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沒有一點久別重逢的意思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比以往的每一個假期都要長。

陸天也要被家裏送出國,走前組織了一場小型的聚會來慶祝和告別。他請的人也不少,連徐婧、趙洋都找了,一群人沒了高考的壓力,嘻嘻哈哈地鬧成了一團。

祁涼躺在沙發上,眼睛緊緊閉著,耳朵裏塞著耳機,和其他人的歡樂形成了鮮明對比。

吏遙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根煙。他們和祁涼做兄弟這麽多年,怎麽可能察覺不到他的情緒低落,稍微一想根源就知道是誰。陸天讓白北北聯係蘇桃的時候,蘇桃也沒有來,可想而知這兩個人是鬧了不小的別扭。

剛放假就鬧別扭,這兩人的“情趣”也是……非比尋常。

祁涼感覺到有人坐過來,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的香煙許久,推開了。

“她不喜歡。”祁涼聲音很低,帶著疲憊和沙啞。

他還記得最後一麵的那天,蘇桃說的那些話,果不其然是告別。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還演了那麽久的戲,在離開前一直順著他,接他的電話,然後不聲不響地離開,生怕他難過。

真是心狠啊……

吏遙一臉的難以言喻,許久才憋出一句話:“祁涼,你認真的?”

祁涼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不認真了?”

……

世間女生千千萬,一個蘇桃就能把祁涼治成這個樣子,吏遙真是沒想到。祁涼看上去沒什麽問題,除了頹廢疲憊一些,沒有別的變化,徐婧他們都看不出來。

可他都不發脾氣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已經傷到極致,連脾氣都懶得發。

吏遙似乎可以明白蘇桃為什麽想要跑了,於是說:“就你這樣,不把小姑娘嚇跑才怪。”

“我很可怕?”祁涼的視線幽幽轉向他。

吏遙咽了口口水,往陸天他們那邊去:“你們玩什麽帶我一個!”

祁涼坐著看陸天他們手忙腳亂假裝玩遊戲,沒什麽感情地扯了扯嘴角。

白北北拿著奶茶走過來,問道:“涼哥,你怎麽了?”

祁涼蹙眉,“我很可怕?”他又問了一遍。如果這是蘇桃想要離開的原因,他可以改,其實對待蘇桃,他已經很收斂自己的脾氣了。

白北北茫然地點點頭,又迅速搖頭,差點被奶茶嗆到。

祁涼愣了愣,如果他的兄弟們都這麽覺得,那蘇桃還真是受了不少委屈。

“給蘇桃打電話。”

“蘇桃說她要複習……”

“打電話。”

白北北迫於威脅,麵帶無辜地撥通了電話。很久的嘀聲過後,對麵才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北北?怎麽啦?”

再次聽到她的聲音,也不過半個月,卻像是過了好幾年,裏裏外外透著一股陌生感。祁涼握著手機,心酸地想到,蘇桃很少這麽溫柔地和他說話。

祁涼在蘇桃又問了一遍後,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說:“是我。”

祁涼已經做好蘇桃會立刻掛掉電話的準備,但她沒有,他能夠聽到她小小的喘息聲,還是沒忍住質問:“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對不起……”

“還有別的嗎?蘇桃,你除了說對不起和謝謝,還有其他的話對我說嗎?”

蘇桃還沒回應,祁涼聽到了她那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姐姐,姑姑叫你去吃飯。”

蘇桃捂著話筒說了聲“知道了”,溫柔得不像話。祁涼聽著就忍不住心軟,他想說隻要你回來我就原諒你,可蘇桃卻鐵了心地要和他斬斷關係。

“祁涼,你家世好長相好成績好,不論到哪裏都是別人關注的焦點,會有更好的未來,也會遇到更好的人……”

“蘇桃你不許說,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以往甜軟的聲音說出這樣的話,祁涼生出了幾分恐懼,他想要打斷她,蘇桃卻不準。

她踩在紅色的石磚上,一格一格走過去再走回來,語氣平靜得不像話。

“我不是那個人。我就是一個丟到人堆裏都找不到的小透明,如果沒有那次告白事件讓你碰巧撞到我,你根本不會注意到有我這號人物;如果不是北北坐在我後麵,你也不會成了我的後桌,更加不會對我有什麽感情……”

“不是這樣……”

