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以群分

“蘇大人口口聲聲說別人不是謎語人,十分讚賞那直言不諱的品質。”君歌瞄了他一眼,“怎麽自己當起謎語人的時候,一個頂仨?”

蘇辰挑眉:“何出此言?”

“走水啊!”君歌埋汰道,“蘇大人說不是陳家人幹的,為什麽不是陳家人幹的?你倒是說完啊!”

縣衙的二堂裏,登時鴉雀無聲。

蘇辰掃了陳海一眼。

陳海不情不願地抬手故意咳了一聲,翻訟狀的幾人才趕緊低下頭,繼續手裏的正事。

“陳家為什麽要燒自己的房子?”蘇辰又望向君歌,反問道。

“行商之人,世故圓滑,在昨日我已經明顯起疑的情況下,仍將東廂房付之一炬,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惹人注目。”

這和君歌的判斷不謀而合。

但這個思路,賭博的成分就太大了,站不住腳,不能作為決定性判斷的根據。

“更楊曾說,昨日下午有幾批的侍女家仆,想要衝破衙役的阻攔往東廂房裏進。”蘇辰又言,“也就是說,陳家人也有極大的概率是在找什麽東西。且那樣東西,十之八九就是秋生偷走的物件。”

這麽說,確實也有道理。

“你不是說很可能是多個案子同時發生的麽?”蘇辰淡笑,“偷盜是一案,掛屍是一案,偷盜在前,掛屍在後。”

“那麽……燒掉整個廂房的舉動,我傾向於是掛屍的那一批人,為了抹消掉在東廂房裏的痕跡,大膽而為的。”他望向君歌,“畢竟,誰也沒想到精通痕跡的君大人會一起跟來。”

從結果往上推,確實如此。

燒掉的是東廂房,毀掉的實際上是兩個案件的現場。

因為彼此交叉,確實不好判斷是哪一夥人更具有作案動機。

但從秋生已經得手這點上判斷,確實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也就說,掛屍的這一批人,有很大可能就在陳家咯?”

蘇辰垂眼,點了下頭。

話說到了這裏,君歌的思路便漸漸清晰。

她端著手臂支著下顎,在二堂裏沉默著來回踱了幾步。

“你是不是昨天就知道了?”忽然,君歌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蘇辰。

她直言不諱:“因為昨天就推測到了,所以才強行讓陳家老夫人將所有的家仆都帶到縣衙來,對不對?”

蘇辰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他起身,指了指喧鬧的大堂:“聽前院這個動靜,應該都聚在正堂上了。”

“走。”他說,“隨我過去。”

他邊說,邊從袖兜裏拿出一封密信,遞給君歌。

“這案子後麵,錯綜複雜得很。”蘇辰壓低聲音,“瞧瞧吧。瞧瞧這陳大善人的真正模樣。”

君歌將信將疑,展開了手裏的信。

幾頁信函,寫不盡他的罪孽深重。

淺淺幾行小字,卻讓執信的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表麵善人,背後卻形如魔鬼,所到之處,近乎寸草不生。

“這個人,連個人渣都不如。”

蘇辰對陳千南的點評,與米元思不謀而合。

人渣都不如。

米元思書房裏燃著上好的沉香,一縷青煙悠悠直上。

他坐在太師椅上,瞧著手裏送來的密函,一點一點地講給君維安聽。

“陳家雖然經商,但是這個陳千南是無賴出身。”他說,“最初是幫著他爹收尾款的,因為手段狠辣,漸漸在東山出名了。”

“收一百兩銀子,除了威脅、恐嚇,臨走還要把人打傷打殘。”米元思將信放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為什麽還要打一頓啊?”君維安不明所以,“人健健康康的,還錢才快不是麽?”

說到這,他自己頓了頓:“哇……他實際上是不想讓還清錢才對吧!”

“嗯。”米元思沒睜眼,“他收走的都是利息,不收本。把人打殘了之後,給的時間就更不可能連本帶利還清了。”

“如此,下次他再來,仍舊隻收利息。”米元思手指點了點密信,“這般滾雪球一樣反複操作,他收的錢越來越多,可還錢的人卻始終都還不上本金。”

“直到對方受不了為止,他再提出收走他的產業,房子……”他看著君維安,“你鑒定的那些地契,大多都是這麽來的。”

君維安的嘴角抽了兩下:“……還真是發家致富的一條‘康莊’大路啊!”

“哎就奇怪了,陳海呢?”他問,“陳海那人耿直刺頭得很,怎麽到這件事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而是根本沒有給他能動彈分毫的空間。

米元思:“你信氣運一說麽?”

他這般突兀地問,君維安愣了一下。

他看不透米元思,相識八年,從在國子監起,兩個人便是不打不相識的好友。

可八年時間,米元思在君維安的眼裏,依然像是一個謎。

他有翩翩君子的儒士氣息,但遇事果決,手腕快準穩,與他看似慢半拍的樣子格格不入。

就像現在,以從不相信命運為前提,強行把平民出身的君維安留在身邊的青龍衛大閣領,突然開口問他信不信氣運。

君維安眨了眨眼睛,還以為太陽今天從北邊出來了。

“你還不如問我信不信外頭的摸骨算命呢。”他“嘁”一聲,“北市那個神算子還說我會英年早逝,你信麽?”

不等米元思回答,君維安便看著屋外,哀歎道:“哎呀!我要是真英年早逝,也是被你家那兔崽子氣死的!”

“我說的是氣,不是命。”米元思笑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那個氣運。”

說到這,君維安有點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這個我倒是信。”

磊落的人會吸引更多磊落的人聚在一起。

正義的人會吸引更多正義的人一同前行。

對應的,內心陰狠汙濁的人,也一樣會引來更加汙濁的人。

“所以,他被誰注意到了?”君維安問。

米元思抬眉,肅然道:“袁一。”

“袁一為了掌控官道,方便他將稅銀災銀作為自己賄賂的資本運到各地去,便和陳千南談了一筆生意。”他說,“要麽陳千南的惡行被揭穿,陳家一家下大牢。”

“要麽袁一來做陳家的保護傘,讓陳家免受一切刑罰……”米元思的目光冷了,“變成東山鎮最大的惡霸。”

兩人之間安靜了不少。

陳千南是怎麽選的,根本不需要問就已經有了答案。

難怪東山縣令陳海一點反應都沒有。有閹黨出手保護,陳海很可能已經在東山被架空了。

如此一來,事態變得更加複雜了。

君維安尬笑一聲:“這條運銀子的路後麵,還真是釣著了一條大魚。”

太大了。

是單憑米元思和君維安,根本無法與之抗衡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