子,而是歎息他自己的固執,歎息他自己的傻,歎息著他太相信證據,太相信鑒定,太相信這些死的玩意了!
就像是人心不止善惡兩麵,真相也不止黑白兩種……
陽光下,他看著君歌腰間那塊禦史金令,內心的酸楚如同噴發的火山,卡著他思緒的道路。
他想說什麽,可句句碎片。
他想講什麽,亦不知從何講起。
大錯已成,所言所語,皆成徒勞。
“人非聖賢。”許久不言的蘇辰,靠在二堂的柱子前,睨著陳海的麵頰,“三法司裏任何一個錯案冤案,都不可能是一個人的錯誤。”
蘇辰微微眯眼。
他目光中,君歌已經打開了那些案宗的盒子,目光怔冷地望著內裏的幾張鑒定書。
她看到了每張紙的左下方,都豎著寫著同一列小字:確與原件比對無誤。
最後,寫著“君維安”的名字。
君歌愣住了。
她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在看到這張紙的時候,仍舊覺得天地一轉。
真的是君維安。
她惶惶然地拿出物證的原件,看著蓋在上麵的手印和指紋,隻覺得難以置信。
她真的想否認眼前的一切。
她記憶中,那個告訴她要做正確的事,要光明磊落,要無愧於心的父親,真的親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她手裏的契約書,卻是連外行也能輕易看出問題的,絕對的假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