蘇桃吸了吸鼻子,這些話她早就該說了,在祁涼打電話之前,反反複複在腹中嘴邊來回了好多遍,就是說不出口。他隻要一叫她的名字,那輕淡低沉的嗓音就讓她潰不成軍,哪裏舍得把這樣帶刀子的話說出口。

可她不能再猶豫了,她怕再猶豫,就真的會答應他的所有要求。

蘇桃快速把話說完:“這些本來都是不存在的,也不可能有結果的,你還會喜歡其他人,其他更好的人,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不值得。”

“蘇桃!你給我閉嘴!”祁涼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飛到蘇桃麵前逼她把話都咽回去。

蘇桃不管不顧,說了最後一句絕情的話:“我們不要見麵了。”

“你敢掛……”祁涼的話隱沒在嘟嘟聲中。

手機音量大,在場幾個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他們知道祁涼和蘇桃鬧別扭心情不好,以為隻是小打小鬧,誰能想到竟然是這麽個情況?

他們都屏息觀察祁涼的反應,生怕他怒火中燒一個沒忍住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白北北更加一臉蒙,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深覺自己責任重大,小心地蹭到祁涼身邊。

“涼哥,對不起啊,桃子她什麽都沒跟我說,”她瞄著自己的手機,“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把她勸好!”

祁涼緊緊握著白北北的手機,壓抑著怒氣。蘇桃說他們的相遇本就是一場意外,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哪裏能求得來結果呢?

可是不是這樣的。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對蘇桃從來都不是一時興起,從來都不是。

他用力握著手機,硌得手心生疼,卻遠不如心裏的疼痛。

白北北心疼地看著自己的手機,怕祁涼真的一個忍不住就給砸了。

那可是新買的啊!

不知道這樣僵持了多久,祁涼終於動了動身子,把淡漠的目光放在白北北身上,仿佛要把她看穿。

“她報了哪個學校?”

“啊?我不知道……”

“白北北,最後一次機會。”

如果說蘇桃會告訴誰她去了哪裏,那個人一定是白北北。她永遠都不會拋棄白北北,卻可以如此輕易地拋棄他。

看,她就是這樣,除了白北北,誰都走不進她的心裏。她修建了一個銅牆鐵壁,四麵無縫,連風都進不去。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慢慢撬開一點縫隙鑽進去,或者靠著他的守護和熱情融化她,可是都沒用。她做了一個假象,騙了他,騙得渣都不剩。

白北北在祁涼冷漠的眼神中意識到自己即將性命不保,連忙報了學校的名字:“H大!”

祁涼把手機丟給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掛了電話,蘇桃站在院子裏,很久才挪動了一步。

這一次,他是絕對不會再原諒她了。

她摸了摸心口,真疼,像是有誰在往外拽著她的心,連著血管和筋肉一起撕扯,血液都湧到一處,擠壓著爭先恐後湧出來。

又疼又悶。

不該是這樣的啊,她不該有這麽喜歡他才對。

蘇桃緩慢蹲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姐姐?”

小表弟去而複返,手裏握著一大把鮮花,身後跟著一隻晃著尾巴的土狗,模樣倒是挺俊,就是蹭了一身的泥。土狗在看到痛哭的蘇桃以後,默默垂下了尾巴,發出一聲嚶嚀。

蘇桃蹭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把悲傷憋了回去。

“我馬上就回去。”

“那個哥哥很喜歡你吧?”

蘇桃一愣,小表弟十歲,個子和蹲下的蘇桃差不多高,圓圓的大眼睛看著蘇桃,清澈懵懂。

蘇桃沒忍住笑了笑,伸手扯了下他的臉頰,問道:“你這麽小,知道什麽是喜歡?”

小表弟搖搖頭說:“可是那個哥哥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姐姐借我手機的時候他一直在打,我都沒辦法玩遊戲了。他還一直給姐姐發消息,一定是很喜歡姐姐才會這麽做的吧。”

“可是不是喜歡就行的……”蘇桃抱著雙膝,喃喃道。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喜歡跨越不了的。未來的雪災會是個什麽樣子,命運改變後會有哪些不一樣,連她也預料不到。

然而這些對於十歲的小表弟來說還太早,他不會明白。

蘇桃摸了摸表弟的頭,帶著他回了屋子。

一年後。

初秋微涼,櫻井神社內樹靜風不止,陽光照在神社前的空地上,形成星星點點的光斑,古樸的質感撲麵而來,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蘇桃往箱子裏塞了五百日元,拉著紅白兩色交纏的繩子搖了鈴,清脆的鈴聲瞬間清除雜念,她行了兩禮,拍了兩下手再次行了一禮。

