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死就死了

傅青淮不明所以,手中茶水都倒好了,便笑著說:“說了這許多我都渴了,涼就涼吧,總歸還是茶味。”

喝完舌尖澀意叫她忙吞咽幾下,“哎呀,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怎麽茶水都澀成這樣了。”

魏嬰嬌笑出聲。

傅青淮也看著她笑,可是看不見魏嬰的眼裏毫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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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去上值,集結好人手,傅青淮便帶著人去槐花胡同了。

大門沒修,破歪歪地立在那,昭示著眼前這個家庭的破碎。

傅青淮還是敲門三下,“劉楊氏可在?”

這門當真一點兒動不得,敲門的力道,門便顫巍巍開了。

鄰居扒拉著頭發出來,“大人,她去浣衣了。”

“多謝,”傅青淮問,“那她都何時回來?”

“那不一定,看衣裳多少吧。”

“好。”

傅青淮不再問,鄰居卻靠在牆邊饒有興趣地看她。

“大人,你樣貌這般好,家中妻妾幾個?可有你好看?”

還沒等傅青淮說話,衙役就朝鄰居揮手,不耐煩道:“去去去,沒見我們辦差呢嗎?”

傅青淮也不攔。

日頭老高了,這男人一副才睡醒的樣子,就是個沒正經事做的流氓。

開口還這般輕薄,同他說什麽?

那鄰居看衙役虎著臉,還是怕了,從門口縮了回去。

傅青淮新官上任還不知道要幹多久呢,況且又是個有名人物,衙役對她都很友善。

“大人,這胡同裏住的要麽是窮夫妻,要麽是單身懶漢,甭理會他們。”

“多謝。”

“那咱們現在?”

傅青淮平靜看向已經開了的門內,沉吟一聲,“去找劉大壯家人過來,把屍體入土為安。”

衙役一愣,探頭朝內裏看,“這婆娘,官家來驗都死透了,還停什麽靈?”

說完忍不住罵一句“晦氣”,忙叫人去找劉家人了。

“大人,咱是先回去還是在門口的茶肆等?”

“去外頭等吧。”

茶肆很簡樸,桌椅幹淨歸幹淨,不過卻不太穩了。

衙役是無所謂,轉頭看一眼傅青淮,她正毫無異樣地坐下。

衙役笑了,“大人真是親和,前頭一個推官大人跟您比不了,便是驗屍的時候,那都是嫌醃臢,躲著的。”

傅青淮眉心微皺,“若不當場見證,仵作行人糊弄了事怎麽辦?”

衙役左右瞧瞧,小聲說:“死了就死了,大人隻管結案方便。”

對於前人任職做的事,傅青淮也不好再說什麽。

隻是聽了衙役的話心頭微沉,若真是如此,還不知道那關六驗屍可不可信。

她是不懂驗屍的,若關六圖方便,隻管走完了流程便糊弄她又如何?

“你把關六再找來,本官有話要問。”

衙役一怔,也不知道想了什麽,還是叫人去了。

在人家的茶肆坐著,也不好不花錢,傅青淮又拿出些銅板叫老板上茶。

“你、你是傅青天吧?”

老板是個老叟,幹瘦的身軀佝僂著,花白胡子拿根棉線紮起來,稀少的頭發束於腦後,整個人也挺利索。

傅青淮淺笑起身,脊背微弓地站著,“老人家快別這麽說,我就是個做官的。”

老叟十分激動,“傅青天來我這處喝茶,怎麽能要錢?我、我這都是些茶葉沫子,哎呀——實在拿不出手!”

他激動地搓手,倒是叫傅青淮很難為情,心裏發軟,“老人家,我們在此處歇腳,也麻煩你了,快別這樣,錢收下。”

老叟連連點頭,“那、那我去煮茶?”

“好,有勞了。”

總跟傅青淮說話的衙役那個是頭兒,看著傅青淮這般,他眉心微陷地眨眨眼,眼裏有幾分複雜的悲哀。

“大人是做過大理寺正的,如今來做了推官,覺得如何?”

二人以後是要長久合作的,況且衙役對她也抱有善意。

傅青淮自然沒什麽官架子。

“如今更有意思些,以往隻能事後收個尾而已。”

做推官,案發她就得去現場。

可不比做大理寺正見多識廣?

