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冬至

得知老人病情的那天,蔣魏承在自己的辦公室,出了整整一個下午的神。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五歲的時候。身體愈見虛弱的母親,總會拿著一張陳年報紙,指給他看,告訴他報紙上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是他的父親。

小時候,他總覺得母親是騙自己的,如若他真有那樣一個了不起的父親,他為什麽連塊奶糖都吃不起。

老人出現的那天,他在鄰居的幫助下,剛把昏厥的母親送到醫院。後來他才知道,母親沒有騙他,他的確是那個男人的孩子,隻是見不得光。

母親病逝後,老人請了保姆,把他養在外麵。到他十五歲的時候,老人又以收養的名義,把他帶入了那個豪華的莊園。

他第一次完整認識這一家人,長輩威嚴,女主人端莊,男主人穩重,還有個嬌俏的丫頭,被保護得天真爛漫。

女主人起初對他是很好的,關心他,照顧他,會把小姑娘喜歡的零食送到他麵前。但後來,不知道是誰走漏的風聲,他的身份被女主人知悉,從此原本安寧的家庭,隨時都可能爆發爭吵。

吵得最凶的那個晚上,他坐在花園的涼亭裏發呆。小丫頭穿著拖鞋偷偷跑過來,對他說:“他們講,你是我哥哥。”

他不理她,因為他早學會了沉默寡言,說得越少,別人就越難窺探他的內心。

“其實,如果你真是我的哥哥,我會很開心。雖然媽媽不喜歡,但是我覺得有哥哥護著,一定很好。”

後來,男女主人在這個夜晚出門,再沒能回得來。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也是在那天以後改變的。她越發陰鬱,像是隨時會倒下的布偶,沒什麽生氣。

後來她出去玩了一圈,回來時對他說:“如果你真是我哥哥,那我會恨你。”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不久之後,另一個丫頭將她取而代之,仿佛她在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一樣,所有知情人,都緘口不再提她。

很多次,他看書煩悶的時候,都能聽到新來的丫頭扯著嗓子強調:“我——不叫蔣舒窈!我叫蘇意!”

他覺得,自己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去看蘇意張牙舞爪的。她還沒見識過蔣家的厲害,這裏最不怕的就是個性。

果然,隻用了三年,蘇意成為蔣舒窈,確切來說,是成了變陰鬱後的蔣舒窈。

蔣魏承和老人達成共識,讓蘇意繼續以蔣舒窈的身份生活。

但他心裏清楚,挽留住蘇意的並不是蔣氏的財富,是每個人都藏得很深的感情。

他覺得,蘇意做得比他要好,被磨平了棱角,但心中還有熱忱。

她離開那天,蔣氏莊園的人被他辭退了個幹淨。她走後,蔣魏承一個人在空曠的大廳,彈了很久的《致愛麗絲》。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跳芭蕾舞時的背景伴奏,也是那時候,他第一見到了真正笑著的蘇意。

後來,許久不見的楚桐找上門來,零零碎碎說了很多話,但是他都記不清了。

唯一清晰的一句是:“你的心太硬了。”

蔣魏承早就習慣了,他關心的人很少,掰掰手指頭,隻能數出來兩個。但他是絕對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的,不是他故作高冷,而是他著實不知道要怎麽去說。

他和他關心的人,都不會把軟話放在嘴邊。

他以前,是同情過蘇意的,因為同情,所以在很多人不知道的背後,偷偷保護過她很多次。

明麵上,他對她一句好話也沒有,不過是不想讓她發現,他想對她好而已。

直到蘇意離開,蔣魏承想,其實他應該同情的是他自己。

二十八年來,唯一被關心過的歲月,隻有和母親一起生活的那幾年。可能是孤獨慣了吧,所以,命運總是把他留在最後,獨享孤獨。

林郃帶著蔣魏承的日程安排準時敲響大門,門打開後,麵上自始至終隻有冷漠的蔣魏承信步走出。

如今,他一個人需要扛起整個蔣氏。

那無孔不入的孤獨感,早晚,會不再那麽明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