風輕輕掃動地麵的灰塵,吹起她的劉海,蘇桃睜開眼睛,轉身下了台階。

“桃子!”趙憐站在神社門前朝蘇桃招手。

神社的老奶奶站在旁邊微笑著遞給趙憐兩個籃子。

蘇桃快步走過去:“小點聲啊。”她對著老奶奶用日語道了歉。

老奶奶望著眼前柔軟的女孩,笑著搖了搖手。

趙憐聳聳肩,把籃子給蘇桃,說道:“快選禦守呀。”

趙憐是蘇桃在大學的同學,兩個人宿舍住得近,又都是北方人,一拍即合,成了朋友,這一次也是兩人一起到關西來。

趙憐性格豪爽,光顧著挑選禦守,籃子裏已經放了好幾個,搞得蘇桃哭笑不得。

“你拿那麽多,神明保佑得過來嗎?”

趙憐想想也是,一番糾結以後,隻拿了學業禦守,順便塞給蘇桃一個。

蘇桃下意識推托,被她硬塞進手裏,趙憐不滿地說:“來櫻井神社不求姻緣,你這是對櫻井桑的不尊重。”

蘇桃心想:櫻井桑要是知道你這麽說,倒也不會怎麽樣。

這裏流傳著一個傳說,都戲稱Arashi的櫻井翔是“結緣神社”,但凡和他合作的女演員,都會很快結婚。這樣的奇妙緣分,讓很多粉絲和路人都慕名而來,蹭一下同名的櫻井神社的好運。

蘇桃握著結緣禦守,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覺得,拜翔哥哥求學業更加好用。”

“你哪裏還需要求學業,你已經是八神教授最最疼愛的學生了好嗎!如果以後不回國,說不定可以直接讓教授給你推薦到某個大型企業,傑尼斯怎麽樣?”

“謝謝,不用了,”蘇桃付了錢,把禦守掛在包上和趙憐往外走,“我已經是實習員工了。”

趙憐撇嘴:“你這是在招嫉妒!”

蘇桃笑得溫柔。

“涼君!”

走到神社門口,一聲日語讓蘇桃猛然頓住腳步,她轉過頭,看到一個女生挽著另一個男生的胳膊正往裏走。

都是很典型的日本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桃鬆了口氣,同時還有些失落。

趙憐先走一步去開車,蘇桃站在神社門前默默在地上寫了個漢字,又擦掉。

這麽久了,倒是她把自己給困住了。蘇桃一步一步走下神社的台階,往趙憐開車過來的地方走去。

她走後,女生挽著男生的手走到樹蔭下,對著坐在樹下看書的某人很是不滿。

“涼君!”女生挽著男生的手走過來,“叫你怎麽不答應啊?”

祁涼合上書站起身,單手插在兜裏,一身黑衣襯得他格外挺拔。他淡淡地說:“沒聽到。”

女生莫名其妙,就幾步距離沒聽到?

男生賀垣和祁涼是舍友,了解祁涼不愛搭理女生,他拍了拍女朋友的手安撫她,三人一起進了神社。

站在繪馬前,女生興高采烈地把自己寫著“第一誌願當選”的牌子掛上去,在眾多五色彩繪中發現了特殊的一個。

“涼君!”她又叫祁涼。

祁涼皺著眉走過來,不耐煩地回絕:“你應該叫你男朋友。”

女生搖搖頭,把繪馬指給他看:“這是你的名字吧?”

祁涼瞥了一眼,熟悉清秀的筆跡讓他怔了片刻,一把拿過來,震驚中帶著些許歡喜。

上麵用日語寫著:願白北北一生健康順遂,願祁涼能夠得到心之所愛。

最後還畫有一個小小的桃子圖案。

歡喜一閃即過,賀垣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祁涼鎖著眉毛盯著別人的繪馬看,像一個偷窺狂。

他調笑:“你不怕被神社的人打出去?”

祁涼沒有生氣也沒有煩躁,壓根就沒理他。他盯著繪馬看了許久,才小心地掛回去,把它扣了過去。

祁涼冷哼了一聲。

心之所愛……她是覺得他這麽快就會喜歡上別人,還是自己後悔了?

