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也隻有對你了

不可否認,屈維雍的推斷也很有說服力。

傅青淮低沉道:“把陸岐修的屍身收殮起來,不日下葬。”

她去了衛作然那裏。

被放進去時,衛作然正在穿衣服,勁瘦的腰身被淡青色的織錦裹住,指如蔥根迅疾冒出衣袖,隨後一扯,月白大氅便披在肩上。

瀟灑倜儻。

“大早上就這麽想我?”

他含笑走向傅青淮。

“陸岐修死了。”

衛作然挑眉,“所以?”

“跟你有沒有關係?”

衛作然扯了唇角,“你怎麽會這麽想。”

傅青淮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話說出口便後悔了。

她緩緩舒出一口氣,“對不住,是我腦子太亂了,想著你剛好到這裏,他又知道了我倆的關係……”

衛作然沒理由殺了陸岐修,分明他們都已經說好了。

實在不該懷疑他。

衛作然走過來,輕撫她肩頭,將她拉過來,按在自己身上,“你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

“可能是吧,眼見著就該回去了,說不定還能上表給他請個給事中的職位,沒想到他死在這時候——”

傅青淮仰頭,“你有辦法查出來是誰殺了他嗎?”

“很難,馬上年關,我們須得盡快趕回京城複命;況且這裏並不是我的地界兒,從無到有,你清楚要付出多少,得不償失。”

傅青淮點點頭,她確實清楚。

“或許屈大人說得沒錯,就是青蓮教幹的,不然還有誰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殺人?”

衛作然輕撫她頭發,“不礙事,有我在,往後一定剿滅這邪教。”

“嗯。”

她抱住了衛作然的腰,貼緊,去尋求幾分安全感。

陸芸還小,但是已經經曆過父母生死,傅青淮想,她應該知道什麽是死。

可是同她相依為命的哥哥死了,六歲的孩子能接受得了嗎?

傅青淮不知道。

正午前,傅青淮去找了陸芸。

陸芸在前院兒跟其他大人家的孩子玩,看見傅青淮蹦蹦跳跳就過去了,“大人,你瞧見我哥哥沒有?”

傅青淮看著陸芸,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芸芸,你哥哥不能跟我們一起去京城了。”

“啊?”陸芸瞪大眼,“哥哥為什麽不去了?”

“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未來有很久都不能陪你了。”

陸芸愣住,半晌才抬頭,“他不要我了嗎?”

“沒有不要你,往後你跟著我,做我的妹妹。”

“可是、可是哥哥呢?”

傅青淮逼著自己跟陸芸對視,勉強笑出來,“他永遠都是你的哥哥,但是我也會做你的哥哥。”

陸芸歪著頭,疑惑看向傅青淮,但沒說話。

“哥哥家裏還有很多姊妹,你去了京城會有很多人跟你玩,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隻能孤單地等在家裏了。”

“我哥哥真的不去嗎?”

“他去不了。”

陸芸小臉皺起來,擰眉糾結,半晌,“大人,那我也不去了,我隻有哥哥,哥哥也隻有我,我們不能分開。”

“他把你托付給我了,你留在這裏也沒用;等我走了,就沒人能管你,你會流浪在街上吃不飽飯。”

陸芸麵色緊張,伸手抓住她的腰帶,“大人……”

“跟我回家,以後我就是你哥哥。”

陸岐修下葬的事情辦得很隱秘。

傅青淮在他墳前站了許久,腦海中不斷出現他的音容笑貌。

分明才認識不到兩個月,但記憶卻已經那麽多了。

他為自己振臂高呼,奮不顧身擋住傷害,他為百姓奔走忙碌,盡己所能;他無論何時都是崇敬地看向自己,仿佛自己做什麽都有道理,他會毫不猶豫地支持。

這是一個有赤子之心的讀書人,是天下讀書人裏最普通的一個縮影。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們都有一樣的抱負和責任感。

可惜他沒有自己這般好的運氣,莫名其妙就死在了府衙裏。

臉上有些涼意,但她沒哭。

仰頭看,原來是下雨了。

烏雲壓城。

傅青淮的腳卻像是生了根,仍舊沒走。

陸岐修會死,且死得悄無聲息。

她呢?

她隻不過比陸岐修多了一個官位。

雖然有衛作然跟裕王護她,但是看見同她理想抱負相似的陸岐修如此輕易就死了,她在此刻,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恐懼——

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要殺她,她能怎麽辦?

臉上不再涼得刺痛,目光所及也暗了下去。

“下著雨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衛作然撐著桐油傘過來,攬住她的肩。

“我好像透過他的墳墓,瞧見了自己的將來。”

傅青淮的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裏,有些不真切。

但衛作然同她很近,聽得清。

他將手收緊,“不會的,就算真有那麽一天,我也會豁出命來護你。”

傅青淮苦笑,伸手去描摹他的眉眼——她怎麽舍得?

衛作然不說話,也沒有表情的時候,是很冷漠的。

漂亮的手指捏著傘柄,指尖連粉潤都沒有,冷白的膚色不似凡人。

任由她的手指在臉上描繪,眼睫沒有分毫顫動。

“真不知自己上輩子積了什麽德,竟叫我得到了你的心。”

衛作然聞言,也隻是彎了唇角,“是你先給了我真心,我才會給你,我可不是什麽大方的人。”

“對我倒很大方。”

“也隻有對你了。”

傅青淮低頭無力地彎了唇角,轉身朝墳前鞠了一躬,伴隨著一次深呼吸。

她說:“走吧。”

這場雨沒下大,天陰的仿佛隻是為了應她心情。

安州新任知府的調令在衛作然來之前就下了,在他們走時,人剛好過來。

於是傅青淮等人便可以安心回京了。

十一月的天是陰冷的,但離開那日豔陽高照。

太陽曬得她臉紅,她的聲音有些不穩,“諸位別送了,快回去吧。”

黑壓壓的人影跟在離開的隊伍後。

他們沒有錦帽貂裘、沒有玉帶朱釵、沒有雲頭履鞋。

有的隻是塞滿蘆花的破襖,露趾的草鞋,窮苦的臉佝僂的身軀和破敗卻充滿希望朝她伸出的手。

“大人什麽時候回來?”

“時節不好,大人再過半年來,我們還有土儀讓您帶回去。”

“大人明年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