衙役笑笑,“小的幹這行要二十年了,再有意思的事情,多看幾眼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傅青淮眉心皺了一瞬,不懂衙役突然提起這個做什麽。

她笑著問:“那確實是久,既然如此,你對此案有什麽看法?”

“就是您所見的呀,沒人害死劉大壯,這案子簡單得很。”

傅青淮覺得衙役沒騙她。

可是她心裏還有很多的不解。

比如為什麽門是從裏麵被撞壞的。

比如為什麽劉家隻剩下劉楊氏懷裏一個孩子。

“你們昨日摸排,可曉得劉家以前的女孩兒都這麽了?”

“死了吧。”

傅青淮神情一凜,“如此要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衙役微愣,“這事,正常啊!”

這話一出,反而輪到傅青淮愣住。

衙役見狀連忙解釋,“女孩兒體弱,生下來也不好養活,況且養個十幾年才嫁得出去,實在是虧本生意,死得多。”

傅青淮的生活圈子一直都在官家裏,家裏的女孩兒們嬌貴,從不知民間竟是這樣。

她心裏直跳,“都怎麽死的?”

衙役訕訕,“死就死了。”

傅青淮緩緩呼出一口氣。

衙役這般說,想來民情如此,已是根深蒂固。

正好老叟拿了茶過來,衙役端起就喝,恨不得在心裏打自己兩巴掌。

眼前大人就是個光風霽月的官家郎君,他沒事提這些做什麽?

肯定給人嚇住了。

傅青淮卻不是嚇住了,她內心去看這個世界的方式,簡直是被摧毀了。

手頭辦過的案子不是沒有民間女兒家的。

那詹二娘是,白芙也是。

想到這,傅青淮頓住了。

罷了,沒法一樣。

先頭叫去找劉家人的衙役回來了,帶著一個矮壯的漢子,那漢子推了個臭烘烘的木板車過來。

“大人,這是劉大壯的哥哥,劉大全。”

傅青淮頷首,冷臉質問,“昨個兒你們不知劉大壯死了?”

劉大全哈著腰,不住點頭,“知道知道。”

“知道,為何還不盡快給他辦喪事?”

劉大全反而愣住,“辦什麽喪事?草席一卷埋去嶧山就是。”

衙役朝手下揮手,示意他把劉大全拉走。

傅青淮不解其意。

便見衙役湊過來,一旁提醒道:“大人有所不知,窮人家是不辦喪事的,就如劉大全所說那般,已經是了不得的體麵了。”

傅青淮這才明白為何衙役要叫手下把劉大全帶下去,原來是護住自己的臉麵。

她這個推官,連這都不知道!

傅青淮心裏有些微妙的難受。

從前的生活好像高在了天上,叫她不食人間煙火。

衙役很有眼色,解釋完又忙道:“您是官家子弟,不曉得這些再正常不過了,咱們叫劉大全把人帶走埋了就是。”

傅青淮苦笑,“先不急,等關六過來,你去同劉大壯說叫他等等吧。”

“噯噯!”

劉大全怵這一群官吏,推著車進胡同去了。

傅青淮便主動找了衙役,頭一回請教,“邢捕頭,依你之見,那關六會不會為圖方便,捏造驗屍情況?”

邢捕頭搖頭,“從前的我就不說了,昨兒個我跟您都在場,也是親眼看他驗的——沒有問題。”

傅青淮想到邢捕頭方才說自己幹了要二十年,況且他行事沒有過分阿諛,反而考慮甚為全麵,便信了他九分。

大理寺的案子若不是案情複雜有疑點要翻案,也是要判死刑的。

總歸比現在複雜許多。

傅青淮陷入沉思,那這案子還真是她想多了?

邢捕頭見傅青淮不語,便道:“小的瞧出個東西,隻是見您還年輕不想汙了您耳朵,若大人真覺得有必要知道,我也可以說。”

“你且說來聽聽。”

“劉楊氏是個暗娼。”

傅青淮又不真是天宮裏的神仙,不諳世情。

自然曉得這是什麽。

登時呆住。

邢捕頭還特貼心地解釋,“就是那種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像她這樣最下賤的,一般也不需要銀錢,給幾口飯,幾個布頭,幾個銅板……都行,指不定槐花胡同裏就有人做過她生意。”

傅青淮渾身發麻,腦海裏驀地想起昨日她說叫衙役領劉楊氏出去時,劉楊氏那直勾勾盯著她,說自己餓了的眼神。