北海道下初雪的那天,整個土地被大雪覆蓋,高大的銀杏樹也覆上了白衣,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白色。

蘇桃是後來才知道,慶應義塾和北海道交換了一批學生,時長為三個月,剛好是一個冬天。

同學知道蘇桃格外關注慶應義塾的消息,把這件事情跟她講的時候,她正在外麵陪著趙憐,聽了以後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微微眨了眨眼睛,看著前麵擺姿勢的趙憐,機械地按下快門鍵。

同學搞不懂中國人內斂的情緒,無趣地聳了聳肩。

好不容易見到雪,趙憐開心壞了,又是拍照又是錄像,衣服都換了好幾套。

蘇桃裹著棉衣在一邊看著,深覺趙憐一點都不像一個北方人。

趙憐對此質疑振振有詞:“我出生在北方,可是七歲就和媽媽搬到了廣州,當然很少看到雪。”

蘇桃搖搖頭:“你這是欺詐。”

趙憐看著那麽較真的蘇桃,趁蘇桃不注意,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捏實朝蘇桃丟過去,結結實實砸中了蘇桃新買的大衣。

蘇桃:……

一場打雪仗大賽在即,來傳消息的兩個同學也加入了戰局。

趙憐沒想到,一向文弱溫柔的蘇桃竟然在打雪仗這方麵這麽生猛,她有些招架不住,索性揚了一把雪,雪沫飛揚,蘇桃看不清眼前。

蘇桃憑著直覺丟出雪球,“啪”的一聲,雪球四分五裂。

趙憐的聲音在後麵響起:“蘇桃,你往哪兒丟呢?”

蘇桃盯著逐漸走近的黑色身影,呼吸開始不暢,大腦一片空白。

少年依舊是那個少年,他似乎又高了一些,棱角更加鋒利,眉眼間都是冷淡和疏離,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八神教授跟在祁涼身邊,看著從慶應義塾來交換的學生身上的大印記,瞬間血壓就高了。

“蘇桃!”上了年紀的日本教授已經可以清楚準確地念出蘇桃的名字了。

他本來是打算帶祁涼參觀一下留學生院,讓他先了解一下H大的大體環境,感受一下優良的學術氛圍。現在好了,學術氛圍沒有,來的第一天先被欺負了,這要是心理脆弱點怕是直接就跑了。

趙憐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在教授沒看到她的時候撒腿就跑,丟下蘇桃一個人頂包。蘇桃心裏苦,隻能默默走到教授身邊低下頭,一副做錯事情的樣子。

祁涼盯著她毛茸茸的腦袋,抿著嘴,目光冷淡。

“涼君,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的學生太頑皮了,你不要太介意。”老教授親自道歉,又不忍心把話說重,終究還是心疼自己學生。

“沒事。”祁涼搖搖頭,瞥了一眼緊張的蘇桃,“不過老師您還是要管好學生,不負責任可不是什麽好品德。”

毫不客氣的語氣讓老教授愣了愣,他對著蘇桃說:“還不道歉?”

“對不起。”蘇桃微微彎腰,自帶軟萌的日語音調被她吐出。

換了以前的祁涼哪會舍得她這麽可憐,可現在的他卻隻是麵無表情地從她身上移開了視線。

不接受。

老教授早就聽說了這個交換生脾氣不太好,他有些尷尬,打哈哈地把事情岔開,讓蘇桃寫一份檢討給他,然後帶著祁涼繼續參觀。

兩人走遠了以後,蘇桃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活動了下在雪地裏凍僵了的雙腳。

生氣的祁涼,好可怕。

趙憐說跑就跑,連個影都抓不到。蘇桃回到宿舍後,在Line上對她的不靠譜進行了譴責,然後脫掉濕透的衣服準備簡單地衝個熱水澡,洗到一半,突然沒有熱水了。

蘇桃跳出花灑範圍,伸出手試了試,調整了一下開關,還是隻有涼水。

她掙紮了一下,就著涼水衝掉泡沫,穿上厚厚的棉睡衣和棉襪子,在寒冷的房間裏打了個噴嚏,撥通了宿管的電話。

宿管說可能是管道有點問題,修理需要時間,讓她提交申請書。

蘇桃大致算了一下,從報上去到找修理工再到修理工報備到學校,最後到修理,怎麽也得幾天。這個過程的煩瑣和麻煩讓她有點頭疼。

為什麽明明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在日本會這麽麻煩?她揉了揉太陽穴,去了宿舍管理處拿了表單填好交上去。

重新回到宿舍,蘇桃想起教授讓她寫的檢討書,打開了電腦。

什麽叫禍不單行?

