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春分

清明時節,趙禹縉陪蘇意回了趟家,給爺爺掃墓。

他們到的時候,和蔣魏承錯過了。五座墓碑前,根據每個人的喜好,已經擺放了不同的花朵。

蘇意給趙禹縉一一介紹:“這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舒窈。”

趙禹縉給五個杯子都斟滿酒,按照傳統習俗,把酒杯放在每個墓碑前。墓園被打理得很好,沒有雜草,墓碑也很幹淨。

但蘇意還是擦了擦灰,這讓她覺得,好像自己正在撫摸親人的臉龐,畢竟爺爺生前,自己連和他擁抱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她絮絮叨叨地同老人說起這一年多來的近況:“我知道,你肯定很關心蔣氏對不對?按照蔣魏承的性子,肯定不會和你說。不過到底是爺爺的親孫子啊,蔣氏在他手上,如今越發地好。我的瑞希也順利上市了,你想不到的吧,居然有媒體誇我,說我是總裁界的仙女。說我好看,是不是就在說窈窈好看?

“我和禹縉要辦婚禮了,不過女方沒有家長,但是位置我都給你們留著呢,就看一眼也好,要記得看你孫女我,漂漂亮亮地嫁人啊。”

趙禹縉把自己的外套往蘇意身上披,站定在老人的墓碑前,鄭重承諾:“您盡管放心把她交給我,我會用餘生的每一秒,珍惜她,愛護她。”

蘇意搓了搓手,明明竊喜卻還要嗔趙禹縉:“肉麻,我爺爺居然聽到了這麽肉麻的話。”

趙禹縉從善如流地在她頭頂一拍,把她曾說的話原樣還給她:“快三十了,穩重一點。”

明媚的笑臉引來和煦春風,像是無聲的回應。

蘇意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爺爺,放心吧,我們都過得很好。

回國後的某一天,蘇意突然從夢中醒來。

枕邊的趙禹縉還迷糊著,但已經伸手輕拍她的後背,問她:“是不是做噩夢了?”

蘇意委屈地應了一聲,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

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蘇意說:“我夢見了我的生父。”

趙禹縉抱緊她:“想找他嗎?”

蘇意蹭著他的胸膛搖搖頭:“不想找。但……有一點好奇他過得怎麽樣。”

趙禹縉打開了床頭燈,擁著被子,兩人坐了起來。

蘇意蜷起腿,靠在他肩上:“我其實,恨過他的。他對我不好,還把我送走了。但我又很理解他,看到我,他就會想起我的母親,他是愛她的,所以我的存在會觸及很多他的傷心事。我覺得,他會後悔,割舍這段親情,對他來說,也是折磨。”

讓蘇意下定決心,去找親生父親,是她發現自己開始孕育小生命的時候。

不過她不打算上演父女相認的戲碼,隻是想確定一下,他是不是還活著,過得好不好而已。

要在一個城市,找一個很多年都沒有音信的人,說來並不容易。

當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找到他的消息突然傳來。

正逢蘇意妊娠反應最嚴重的時候,但她還是在趙禹縉的陪同下,找到了那間藏在城市角落的小麵館。

他們到的時候,臨近飯點,麵館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像蘇意和趙禹縉這樣衣著講究的,在小麵館顯得尤其突兀。

蘇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隻是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彎著腰收拾碗筷的那個人,曾經是她心目中高大偉岸的父親。

等麵條的間隙,後廚走出來一個女人,接下男人手中的碗,念叨他:“現在不忙,你就坐著歇一會兒,這種天氣,你容易腳疼。”

男人笑笑應著,看上去是對恩愛夫婦。蘇意挑起麵條,突然覺得怎麽都送不到嘴裏。

門外走進來個看上去十一二歲的初中生,放下書包,就懂事地幫家裏幹起了活。蘇意細細觀察他,別說,和她十三歲的時候,還有點像。

少年幫家裏做完事情,才有些猶豫地開口:“爸,老師今天又問我,要不要參加年級的遊學營。六百塊我覺得挺貴的,要不,我不去了吧?”

是一聲被生活負累的歎氣,男人拉開櫃台抽屜,七零八落地點夠了六百塊錢:“去參加也好,增長見識,以後你爸我還指著你出人頭地,帶著我和你媽享福呢。”

父子倆笑了起來,有些貧苦的生活,好像在親人的消弭下,也變得不那麽難挨。

蘇意還是沒忍住,捂著嘴幹嘔起來。

男人以為是自家東西有問題,連忙湊到跟前,緊張地問:“怎麽了?實在對不住。”

趙禹縉微笑著解釋:“不是,是我妻子懷孕了,最近不大吃得下東西。”

稍微緩過來的蘇意抬頭,正好和男人對上視線。

她立馬別過頭,男人笑著打圓場:“不是麵出了問題就好,要不,給丫頭上點酸的東西?”

蘇意對著趙禹縉擺手,趙禹縉婉言拒絕:“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您算算多少錢。”

男人手腳麻利地替兩人結完賬,送兩人到了小店門口。

蘇意胃裏七葷八素的,難受得不行,趙禹縉扶著她走出一段路,被麵館老板叫住。

男人找了個幹淨袋子,裝了兩瓶糖漬楊梅,笑得很淳樸:“我媳婦做的,酸酸甜甜開胃。”

趙禹縉道過謝,接下了東西。

兩人走了好久,那股惡心勁兒才暫時放過了她。

她靠著趙禹縉的手臂,語氣有一點點失落:“我存著一點點小心思,我以為他能認出我。”

蘇意不知道的是,她走遠以後,一直守在路口目送著他們的男人,笑著自言自語說了一句:“這丫頭和她媽當年一樣的毛病。”

兩人回到趙禹縉父親經營的茶館。看見他們,趙紳彥當即把店交代給了夥計。

夥計是個小年輕,有些皮,探著頭叫他:“老板,你這算曠工啊。”

趙紳彥“嗬嗬”一笑,對蘇意道:“閨女,咱回家,你媽媽早上開始就在給你燉湯了。”

蘇意和趙禹縉相視一笑,牽緊彼此的手,能夠成為家人,當真是世界上最寶貴的緣分。

再後來,麵館老板兒子就讀的初中和高中,都得到了“成禮助學基金”的資助,少年很努力,每次都獲得了獎學金。

麵館老板休息的時候,偶爾會坐在店門口張望,但那對年輕的夫妻,他再沒遇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