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一代新人換舊人

休沐,傅青淮直接上了夏家的門。

夏家還算有些家底,家中一子一女,女兒已經出嫁,又因著夏璋尊重妻子,傅青淮名聲在外,所以傅錦春的生活挺自在。

原本和樂的家中,現如今愁雲慘淡。

夏父勉強笑著,將傅青淮迎接正廳,“賢侄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伯父,時至今日我也不想同你繞彎,我姐夫已經替姐姐做好打算,所以我來接大姐跟侄子回家。”

夏父笑不出來了,“賢侄……你接我兒媳回去,我是沒有半點兒反對的,誰叫我家夏璋攤上這事,也不必連累了兒媳。

“可是成湫不行啊,我家就成湫一個孫子,萬一夏璋沒了,我夏家就沒後了呀!”

看來夏家還不知道利害。

也是,目前夏璋暴露出來的罪名,也就是個剝奪功名,按法施刑。

傅青淮平靜道:“接成湫去傅家,改姓,也是姐夫的意思。”

見傅青淮堅定,夏父也強硬起來,“他說了不算,我還沒死呢!”

門被推開,已經收拾好細軟的傅錦春得了消息便拉著六歲的夏成湫過來,正聽見夏父的話。

傅錦春抹淚,走進去便跪了,“公爹,您就放我跟兒子回傅家吧,夫君罪責萬一過大,牽連了夏家,那成湫怎麽辦?他還小,公爹要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嗎?”

她也不傻,瞧弟弟說那話的意思,是有這個風險的。

這能拿兒子的命去賭嗎?

不行啊!

夏父平日裏就是個媚上的小官兒,輕易不得罪人,可是傅錦春這話實在激怒了他。

“你這婦人不可同患難也算了,可是夏璋還沒死呢,你就這般詛咒他?詛咒我們夏家?夏家到底哪裏對不住你!”

傅錦春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自媳婦嫁進來,公婆和善,夫君敬愛,是沒有一處不好的,可是現今為了孩子的命,我做個罪人也無妨,但求公爹放行。”

夏父手發抖,抬手指她。

剛要說話,卻被傅青淮截住了。

“伯父,隔代還姓不是不可,成湫若真被牽連,你們夏家才是貨真價實的絕後.

“你且想想,你要這個名分,還是要實際的。”

夏父舉起的手頹然落下,喉結動了幾下還是沒說出話來。

成湫六歲,已經知事了。

他知道父親出了大事,全家都不得安寧。

見母親伏在地上,他哽咽道:“祖父,孫兒不孝,孫兒是一定要跟母親走的,求祖父放行。”

成湫也跪下了。

夏父掩麵涕零,空出的手無力揮動,“走吧,走吧!”

傅錦春哭著笑了,拉著兒子起身,“公爹,你放心,成湫姓不了夏,可是他的兒子會姓夏,子子孫孫都姓夏!夏家的香火不會斷了!”

傅青淮不著痕跡歎息一聲,內心亦覺得悲哀。

這就是不同流合汙的下場。

這就是她帶來的禍端。

她也想兩全其美,但現實總是隻能擇其一。

走上這條路,受苦受難的百姓都指望著呢,那些貪官汙吏——要殺啊!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做。

傅青淮朝傅錦春走過去,一手牽起了成湫,溫聲道:“成湫,舅舅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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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璋調查一案持續三個多月,數罪並罰,最終卻不止劉寺丞所言剝奪功名,然皇長孫百日宴後,陛下確實大赦天下。

夏家因此獲赦,隻是夏父同樣成為了白身,而夏璋逃過一死,卻逃不過流放……

廠衛帶著他出東廠,傅錦春帶著夏成湫過去。

傅青淮也去了。

百姓圍觀。

此時的夏璋形魂失落,身上有傷,衣裳被血漬黑,披頭散發,看上去是遭受了一番折磨的。

但傅青淮心裏安定。

衛作然下手,肯定有講究,不會真害了夏璋去。

所以眼下這般落魄模樣,較之以往手段十不存一,該是障眼法。

就是不曉得夏璋這剛直的“愚書生”受不受得住了……

傅錦春見到夏璋的那一刻便顫抖不止,要不是記得還拉著成湫,便撲過去了。

“夫君!”

夏璋猛然看過來。

瞧見傅錦春形容憔悴,再不見如花般嬌豔風采,悲從中來。

他也看見了傅青淮,隻是心中複雜,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百姓都看著傅錦春,她卻視若無睹,“你在牢裏可還好?”

越見越難過,將成湫的手塞進傅青淮手中,便朝被押解的夏璋奔過去,惹得百姓感歎傅錦春堅貞。

成湫也哭了。

傅青淮無奈,隻好將人帶過去。

今日是衛作然親自帶出來,眼下這情況,二人裝模作樣客套一番,他便沒攔住。

百姓道:“這東廠廠公,竟還是個性情中人。”

“傅青天的姐姐也如他一般好,情深意重啊……”

傅錦春跟夏璋相擁,痛哭道:“我同你一道去吧,你我夫妻拜過天地要同舟共濟,我們兩個永不分離!”

聞言,夏璋卻推開她了,“錦春,你好好照顧成湫,莫要說這話!”

“爹,我也跟你一起走!”

成湫甩脫了傅青淮的手,衝過去抱住了父母的腿。

夏璋不知東廠內情,很擔憂他們接下來沒了耐心,要對妻兒動手,狠下心朝傅青淮喊:“傅大人!勞你把他們帶走!”

傅青淮知他言語是要撇清關係,咬牙遏製住悲傷,將成湫直接抱起來。

“大姐,莫叫姐夫苦心白費!”

傅錦春掩麵大哭,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傅青淮走了。

成湫扭頭朝夏璋伸出手,哭著大喊,“爹!”

夏璋站在原地,瘦高的個頭,裹在衣裳裏顯空**,身姿挺直,如鬆如竹。

“成湫,爹清白,可是爹沒有辦法!爹往後也教不了你什麽了,可你要記住這天下的聖賢公理是沒錯的,錯的是人!

“爹教你唯君子為能通天下誌,玉龍拔地——”

夏璋被來人扇了一巴掌,他咬牙忍住,妻兒還在,端怕禍從口出。

成湫在傅青淮的身上,喃喃接話,“海成湫。”

玉龍拔地海成湫。

這是爹說過,他名字的由來。

成湫稚嫩的臉滑下兩道清淚,這一幕,深深印在他腦海裏,永生不敢忘。

馮瑞冷笑看衛作然,“衛提督,您倒是好脾氣,能容這罪犯滿口胡言亂語,便是受了天家恩典,還敢如此惑亂百姓。”

衛作然麵無表情,“東廠的事,還輪不到你西廠管。”

馮瑞笑了,眼放精光,“我今日卻不為跟您爭什麽,隻是有公務在身。”

他手一揮,“來人,把傅青淮抓走!”

成湫緊緊抱住傅青淮的脖子,慌張驚恐地看他們,卻被西廠廠衛強硬抓下來丟去地上。

傅錦春忙去扶他起來。

百姓怒了,“你這廝是誰?竟敢這麽對傅青天!”

“對孩子也這般粗魯,還有沒有良心的?”

馮瑞充耳不聞,傅青淮被壓住,抬頭死死盯著他。

衛作然疾厲開口,“馮瑞,你這是做什麽,知道自己抓的是誰嗎!”

馮瑞仰天長笑,張狂至極!

“我當然知道——你東廠不敢做的事我西廠做,你東廠不敢抓的人我西廠抓!”

馮瑞伸手囂張地點著衛作然胸口,“衛提督,一代新人換舊人,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