在蘇桃打了十個噴嚏,檢討書還剩下個尾巴的時候,電腦藍屏了。

她坐在電腦前吸了吸鼻子,打開手機搜了搜解決辦法,跳出來的都是“如何挑選新電腦”,蘇桃麵無表情地關上網頁,撥通了趙憐的電話。

趙憐還在外麵,很抱歉地表示她在聯誼,暫時回不去,讓蘇桃去找別人想一下辦法。

蘇桃在電腦前坐到太陽落山,金燦燦的陽光照進來,她被陽光晃了眼,鼻子一酸,忽然很委屈。

她想起雪地裏那個高瘦的黑色身影,以往總會護著她、幫著她的那個人,現在也會用那樣淡漠陌生的眼神看她,突然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

半個小時後,蘇桃紅著眼睛敲了敲隔壁的門。

她記得隔壁是一個南方的男生,因為論文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好久了,希望他可以借電腦給她用一下吧。

裏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一會兒才有人開了門,高大的身影擋住陽光,逆著光的臉讓蘇桃恍惚了一下,驚訝地捂住了嘴。

怎麽是祁涼啊?

她小心地透過縫隙往裏麵望了望—屋子裏亂七八糟地堆著紙箱,地上也擺著很多東西,露出的床的一角鋪著藏藍色的床單。

蘇桃望了望門牌號—

她走反了。

祁涼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把著門,微微挑起眉毛,語氣冷淡:“有事嗎?”他說的還是日語,顯然沒有要和她久別重逢的意思。

門都已經敲開了,蘇桃揉了下鼻子,垂下眼睛,小聲問:“我的電腦壞了,可以……”

“不會修。”

“砰”的一聲,門被用力關上了。蘇桃愣愣站在門前,劉海被門風吹起一點又落下。

他怎麽對她都不算過分,大概來北海道也是他不情願的吧。

她失落地走回自己的門前,要開門才想起沒有帶鑰匙,摸了摸沒有兜的睡衣,蘇桃強抿著嘴唇,倚著門板蹲下去。

她連手機都沒有帶……

大概是報應吧,她想。

不知道蹲了多久,蘇桃的腿都麻了,趙憐也不像是要回來的樣子。她站起來敲了敲雙腿,又跳了跳,隔壁的門“哢嚓”一聲開了,她的動作僵住,眼中驚喜又驚訝。

祁涼穿著外套出來,鎖上門,瞥了一眼旁邊動作怪異的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蘇桃塌下肩膀,整個人比泄了氣的氣球還癟,她轉過身,頭抵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蘇桃啊蘇桃,你活該!

最後還是趙憐回來把電腦借給了她,她又順便在趙憐的屋子裏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上課前才去宿管那裏走完程序借了鑰匙回到自己的屋子裏。

北海道的冬天格外冷,流感盛行期間,蘇桃身子弱,回去之後就發起了高燒。趙憐給她請了假,讓她在宿舍裏好好休息就匆匆上課去了。

房間裏安靜無比,偶爾有外麵的風聲。

蘇桃病得迷迷糊糊,曾經和今世的回憶來回穿插,她沉溺在夢境裏,怎麽都醒不過來,像要溺死一般拚命掙紮,卻都是徒勞。

隱約間,一雙微涼的手覆在她的額頭,帶著清新的薄荷味道。

蘇桃意識不清,分不清是誰,隻本能地依戀涼意的來源,握住了他的手,還不許他抽回去,像個小孩子一樣抱在懷裏,含含糊糊地說話。

祁涼坐在床邊,看著不斷念著白北北名字的蘇桃,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個時候了,他也沒有白北北重要。

祁涼狠心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離開,反正她也不在意自己,何必還在這裏自討苦吃。

“祁涼……”蘇桃不知道夢到什麽,聲音帶了哭腔,“北北……不要……不要死掉……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走到門口,祁涼停住腳步,他握著門把的手僵持了半天,才氣悶地轉過頭看著**的人。

要不是他聽力確實很好,他真要懷疑剛才的那聲喊是他聽錯了。

真是燒糊塗了什麽都喊。

白北北還在D大好好的,這是做了什麽奇怪的夢?

女孩體溫太高,臉頰兩團紅暈,輕觸仿若火爐。她顫著睫毛,眉心輕蹙,在噩夢裏反反複複,手指無意識地摸索,似乎在找什麽,嘴裏還喊著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難過又心碎。

祁涼覺得好笑。

她也會難過嗎?她也知道心碎?她一次次推開他、漠視他,現在這又算什麽?

心裏的質問都沒有眼前生病的女孩重要,祁涼看著沉睡的蘇桃,到底還是沒有狠下心直接離開。

他坐回床邊,把降溫貼貼在她的額頭,給她蓋好被子。女孩循著涼意湊過來,嘴裏不停念著他的名字,眼角濕潤。

祁涼忍了忍,還是沒有伸出手。

蘇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好不容易從夢魘中醒來,對眼前的一切都覺得陌生。趙憐擔心地看著她,手放在她的額頭,見她醒了收了回來。

“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

蘇桃茫然地看著她,眼睛緩緩動了動,掃了眼房間,除了她和趙憐,沒有別人。

“趙憐。”

蘇桃虛弱的聲音讓趙憐心裏一顫,連忙扶起她,小心翼翼的,仿佛蘇桃下一刻就會消失。

“怎麽了?”

“除了你,有人來過嗎?”

趙憐停頓了一下,想到那個薄涼少年說的話,搖搖頭說:“沒有,除了我,沒有人來照顧你。”說完,她小心地打量著蘇桃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樣子並沒有讓大病初愈的蘇桃注意到。

蘇桃沒有聽到自己期許的那個答案,默默地低下頭。

是啊,她都那麽過分了,他怎麽會來照顧她呢?

她真是在白日做夢。

但是蘇桃卻還是開始下意識地關注起隔壁的動靜,本來隔音特別差的房子也不知道怎的,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她一邊擔心祁涼,一邊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學校這麽大,日劇裏每天都在偶遇,可現實中想見到一麵都困難。

唯一能見到的時候隻有留學生一起上語言課的時候。

祁涼坐在教室一頭,蘇桃坐在另一頭,隔著整個教室望眼欲穿。祁涼仿佛沒有注意到蘇桃投過來的視線,若無其事地上課,隻有賀垣一個人在嘮嘮叨叨地數著祁涼有幾個追求者,祁涼剛轉來幾天就已經有不少的追求者了。

祁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視線越過他看到撐著頭發呆的蘇桃,蘇桃似乎是注意到祁涼轉頭,連忙避開了視線。

那模樣心虛極了。

以至於老師叫她回答問題她都沒聽到,趙憐喊她第三聲時她才匆忙站起來回答。

祁涼微微勾了勾唇。

賀垣說得口幹舌燥,忽然見他笑了,怔了兩秒,頓時暗罵一句,自己剛剛說了誰的名字?留學生院的院花蘇桃?

賀垣仿佛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看看仍舊冷漠仿佛剛剛什麽都沒做的祁涼和險些被老師發現走神垂頭喪氣的蘇桃……一個冷戾一個溫柔,這兩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湊到一起的吧?

蘇桃坐下後,趙憐忍不住湊過來小聲詢問:“你這幾天都心不在焉的,不會是那天一個雪球誤終身了吧?”

蘇桃仿佛被人戳破心事,臉頰微微泛紅:“別亂說!”

趙憐:……就這模樣她不多想都不行啊。

下課後,學生們爭搶著去食堂,蘇桃故意落後了幾步,和祁涼錯開了距離。蘇桃這樣,趙憐倒是不懷疑了。

要真是喜歡,不得搶著往上湊?

她萬分慶幸,抱著書走在蘇桃身邊提醒道:“你不知道,那個祁涼才來幾天啊,就已經把留學生院搞得‘一人為尊’,多少女生都在追求他,也不知道他有什麽好,不就是長得帥點嗎?”

趙憐的用詞和白北北有得一拚。蘇桃眨了眨眼,小聲說:“帥還是很有用的。”

這話是沒錯,但趙憐還是不太喜歡祁涼給她的感覺,有點敵意太濃了,她又沒有做什麽……趙憐搖搖頭,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和蘇桃一起去食堂吃飯。

吃完飯出來,恰好遇到讓她驚訝的一幕,她連忙拉著本來要去圖書館的蘇桃看。

蘇桃本來對八卦沒興趣,卻在聽到祁涼名字的時候停了下來,望過去。

祁涼被幾個人攔住了。

為首的人梳著飛機頭,穿著夾克,叼著煙,一看就不是善茬。

趙憐說道:“這是工藤靜的哥哥吧?聽說是什麽幫會的。”

日本這樣的情況不少,可是為什麽要找祁涼?蘇桃還沒問,已經從旁人的議論裏找到了答案。

“是不是因為之前祁涼拒絕了工藤靜的表白,所以哥哥來給她出氣了?”

“這也太過分了吧!拒絕表白是常有的事情,怎麽能夠因為她是經管院院花就找人來呢。”

“這是人家地頭,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不過這次祁涼怕是凶多吉少了,沒看學校保安都不敢攔嗎?”

……

祁涼哪怕打架再厲害,這會兒遇上這麽多人動真格的,蘇桃也不知道能怎麽樣,而且在校內聚眾……她抱緊了懷裏的書,不管不顧地跑了過去。趙憐聽八卦聽得正起勁,一個不留神,身邊人就不見了。

比起外圍群眾,當事人祁涼被攔下來時隻是微微詫異,什麽話都沒說。

工藤已經說明了來意,輕蔑地問道:“你就是祁涼?”

祁涼挑起眉毛算是承認。

“你拒絕了我妹妹,她現在要出家,我家裏很著急,我來找你要個交代。”

“你妹妹是誰?”

工藤手裏的煙差點燙了手,定了定神說:“工藤靜!”

“不認識。”

工藤旁邊的小弟拎著棒球棍指著祁涼,吼道:“你小子挺狂妄的,別人告白你都記不住人家名字是不是?”

“是。”

工藤也很無奈,他那個妹妹本來就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他丟掉煙頭,攤了攤手說:“兄弟,知道你不喜歡,但我妹妹那總要有個交代。你就一句話,要不要……”

祁涼的神色本來一直都是風輕雲淡的,插著兜站在工藤對麵,不知道看到什麽,他臉色微微變了,對工藤說:“打我。”

工藤有些驚訝:“什……什麽?”

“你不是要交代嗎?打我出氣。”祁涼說這話時,眼神卻是往一旁瞟的。

站在他身邊的賀垣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了跑過來的蘇桃,有些無語,還挺能耐,用上苦肉計了?

工藤一聽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也很滿意,揮著拳頭就打過去了。他本以為祁涼是要和他打一架,卻沒想到,祁涼生生挨了他的拳頭,嘴角還被打破,出了一點血。

眾人都蒙了,這是在碰瓷吧?!

工藤剛想理論幾句,一個米色身影飛了過來,擋到祁涼麵前。

“你們別過來!我已經報告學校了!老師一會兒就來!”蘇桃看到祁涼被打的時候心都要提起來了,她哪裏有時間報學校,自然是騙人的。

工藤見到有這麽漂亮的女孩護著祁涼,心裏也明白過來,他表示了對祁涼的鄙視後,帶著小弟走了。

不過在蘇桃眼裏,工藤這是怕學校找人抓他們,害怕得跑了。

見人走後,她鬆了口氣,連忙轉身問道:“你沒事吧?”看到祁涼嘴角的傷口,她的心立刻軟了。

祁涼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提了提,桃花眼一挑:“關你什麽事。”

蘇桃臉色一白,攥緊了懷裏的書。

賀垣腹誹道:你現在還裝高冷?

蘇桃知道祁涼討厭自己,可是看著祁涼的傷,心裏還是會很難受。她垂著眸子,嘴角微抿,想碰他又不敢碰。

“要不去校醫院吧……”

“用不著,我沒那麽弱。”

“可是……”蘇桃下意識牽住他的衣角,委屈的樣子仿佛被欺負的是她。

祁涼低頭瞧著那兩根纖弱的手指,差一點就心軟了,卻還是狠下心扯掉她的手,心裏一片薄涼,又嘲笑自己犯傻。

明知道她一定會管,就忍不住故意演給她看,可她又不會真的和他和好,她隻是習慣了不讓他做危險的事情而已。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想和她再近一些。

祁涼在心裏歎了口氣,認命地合了合眼睛,冷冷地說:“蘇桃,離我遠點。”他怕她再這樣對他,他就真的會忍不住想要挽回她。

蘇桃聽到祁涼隱忍又無奈的話霎時間紅了眼睛,她隻能看著祁涼走遠,所有聲音哽在喉嚨,全都發不出來。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